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一
雨一直下,千里之外的陜州正是豪雨時節,而在京城的833辦公室,除了眼前的景物和總導演那比陜州還陰沉的臉,我啥也看不見,但我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
鴻彥總導壓制著脾氣,什麼時候出發?這是她兩天裏第三次問了。八個攝製組七支隊伍已經在路上,而手機上的陜州天氣預報把我陷得死死的,一片片雲雨小標示在屏幕上挂了一排。
得走了,再不走,更沒法走了。陜州的大雨中,攝製組一行九人狼奔豕突。我的困境焉能只是我的困境?對砌于露天的灶臺和砌灶大廚薛輝明來説,雨帶來的壓力山大。砌灶是為了一場婚宴,而砌灶面臨雨的澆淋,雨和婚宴這兩個必選題,他如何應對?老薛撓頭不已。
《舌尖上的中國》第三季駱永紅導演手記
雨夜中,攝製組架起攝影和錄音機器,我所要做的是轉化我的焦慮,記錄老薛的焦慮。我的焦慮拍下雨夜老薛便是解答,老薛的焦慮,片中已經呈現了答案。
攝影師老班記錄了這一切,雨夜用光讓我深深記住了他的攝影特質。
二
第一集攝影師 Benito Strangio 總導演 劉鴻彥 第一集導演 駱永紅
老班是我給荷蘭知名攝影師班尼特的中文稱呼。老班能吃能睡能幹活,使用筷子比我還熟絡,一次我倆同伸入一個碗裏夾餃子,我夾的餃子途中斷裂而他的到了嘴裏還是囫圇。而他在綿陽吃著極辣的麻辣鴨頭時的淡定,讓好吃辣的我汗顏自愧。
西安,連續兩場夜拍西安名廚杜西峰到淩晨一點多。第二天深夜拍攝間隙,老班癱坐在拍攝現場,問我,以後都是這樣幹活?我説不、不,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放心地裹著大衣,盹了起來,而實際上,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很多時候,對於機位和角度選取,我和老班很是默契。常常我和老班對著翻譯植樹説完,植樹回一句,不用翻譯了,你們説的是一個意思。每天,我會泡兩壺茶水帶到拍攝現場,路上,逼仄的車廂裏,我手一抬,老班就把杯子拿了出來,下一個動作便是有滋有味地喝著開工茶。
攝影是光的藝術,而老班對光的運用是國內絕大多數紀錄片攝影師所難以企及的。雨夜或晴天,老班忠實于自然條件下的補充,那場雨夜的陜州,室內戲只用了一個鏡頭,但人物的透亮、質感、自然讓我嘆為觀止。
生活永遠是兩面的,就如我們有難以煎熬的午夜拍攝,也有難以忘懷的老城墻下深夜品茗。
人與人之間相處的都是和風細雨嗎?不是。文化的不同碰撞和時間的緊迫讓我們不可避免地時有交鋒。
比如,老班就是不肯拍攝某個鏡頭,他説沒想好這個鏡頭的必要性,實際上這個鏡頭剪輯時用得很重;也有我強行安排不做解釋,指定某個機位拍攝,預計重頭,使用時卻只用了一秒。生活或場景的設計怎能有未知的變化那麼快呢?季羨林説,一年伊始設計中的事項,年終發現只能完成十分之一、二。
我們永遠無法預知下一刻面對什麼?
三
就如我們無法預知忠厚的章丘鐵匠王玉海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不善言辭的他在鏡頭前娓娓道來,他和父親的故事讓我們觸動。那不只是鐵鍋。
我是一個著了相、有點過的器物愛好者,數年前便買回異國的鐵鍋、鐵壺等種種。甚至對這個或那個器皿的製作者和他的性格也會從器物上窺斑——或溫婉內斂或粗曠豪放。
第一集導演 駱永紅 攝影師 Benito Strangio
器物,是我這一集重點表達的內容。鐵鍋、菜刀、案板、灶、泡菜罈子,長久地存在於中國烹飪史和我們對家鄉的記憶中,它們的存在和呈現,不只是它們的美,這背後是工匠們的精神和我們的原鄉,誰不願踏上返鄉的路途,雖然我們永遠無法回到起點。
美食消散,器物永恒,一口鍋、一把刀、一個柴火灶,就像食物後面的味道,關乎的是兒時的記憶和一代代鏈結的情感。
於是,幾番波折,最終王玉海和老父親的板車買鐵故事留了下來。實際上更讓人咀嚼的是老父親王立芳的人生態度。
八十三歲的老人,他定定地看著你,“不後悔,多麼清心,一個鐵砧一個錘啥也不管,在那兒抽著煙幹著活多麼舒坦,幹這個很好。”實際上常年的鐵錘敲打聲刺激,他耳朵需要大聲吆喝才能聽得清,但內心卻安靜清涼,這也是他長壽健康的秘訣吧。
四
這個片子重點出現的人物如薛輝明、王立芳、王玉海、杜西峰、蘭明路、張宏、段鎮民,翻開都是一本書,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的更多是執著、單一、堅韌。做到極致的人都有這個共通點吧,如在這個片子灌注心血並多次到拍攝現場指導的鴻彥總導演、周垣總策劃以及在後期剪輯中卓有貢獻卻甘於無聞的剪輯指導L老師。
我總説熱愛是最好的老師,但成就他們的不僅是熱愛,更是一種專注。
調研採訪四川名廚蘭明路之後,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我請他切開一個壇子,切除三分之一,泡菜的裝菜過程和發酵細節如果能被拍下,拍攝就成功了一半。當然用小機器放入壇子也可以拍攝,但我是一個對影像比較苛刻的人,除了航拍,基本能不用就不用小機器。
攝製組到達的前一天,蘭明路完成了這些。
拍攝的過程也是觀察的過程,在謙和、細緻的表像之下,蘭師傅的身上透著一種霸氣和豪爽,這種兩極的性格如何表現?而人物的表現力是鴻彥總導演在本季創作總體要求中一再強調的——拍攝器物或食物,美器美食細節呈現是必然的,而更重要的是其背後的人,這是片子的生命力所在。總策劃周垣專程趕到四川,對這次拍攝進行全面指導、把關。
我把航拍調了過來,重點拍攝蘭明路尋找泡菜罈子。對於蘭明路的兩極性格,我想的是兩極鏡頭的運用拍攝,以及兩極性格的鏡頭表現。
前者用航拍和微距拉開距離,高空俯瞰之下,蘭淹沒在泡菜罈子中,融為一體。而微距下,壇子的咕嚕聲和他的望、聞、撕、嘗則讓觀者垂涎。
表現兩極性格,則把廚房裏他的主廚角色作為重頭戲。我告知蘭明路表現出自己主廚的霸氣的性格時,他説,那就是本我。同時告知攝影師老班,這場內容得拍足、拍完整。到了拍攝後期,老班體力消耗很大,每每會先問製作後期使用的時長。這次我明確告知肩扛、拍足。紀實拍攝一直是老班的強項,果然十分出彩。
蘭明路的細膩則體現在調味的感知及食物之外的表達上,比如對家人的虧欠,正如你所看到,他的那句:愛是最好的調味品,是他著眼于川菜調味的最高境界和寫照吧。
蘭明路和片子裏的其他主人公一道給我以教誨和啟迪:執著一事,安住當下。
感恩為本片付出才華和體力的人們,你們打造、烹調並完善了這一切。
這篇文章結束時,機房裏喧嘩一片,總導招呼大家合影,隨著明天的開播,後期剪輯人員在逐漸告別。
完成了,努力了,便安心了。至於明天,有些什麼在等著我們呢?
不多想。心安,便是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