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皮
久居成都,四海奔走。
以廣告為業,目下靠文創而活。

《魔獸》:致我們已然逝去的青春

  也許,公映不足一週即攬金十億的Warcraft註定還是部毀譽參半的片子。于億萬獸粉而言,兩個小時僅僅是淺嘗輒止,崛起不似崛起,序篇不像序篇。取巧截取的這一段亦非他們心目中最經典也最鐵血的關節,而依舊要力求第一時間欣然買單於影院,了的不過是二十餘年的一場夙願——以真人實景來替代美輪美奐的CG動畫,妄圖在更靠近現實的地方汲取幾分給養,對曾經的烈火青春做一番回望甚至是戀戀不捨的告別。

  對從來置若罔聞以致百思不得其解的獸盲而言(這樣的族類似乎以獸粉的伴侶居多),也不吝惜一場票錢,跑到放映廳去等著一段震撼,終以不解以及酣睡告終,很慚愧也很羞澀地表達可能遊戲龐大無涯、真實不虛,但自己確實沒能融入進去。如果偏偏還做過三集的《指環王》忠粉,就又會搬出十年前的經典強加比照,回憶的則是自己的那一部分人生,根本和魔獸無涉。

  以上兩種態度都不稀奇,牽強些講,大約就是懂得的總會懂得,不懂的幹嘛強求。燈滅影像生,躲在3D眼鏡背後追逐的也無非是個樂子。出來了,還要陷身在成與敗的爭論中,多少有些得不償失。

  這説法顯得很波俏,也很偷懶。至少鄧肯?瓊斯不肯答應,瓊斯可是既拍過低成本黑馬佳作《月球》,卻也拍過不算小成本的《源代碼》的,你不能懷疑他是個糊塗人,接手《魔獸》他何嘗不明白是件頗不容易兩全其美的難事。説到底,這簡直是項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很實在,以致他説:當我面對如此龐大的遊戲世界,要以此拍一部電影時,我發現,好吧,其實真的應該拍成電視連續劇。這豈止是他的一聲嘆息,凡沉溺其中過的、關注過的、又去看過了的,想必都難免有這樣的心思。

  這倒沒什麼,就像《冰與火之歌》你可能從來也不指望它會在劇場呈現一樣(我的上帝,原著至今都還沒能寫完呢,胖子馬丁都快七十啦),可能Warcraft你也不大打算在有生之年會跟著一部大抵永無止境的連續劇來消磨余生光陰了吧。一些IP的存在仿佛只適合用它的原相存在,逾越了,總會影響心情,聯盟和部落到底是心的歸宿地,它更適合在既有的歲月中呵護那個狂熱不休的自我,擺到大銀幕上,貌似恩賜,因其貌似也就有種悵然若失的錯覺,就此界定艱難。

  魔獸是打出來的,不是看出來的,根子上的遊戲架構在基因上就定義了互動的妙旨:歃血為盟、卿卿我我、豪情萬丈、死而復生……諸般煙雲都只該在時光之中逐日發酵,生出情結。在你情我願中共赴人獸兩界,卻又在噓寒問暖中了知虛擬幻境背後那個真實的另一個“我”的生之哀怒榮悲。可能一輩子亦只在屏幕兩端心潮澎湃,關機了,照樣是慘烈人生,朝九晚五。他們創生了一套單單屬於他們的極樂園,鍵盤相見,耳脈相聞,隔多少年重啟了,依然可以在別一個世界的剎那之間恢復彼此友愛。

  倘或是爽朗一點的,則又會在線下兩兩相見,抑或組隊設宴。揚棄掉血脈僨張的裝備嘴臉,結成素衣相知,以聊斑斕場景起始,以深宵大酒作結。這其中,竟會兩情相悅,索性雙劍合璧做一段盛世姻緣的也有,志趣既同,生活裏頭也能確保舉案齊眉。

  我所識得的獸粉好像都是些比較簡單的人,乾乾淨淨的,沒什麼花腸子。遊戲裏嘗夠了人獸冷暖,一碰生活,明澈下來,單線條思維,不疑人,亦不惑人,或許是不願,或者倒是不屑。

  事實上哪項遊戲不是這樣,再暗黑,在你切入之前已經有所暗示,你將經將歷的都不過是一場夢境,遲早總要醒來。沒有永恒的敵友,除非你刻意在某一點滯留,來去將同樣一個關卡反復擊碎,期望重生,再行擊碎。傳送門傳送的與其説是人獸的軀殼,毋寧説是各自的立場,在正與邪間穿插的亦只是生之映像,是頓時之感,那一點點難觸難摸的起心動念。

  當然,魔獸的世界會比這些雜念更為複雜,它依仗原本肇端,靠億萬個玩家共同建樹曾經和將來,想象不滅則故事不滅。它亦如博爾赫斯筆下的沙之書,從每一頁開閱皆無不可,每一個字句既是開場也是結局,無所謂始終。這樣來看鄧肯?瓊斯果真有他的精明之處,他所截取的這一段爭霸雖非獸迷心目中最經典也最鐵血的關節,而確確是這樣的抉擇,可以在未來的延續中做到完美無瑕的承接。讓期許變得更加的迫不及待。

  從最早的即時戰略遊戲《OrcsandHumans》至今,準確一點説,已經22年過去啦!一魔二十年,有多少人持續癡迷?即是一個14歲的少年跟玩至今,也36歲了。36歲啊,不算例外的話,早就家業兩全,老實本分地守著孩子愛人和循規蹈矩的日子了吧。22年前尋常少年玩電腦尚需脫鞋凈身去微機房,互聯網還只是停留在書面上的知識點。即是2004公測之年,多數耍家要嗨玩起來也得借助網吧——現在統改為網咖了——在炒飯、煙蒂,臭腳丫氣味瀰漫的黑屋子裏激戰通宵,個個清晨遊曳到葉落一地的街巷中,三搖四晃,紅眼白臉形如病癒之人,精神狀態猶還迷離在那個有久愛無長恨的異形世界。

  但,有什麼呢。那可正是一去不返的青春啊。他無害、無怨懟,誠覺萬事皆可原諒,只顧及在遊戲中游戲,從來沒計劃遊戲人間。他願意這樣的美好可以與更多的未知未覺者同享,即使一部可能並不能滿足所有癮頭的大電影,如果能喚起更多的他者願意接納他們奉若神明的世界,也覺得意足心滿。

  這樣的執念和電影無關,甚至也和遊戲無關,有關的其實是此中愛者畢其一生的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