布 瑪
70後女子,喜文藝,愛悶騷。不是貝吉塔的女朋友哦,是阿布小朋友的媽媽。

粽葉飄香 故鄉的端午兒時的余味

  又到了粽子飄香的時節。

  端午節那天一大早,媽媽就急忙忙去樓下摘艾草,那是好幾天前就盯好了的一叢,壯碩茂密,綠蔥蔥的,只等到了端午這天下手。“可得快點,在城裏這可是稀罕物兒。”媽媽一邊念叨一邊加快腳步。可惜還是晚了,早已有人捷足先登,她只好取了幾支柳條挂在門上代替。“在咱們老家,挂柳條跟艾草一樣。”

  家裏的娃兒一下床就被蒙頭蒙腦地纏上了五彩線,戴上了香荷包,然後睡眼惺忪地被推到餐桌前吃粽子和印了好看圖案的“花饃饃”。“過端午嘍!”

  在我地處西北黃土高坡的家鄉,同日慶祝的這個節日有著另一個名字——“五月五”。它的由來全然沒有“端午節”那麼高端大氣,既無關滿腹《離騷》的屈原,也跟一夜白頭的伍子胥扯不上關係,遑論浸潤著江南水鄉雅致的吃粽子、賽龍舟、喝雄黃酒了。

  祖輩生息在山坳裏的農家人,面對的是日復一日、沒有盡頭的艱辛勞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由哪個聰明人想出來的好主意——在一年的每個月都造出一個節日來,為清貧單調的生活憑添些許活力和樂趣。於是便有了正月裏的元宵節,然後就是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八……到了五月,就是“五月五”了。又因為每年到了此時,天氣日漸炎熱,毒蟲滋生,於是這個節日又有了防疫祛病、避瘟驅毒、祈求健康的寓意。

  雖然一年裏節日眾多,但唯獨這個“五月五”,因其美好的時節和豐富的福利,給孩子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爸爸媽媽每每憶起,總是一副欣然回味的神情,仿佛瞬間就回到了童年。

  在媽媽的記憶裏,“五月五”當天,最隆重的儀式是一家人早晨去田裏“掃露水”。時值仲夏伊始,田裏的麥子剛剛吐穗,約莫齊膝高。天微微亮,太陽還沒從群山背面跳出來,前一夜的露水還凝結在草葉上。一家人一邊聊著天,一邊歡快前行,用雙手和雙腿掃過麥田。這些露水據説是可以治百病,甚至“洗眼睛”的。返程路上折下柳枝和艾草,照例都要懸挂在大門上,以防邪祟。

  到了“五月五”當天,各家各戶都歇了農。鄉親們見了面都喜滋滋地互相招呼一聲:“到高高山上滾圓饃饃去嘍!”其實,並沒有什麼人真的上山去“滾饃饃”,糧食金貴的日子裏,“滾饃饃”只是一個不知始自何時的傳説,被一代又一代的後輩想象。

  節日裏,最高興的自然是孩子們。因為這天不但可以免除平日裏的學習和“勞役”,還有各種期盼已久的遊戲和“好吃的”。

  男孩子們很盼望的一項活動是“灌黃鼠”。平日裏這項活動大都會被大人罵為不務正業,只有到了今天才成了名正言順。三五個大孩子,或揮舞著舀水的瓢(水淹)或被大人恩準扛著風箱(煙熏),殺向山上早瞄了好幾個月的黃鼠洞,後面跟著一串歡天喜地湊熱鬧的“小蘿蔔頭”。收穫的黃鼠,往往被孩子們拴根繩子養在身邊,是個頗惹人眼饞的戰利品。

  女孩子最愛的是戴五彩線和香包。五根彩色的線繩捻在一起,箍在腕上,好像一支美麗的手鐲。家境殷實的一般用質地良好的絲線,家境貧寒的用彩棉線,或用自家捻的羊毛線調和染料染出的彩線。彩棉線可以向走村串戶的貨郎客“割”來。每到端午前後,貨郎客琳瑯滿目的擔子裏就新添了五彩線,一尺幾分錢,幾乎家家都割得起。按照媽媽的説法,五彩線是用來防蛇的。仔細想來,也有幾分圖騰崇拜的意味。擰在一起的繩子,模擬的不正是蛇的形態?

  至於精緻的香包則是比拼各家女主人手藝的好擂臺,雖然裏面放的香草都一樣,但外表形態卻各異,是做成普通的元寶形狀,還是特別的動物形狀,考驗的都是媽媽們的巧心思。

  無論男孩子、女孩子,最期待還要數各種各樣平日難有機會入口的美食。“五月五”當天,從早上起來就進入“大餐時間”:早餐是甜醅、涼粉、花饃饃、煮雞蛋;午餐時,被孩子們惦記已久的臘肉終於下鍋,在紅色灶火的烘烤下發出滋滋的聲響和陣陣香氣,簡直讓人迷醉。另一種廣受歡迎並廣為普及的吃食是嫩豌豆。剛剛結出的綠色小豆被剝出來,嫩嫩的、軟軟的,放在嘴裏帶著獨特的甜甜草香味。豌豆皮也可以吃,用巧妙的手法把裏面那層嚼不動的薄膜撕去,剩下脆生生的嫩皮,跟豆子比起來別具另一番風味。

  因為幼時隨父母遠赴東北,偶爾才得以返鄉,我的童年並未躬逢如此“盛事”。等我懂事時,關於“五月五”的念想就只剩下五彩線和香荷包了。隱隱記得,每年節日的前一天晚上,奶奶在燈下用粗粗的手指巧妙地握著一根細細的針,把紅紅綠綠、閃著誘人光澤的碎綢布綴成美麗的形狀,裏面以神秘的香草填充,荷包的“耳朵”裏配上漂亮的彩色絲線——運氣好的話,還會摻雜幾根閃閃發亮的金線和銀線。在不許臭美的年代和年紀裏,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手上係起五彩線,頸上帶著既漂亮又香噴噴的荷包,神氣十足地走在夏天日漸明亮的陽光下,確能極好地滿足一個小人兒的虛榮心和愛美心。所以,往往“五月五”過去好幾天,這幾樣物件還不捨得從身上摘下。

  不少名家都寫過自己家鄉的端午節,比如汪曾祺寫家鄉高郵的鹹鴨蛋和“十二紅”、沈從文寫湘西小鎮熱鬧的賽龍舟和捉鴨子、梁實秋則乾脆把端午節叫成“粽子節”,各有趣味,各自親切。我想這些文學大師自然不是為了炫耀家鄉的小吃和儀式,而是借由這些節日符號,把自己關於故土和故鄉的人與物的記憶勾連起來。

  “媽媽,媽媽,這根五彩線給你係。”飯桌旁的小娃兒揚起粘了粽子粒的小臉,對著我明媚地笑。我回報以微笑,仿佛看見幼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