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程澤 攝影 惠禾

　　3月15日14時許，長春市一家浴池內，熱氣蒸騰。

　　女搓澡工熟練地套上洗澡巾，使勁在女浴客後背上搓著……“你是全國舉重冠軍？全國冠軍給我搓澡？”女浴客很吃驚。搓澡工沒有回答，她疲憊地坐在角落裏，表情尷尬。

　　這位搓澡工名叫鄒春蘭，曾代表我省多次奪得全國舉重冠軍，並打破了48公斤級的全國記錄、44公斤級的世界記錄。

　　*在浴池裏搓澡的全國女舉重名將

　　“找老鄒啊？她在搓澡呢，等她10分鐘吧。”浴池一位工作人員對記者説。這是一家大眾浴池，票價是“男賓5元、女賓4元”，室內陳設簡單。

　　等待期間，這位浴池工作人員説，鄒春蘭和丈夫老周都在這家浴池打工都快一年了。她是一名搓澡工，老周在男浴區打零工。浴池搓澡的價格是5元錢，鄒春蘭能得1.25元。一個月辛辛苦苦下來，鄒春蘭掙的錢不到500元。

　　工作人員説：“這家浴池的老闆也是運動員，和老鄒是老鄉，在訓練時認識的。看到她實在不容易，就把她收留在這裡，還免費提供吃飯、住宿。”

　　等了10 多分鐘，身高1.5 米的鄒春蘭走出女浴區，看上去非常瘦小，她擦掉臉上的汗水，又端起水杯喝了幾大口後，才顧得上吃午飯。鄒春蘭盛上米飯和燉白菜，端在一邊默默地吃起來。

　　隨後，記者走進鄒春蘭的住所，這是一間面積不足5平方米的房間，除了床，一張茶几佔據了房間的最大面積，上面放了一台小電視，旁邊有一袋雞蛋。“長時間吃米飯白菜，實在受不了，就炒兩個雞蛋解解讒。”鄒春蘭説。

　　在一張圓桌上，鄒春蘭精心地擺弄著自己獲得的各種舉重獎牌14枚，其中金牌就有4枚。“有些漂亮的金牌都讓親屬要去了。這些獎牌曾讓我自豪，但現在留給我的只有痛苦的回憶。”

　　鄒春蘭不在乎生活上的艱辛，但作為一名女性，最讓她痛苦的是身體上表現出許多男性的特徵，即使天天吃雌性藥物，效果也不大；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現在還無法生育，經過初步檢查，醫院説是子宮發育不良，她不知道是否跟當初訓練時吃大力補是否有關係；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體力也越來越差，心臟還不好，搓澡時經常感到力不從心。

　　“我被選拔到第一體工大隊女子舉重隊時，教練就給我吃一種叫‘大力補’的藥，説能增加力量，取得好成績。”鄒春蘭説。

　　每隔兩三天，鄒春蘭清 晨起床後，她都要照很長時間的鏡子，細細地看臉上的變化。她既不是在美容化粧，也不是尋找臉上的瑕疵，而是要拔掉嘴唇上方冒出來的黑黑的鬍鬚。

　　在鄒春蘭身上，很多地方都帶有明顯的男性特徵，比如她小腿上的腿毛很重，聲音厚重、沙啞，皮膚象男性一樣粗糙等等。“絕大多數的女運動員經過調整後，都能夠恢復女性特徵，象我這種情況非常少見，每天都吃強地松（一種激素藥物），但是調整的效果不好。”鄒春蘭説。

　　沉默了很長時間， 鄒春蘭才説：“回首痛苦的往事是一種折磨。”採訪在一種壓抑的氛圍中開始了。

　　*山城裏一路舉出來的全國冠軍

　　1971年8月，鄒春蘭出生於梅河口市山城鎮。上學後，她整天跑跑跳跳，被同學戲稱為“假小子”。“我在學校裏跑步很出名，100?400米比賽總得第一，老師都説我身體的爆發力好。”

　　14歲的鄒春蘭在梅河口市第七中學上學。當時學校剛好成立首屆業餘舉重隊，在選拔運動員時，俞老師把目光停留在鄒春蘭身上。“把這個杠鈴舉起來，就象舉車輪子一樣。”俞老師説。鄒春蘭第一次就舉起了45公斤的杠鈴，後來她才知道這叫“挺舉”。

　　“她是個舉重的好苗子。”俞老師當時評價鄒? 豪肌Ｍ?暄?Ｔ碩?嶸希??瘓俁崢??p>

　　此後，鄒春蘭開始了迎接鮮花和掌聲的運動員生涯。

　　1987年6月，鄒春蘭被省體工隊的王教練相中，被選拔到省第一體工大隊女子舉重隊，隸屬於省體育局重競技運動管理中心。

　　“離開小小的鄉鎮，到省城去訓練，別提有多光榮了。臨走時，同學和親屬們都很羨慕我，他們都説我走上了一條又長又充滿希望的路。”這時，鄒春蘭才露出一點笑容，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自從鄒春蘭到女子舉重隊後，和20多名隊友開始了生活和訓練。在集體生活中失去了母親的愛撫，艱苦的訓練擠走了好玩的天性，她失去了許多樂趣，也付出了大量的汗水。每天起床後，在王教練的指導下，她重復著提杠、拉杠、翻腕、上舉等動作，運動量越來越大，她的技術也越來越純熟。

　　“當時王教練跟我説，只要你用心訓練，不出一年，你一定是全國冠軍，也一定能打破世界記錄。”鄒春蘭説。“獲得冠軍是每一個運動員奮鬥的目標。為了比賽取得好成績，我拼命地訓練。教練還讓我吃一種“大力補”的藥。我完全相信教練的安排，自己一定能夠奪得全國冠軍、世界冠軍。”

　　1987年9月，在全國舉重冠軍賽上，名將雲集。在44公斤級 的比賽中，初出茅廬的鄒春蘭一點都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而正是她，擊敗了眾多對手，最終獲得抓舉第二名、挺舉第一名的好成績。

　　此後的鄒春蘭比賽成績一直處於上升勢頭，在全國冠軍賽和錦標賽等比賽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1988年秋天，鄭州。全國舉重冠軍賽在這裡舉辦，鄒春蘭奪得44公斤級的抓舉、挺舉、總成績3枚金牌，其中挺舉85公斤、總成績152.5公斤均打破了世界記錄；

　　1990年11月，銅陵。全國舉重冠軍賽上，鄒春蘭參加48公斤級的比賽，以總成績175公斤，打破了172.5公斤的全國記錄……

　　“鄒春蘭舉起了很多男子都望而生畏的重量，她舉起了一個希望：自己的，祖國的……”我省的一家媒體，在報道鄒春蘭奪冠的情況時如是説。在鄒春蘭的檔案裏，記載了這樣一段話“鄒春蘭……在比賽中能夠頑強拼搏，多次在全國比賽中取得冠軍”。

　　因為種種原因，在鄒春蘭身體狀態最佳的時候，她沒有獲得參加亞洲、乃至世界級比賽的機會，一直是她無法實現的遺憾。

　　*黯然離開舉重隊，謀生連遭挫折

　　1993年，是鄒春蘭成績不佳的一年，比賽中開始走下坡路。

　　鄒春蘭回憶 説，在那年的全國第七屆運動會上，她是吉林女子舉重隊的一名運動員。比賽時她發現自己的關節特別硬，成績非常差，竟得了該組比賽的第七名。因為此次比賽取前6名，鄒春蘭唯一的一次沒有獲得獎牌。回來後，經過近10年舉重訓練的鄒春蘭退役了（1985年?1993年）。

　　由於重競技中心沒有安排工作，退役後的鄒春蘭還住在體工隊裏，她考慮的是在以後的歲月裏如何謀生。

　　兩年後，經過鄒春蘭的申請，隊裏領導經過研究，把她安排到單位食堂工作，這樣又3年過去了。

　　2000年， 重競技管理中心補償給鄒春蘭藥費5000元，一次性傷病補償7.5萬元，29歲的鄒春蘭拿著自己的檔案，告別了同事和朋友，黯然離開了舉重隊。

　　鄒春蘭説，當時她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將走向何方，除了8萬元可以説一無所有，她面臨著種種謀生的困境。

　　“我現在只有不到小學3年級的文化，拼音都不會。”鄒春蘭説。由於常年從事體育訓練，鄒春蘭把學業徹底荒廢了，四處找了多個工作，都因此沒有被錄用。

　　謀生的同時她還需要治病。為了保持女性特徵，鄒春蘭需要不斷的服用雌性激素類藥物，也使她花費了不少金錢。雖然是全國冠軍，但是她覺得自己連普 通人都不如，異性徵兆時常出現，自卑的心理直到現在仍在伴隨著她，而且越來越強烈。

　　除了沒有文化，她還沒有一技之長。長期進行舉重訓練，鄒春蘭在實用技術方面沒有任何專長，改行學別的又很慢……

　　離開舉重隊的鄒春蘭不想給家人添麻煩，就投奔輝南縣朝陽鎮的一個親屬家，但親屬的生活也不寬裕。

　　“實在沒有辦法，我拿出一部分錢，在朝陽鎮開了一家燒烤店。由於我一直搞體育，很少和外界接觸，單純又沒有什麼社會經驗，許多困難無法解決，結果賠了不少錢；經歷這次賠錢以後，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就改行給別人打工，我幹了許多不需要技術的體力活，比如粘膠合板，被刺激氣體熏得鼻子冒血，眼淚直流，實在幹不了……”鄒春蘭説。“謀生比訓練困難多了，給的8萬元連賠帶治病，基本就不剩啥了。”

　　就在鄒春蘭陷入困境的時候，經過別人牽線搭橋，她認識了老周。2001年8月18日，兩人結婚了。

　　*兩口子為謀生 在大眾浴池打工

　　老周比鄒春蘭大7歲，家住朝陽鎮，他的生活經歷也很傳奇。

　　老周説，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他受到電影《少林寺》的影響，覺得當和尚挺好，近30歲的他在當地寺院? 黽遙?緩罌?莢樸嗡姆健！叭??負醵甲弒榱恕Ｗ藪豪季僦匱盜妨私?0年，我當和尚10多年。”老周説。

　　結婚以後，倆人借住在老周的弟弟家，老周給批發部送啤酒，每月能賺500元，他不讓鄒春蘭出去工作，讓她在家料理家務，生活雖然困苦但是很平靜。“既然跟了我，我就要照顧她，這是我結婚前跟她承諾的。但是送啤酒的工作實在是朝不保夕，收入很不固定，實在沒辦法，我倆就開始想別的謀生辦法。”老周説。

　　鄒春蘭在訓練時，許多隊友一起洗澡時，大家都相互搓澡，她搓得比較好，看到家裏生活實在窘迫，鄒春蘭不顧老周的反對，到朝陽鎮一家大眾浴池搓澡。“當初大家互相搓著玩，沒想到變成謀生的手藝了。”鄒春蘭説。

　　在省體工隊訓練時，鄒春蘭認識了一個練柔道的哥們，他老家也是梅河口市的，和鄒春蘭是老鄉。去年7月份，他了解到鄒春蘭夫妻倆生活的窘迫情況後，正好開了一家大眾浴池，就邀請鄒春蘭夫妻倆過來幫忙，還看在以前的情面上，免費提供食宿，他的舉動暫時解決了兩口子的生存問題。

　　作為舉重全國冠軍的鄒春蘭，她在大眾浴池裏搓澡的經歷很快傳開，很多人都為她惋惜，其中老顧客李大姐最熱心。

　　李大姐説：“她是 全國冠軍呢！在這裡搓澡啊！你們都搓一下吧！”

　　鄒春蘭知道李大姐是好心，想讓自己多賺點錢，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就説：“李大姐，這是什麼光彩事啊！”

　　大家知道鄒春蘭的處境後，紛紛為她想辦法，大家説的最多的是讓她再去找找舉重隊的領導，看看能不能安排個固定的工作。“我畢竟為吉林省體育事業爭取了榮譽，我多次找到重競技管理中心，他們接待我都很熱情，但推薦工作的要求被拒絕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鄒春蘭很困惑。

　　*重競技管理中心：已經和我們沒關係了，可以不受理

　　3月17日上午，記者陪同鄒春蘭來到她曾經生活和訓練的重競技管理中心。走進訓練大院，看到熟悉的舉重館，本來就話少的鄒春蘭更加沉默，一句話都不説，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據吉林省體育局重競技運動管理中心主任助理李福民介紹，舉重這項運動與年齡和身體條件有很大的關係，不允許一個運動員終生都從事這個運動。優秀的運動員一般10年左右退役，一般的運動員約五六年，發生傷病的可能一二年就離開了這裡……

　　李福民説，他曾參與辦理鄒春蘭離開舉重隊的相關手續，大體過程他能了解60%左右。2000年鄒春蘭? 叩氖焙潁?橢鼐杭脊芾碇行那┝艘環菪?椋??玫攪松瞬〔鉤?萬元，還拿走了檔案。協議説明，她和重競技管理中心已經沒有關係了，事隔這麼多年，鄒春蘭回來説工作這個問題，他認為不當，可以對鄒春蘭要求推薦工作的要求不予受理。

　　對於鄒春蘭的生活現狀，李福民表示很同情，但是沒有辦法。

　　退役時，鄒春蘭在舉重隊是幹部身份，是否管理中心有責任幫助她推薦一份固定的工作？

　　李福民回答説，運動員剛進來的時候，都是工人身份，轉幹有許多條件，比如在全國比賽獲得前6名，或者上學等方式。鄒春蘭多次取得了全國冠軍，並且轉幹了，這樣做的目的是鼓勵運動員取得好的成績，但她作為運動員的主體身份沒有改變。“安置幹部身份的運動員，在體育局和人事局都沒有明確規定。”

　　記者查閱鄒春蘭的檔案，發現多份她的體檢報告，檢查結果一直是健康，未發現異常，而她離開時得到7.5萬元的傷病補償，這個傷病具體指什麼？

　　李福民回答説，他原來是體操教練，1998年調到這裡工作，具體傷病內容應該詢問當初的教練王某。王某因個人原因離開這裡，現在聯絡不上。另外，一位姓張的知情者現在也退休了，具體家庭住址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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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麗説，1996年，她到省女子舉重隊訓練，當時才16歲，鄒春蘭已經退役了，訓練中有過接觸後認識了。她的教練也是王某，剛開始訓練時，潘的成績並不好，後來開始吃“大力補”，成績提升很快，但是在1998年參加全國八運會時76公斤級的比賽後，她得了第三名，但是大家藥檢出事後，沒有就退役了。回家後，她整整恢復了2年，才基本調整過來。2000年結婚時，她沒敢要小孩，3年後才懷孕生下一名女嬰。

　　劉嬌説，1994年，她被選拔到舉重隊，當時14歲。她看到別的隊友吃完藥後變聲、而且不來例假，她心裏非常害怕，就把給她的藥偷偷扔了。她的訓練成績不太好，身體也總出毛病，一上強度就發燒，1998年就退役了，由於沒有一技之長，截至到目前還沒有找到固定的工作。

　　鄒春蘭離開重競技管理中心後，心情更加沉重，“誰能給我一份固定的工作呢？”她反復説著這句話。

責編：劉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