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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裏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這種“圍城”式的矛盾心態,同樣存在於當下古村保護與利用的實踐之中。
一面是古村居民對於現代生活的嚮往,急於搬出老宅、改善居住條件;另一面則是社會各界對於古村原生狀態、特別是原住民的強調。如何在文物保護和村民步入現代化之間找到平衡點?傳統古村如何在快速的城鎮化進程中獲得新生?
眼下,永嘉嶼北村正在推進的“整村置換”模式,期待著破解這一難題,探索一條具有推廣價值的古村活化新路徑。
浙江在線6月27日訊(浙江在線記者 王慶麗 縣委報道組 黃伯希)在永嘉岩坦鎮嶼北村內,是常常能夠看得見炊煙的。
儘管已歷經上千年風霜洗禮,但這個楠溪江畔的古老村落,仿佛並沒有受到外界太多打擾。直到現在,約有七成村民仍居住在一整片青磚黑瓦的明清古建築群裏。他們劈柴,種地,喂雞,釀酒,做素面,延續著鄉村生活的傳統模樣。
而只有嶼北人最清楚,一場巨變早已開始醞釀。
2014年6月,永嘉縣與上海世貿控股集團簽訂嶼北古村整體開發協議,提出以“整村置換”的模式,將古村裏的原住民整體搬遷到鄰近新建的安置小區中,隨後再對這片佔地面積5.1萬平方米的古村落進行保護與利用,將其打造成一個集“中國古村落文化影視基地”“中國藝術作品創意生産基地”“中國古村落休閒生態城”等為一體的文化旅遊綜合體。
最近,這一項目正式動工,計劃分3年實施完成嶼北村綜合建築改造、道路整治、場地建設等8大類綜合整治項目,目前有近90%的古村原住民與村集體簽約,同意進行房屋置換。
千年嶼北,何去何從?人們拭目以待。
在過去與未來間,
艱難抉擇
從永嘉縣城出發,沿楠溪江一路向北進入岩坦鎮,沒過多久,便能在路邊看到一塊刻有“嶼北村”字樣的大型指路石。
這個深藏于永嘉山水懷抱中的村莊,向來是以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蘊和原生態的古村風貌而聞名。
據村中宗譜記載,嶼北村始建於唐代中葉,南宋初期,吏部尚書汪應辰與其弟汪應龍逃難隱居至此,遂為嶼北汪氏始祖。古村的整體格局和空間肌理迄今還基本保持著當年的模樣:古井池塘,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一座座古宅和祠堂錯落分佈于卵石鋪就的鄉間小道上,其中11處是省級文保單位,嶼北也因此先後獲得“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中國景觀村落”“首批中國傳統村落”“中國最美古村落”等稱號。
近幾年來,當村主任汪志義忙著接待一批又一批的遊客與專家團隊時,總是感到既欣喜又憂慮。
欣喜的是,在當下不斷加快的城鎮化進程中,嶼北村受到的關注越來越多。有人來此拍攝美景、尋覓鄉愁;也有人把村莊當作當下古村保護的典型樣本,著手剖析和研究。村莊的人氣越旺、知名度越高,它能得到的發展機遇也就越多。
與此同時,古村原住民對於改善居住條件、希望搬離此地的呼聲也日漸高漲。新房不能建,舊村不能改,這樣的困境,對他而言亦是無解。而汪志義深知,當留守古村的老人先後離世、而年輕人紛紛涌向城市生活時,這裡也終將面臨破敗的命運。
“村裏已經有20多年沒審批過宅基地了!”説這話的時候,汪志義將目光投向了一張村莊航拍圖。
照片中的嶼北村,儘管佔據主體的仍是那一片青磚黑瓦的古宅,但是在那一畦畦碧綠的田野之外,還是十分“違和”地崛起了數十幢3層樓高的現代農居房。
汪志義説,那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時,一部分村民在政策和資金許可的前提下,最先建起的一批新房。全村的600多戶村民中,目前有兩百多戶在此定居,漸漸發展成一個“新村”。後來,隨著農村宅基地使用政策的收緊,村裏再沒有土地可供居民建房。
“早知道,當時就該咬咬牙建個新房。”今年51歲的古村居民汪玉良,偶爾還會這樣念叨幾句。如今,“嶼北十八堂”中的陽和堂,一座木結構的古老四合院,是他們一家三口和其他幾戶村民共同居住的地方。由於屬於文保單位,院內既不能安裝空調、馬桶等現代生活設施,更不能擅自進行改造。
“破壞文物,那是犯法的。”汪玉良説,一家人在這裡住了半輩子,倒也習慣了古村的生活環境,但若是以後,等到兒子成家生子、回到村裏居住時,這間僅70平方米的老宅,顯然就不夠用了。
在保護與發展中,
尋求雙贏
汪玉良的擔心還沒有發生,嶼北村卻已迎來重大轉機。
2013年,永嘉的領導班子前往麗江考察時,被當地古色古香的小城美景和龐大的遊客數量所觸動,回來後便開始重新思索永嘉的發展方向。有著千年曆史的嶼北古村就這樣進入了眾人視野。
彼時的永嘉,擁有200多個大大小小的古村落,但整體發展處於無序狀態。有的村及時抓住商機,開起民宿和農家樂,村民收入增長明顯,但卻付出了環境被破壞的慘痛代價;有的村年輕人大量外出務工,空心化程度嚴重。
古村的保護與發展如何有機融合,實現雙贏?永嘉請來上海世貿控股(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永嘉籍溫商李焱然,合作探索“整村置換”的新路徑。
總體設想是,這片佔地面積達5.1萬平方米的古村,原住民將被全部騰空,以1:1的住房面積置換到鄰近的新區之中;世貿集團將以文化産業植入的方式,對古村進行綜合性保護與發展,把其中的部分古民居,打造成狀元博物館、匾額博物館、祖師爺博物館等,再逐步引入永昆、甌塑等民俗元素,總投資預計20億元。
去年3月,這一模式在經歷長達3年的醞釀後邁出了關鍵一步:永嘉縣完成土地用地功能調整,將嶼北村中的100畝農保地調整為建設用地。
“土地是當下最為緊缺的資源要素之一。整個永嘉一年可用於農村宅基地的建設用地指標僅220多畝,縣裏就給了嶼北100畝,可見探索‘整村置換’的決心有多大。”岩坦鎮人大副主席邵建軍這樣感慨道。
大約在一年前,邵建軍從其他鄉鎮調入岩坦鎮,擔任項目&&人,深諳其中的艱辛與挑戰——
去年6月,當地完成7000多畝自留山林流轉到村集體;8月,村民代表大會全票通過了整村開發決議;12月,溫州市政府批復了嶼北村100畝安置房農轉用指標;今年2月份,嶼北村整治項目的整村規劃設計啟動,涉及資金約8000多萬元……每一步都包含著從村鎮到縣市各相關職能部門及其工作人員的共同努力。
作為開發商,世貿集團這兩年來也在不斷推動項目的發展。為了確保規劃的科學性與創新性,他們于去年找來國內一流的古民居設計團隊——無錫拈花小鎮的主創設計團隊對古村和新安置點進行打造,僅新村部分的設計費用就達500余萬元,再加上古村房屋和集體林地的租金,前期已經投入3000多萬元。
而如何讓安土重遷的農民,將自己祖屋的使用權交由村集體統一處置?岩坦鎮黨委書記徐翔也有自己的秘訣,那就是“既要帶出去看看世界,又要泡村裏磨磨事理”。
“畢竟是叫農民搬出祖屋,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為了破除這一塊思想壁壘,徐翔組織鎮村幹部、黨員、村民代表近100余人赴金華諸葛八卦村、烏鎮東柵、無錫拈花小鎮等地取經,同時還在村裏主持召開“整村置換”相關事宜會議100余次。
從七年前嶼北片的片長,到七年後嶼北項目的&&人,無論是村莊的歷史故事,還是村裏村民的家庭情況,徐翔都信手拈來、侃侃而談,這背後,正是他一次次登門拜訪、與之傾談的結果。
“儘管也有很多不理解的聲音,但是大家都鉚著一鼓勁,想要做出成績。如果嶼北的發展能夠獲得像烏鎮那樣的影響力,質疑的聲音自然也會消失。”徐翔説,眼下嶼北所走的,是一條前無古人的新路,用地指標、建房資金、政策制定、規劃調整,每一道都是“難關”,闖過去以後,他們離成功便又近了一步。
在質疑與求索中,
繼續前行
最近,永嘉縣廣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副局長陳鳳嬌,還在積極與省文保單位的專家溝通,修改嶼北村實施“整村置換”的具體方案。
“把原住民遷出來,對古村來説就是一種破壞。所謂的原生態,不僅是指對於村莊面貌的保護,更是對生活于其中的村民們生活狀態的保護。”一些古村保護的研究者這樣評價道。
作家馮驥才也曾表達過相同的看法。他説,如果沒有人住在裏邊,村規、民俗、村裏的歷史記憶都將消失,所有的村莊都是沒有生命的,只有留住原住民才能留住古村落的“魂”。
浙江有上千個古村,目前被列為中國傳統村落的古村有逾400個,近些年來,人們圍繞古村保護與開發利用的爭論從未間斷。
金華金東區嶺下鎮後溪村,兩年前曾面臨過網友和專家要求留下、而村民普遍要求拆除的困境;還有一些古村,由於法律或政策原因無法拆除,但村民搬走另建新村、讓古村徒留軀殼的情況,亦不少見。
但陳鳳嬌指出,嶼北村的“整村置換”,想要提供的是另一種更可持續的古村保護與開發方式。
一方面,村中將要新建的安置房,不是簡單模倣城市住宅的現代小樓,而是按照極富江南韻味的獨幢別墅來設計,不僅造型古樸典雅,還各自帶有花園和菜地,能夠滿足村民的農耕需要,“或許這些房屋,將來也會成為另一種獨具特色的古村,供人保護與研究”;
另一方面,世貿集團對於整個古村的改造,也將嚴格遵守文保單位的要求,在統一規劃、統一設計的前提下,引入多種業態,對古村進行綜合性開發。改造完成後,有意願的村民可以再遷回這裡,或是展示釀酒、織布等村中的傳統手工技藝,或是從事其他服務或管理崗位,以不同的方式參與到古村的活化過程之中。
據永嘉旅遊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戴錦鷗介紹,除了嶼北的“整村置換”模式以外,目前全縣還有兩種各有側重的保護利用方式,正處於探索之中。
比如,張溪林杭古村採用的是由旅投公司將村民房屋整體租賃後,再與他人合作開發古村度假綜合體的方法;岩頭集鎮上的麗水街,採取的則是邊租賃邊修繕,引導村民進行合理經營的模式,“但無論哪種模式,其目的都是為了傳承文化,改善民生,留住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