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沒有夏天,春在上,秋在下。
炊香瀰漫的院子,晾衣服的繩子,在微風中散發出清香的白色男式短袖,籠罩在金色的余暉裏。
我看了看墻邊快要掉下去的太陽,摸過奶奶親手編的麻繩,拿下了挂在那兒衣角都不皺的短袖。褲兜裏手機的鈴聲隨即響起,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還沒到嗎”?我笑著説:“ 到了到了”。一陣雀躍般的爽朗笑聲:“好,好,趕緊回來吃飯吧,順便叫你爺爺回來”。我擦拭了一下眼角,輕輕摁了手機。
飯桌上,依然三副碗筷。奶奶盛了兩碗飯,她頓了頓,又盛了一碗。奶奶咬著筷頭説:“以前我每次咬筷頭,你爺爺都要嘮叨上幾句,現在我咬著他怎麼不管我了呢”?我乖哄著説:“趕緊吃飯,飯要涼了喲”。奶奶笑著點了點頭,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距離去年夏天過去了整整一年,爺爺也去世一年了。可每次吃飯時奶奶還是要吆喝一句:“老頭子,快吃飯”!那件奶奶為爺爺親手縫的中山領短袖,還是日復一日的照著爺爺的習慣洗了又洗。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也有一年。剛開始,我們總勸奶奶:再難過也要面對現實,況且你年齡也大了經受不了什麼刺激了,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吧。可奶奶每次都執拗的像個孩子,説昨天晚上夢裏爺爺又跟她説了什麼。後來,她不説夢了,只是説她哪兒也不去—爺爺還需要她的照顧。我們沒法只能依她。今年春節過後,醫生告訴我們説,奶奶得了老年癡呆症,會一點一點的加重。灑滿陽光的寂靜走廊裏,奶奶落寞的身影立在窗前,她眼神空洞的問我:“這兒會像帶走你爺爺一樣帶走我嗎”?那一瞬間,我看著眼前這個我最親近的老人。她養我的這十二年來,我見過各種各樣的她—爬樹摘杏子給我的她、對舅舅恨鐵不成鋼的她、市場裏聲情並茂討價還價的她、曾經那樣堅強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如今小心翼翼的感受著這個世界,不安地怯生地緊握我的手。
吃過飯後,我牽著奶奶的手走出家門。即使傍晚人群卻依然不減的街道,被夏日的燥熱與喧鬧籠罩著,我看著旁邊低著頭躊躇過馬路的奶奶,她似乎已經有些害怕人群了。我突然想起幼時的我也曾這樣的膽怯過,也這樣緊緊地牽著她的手。我感覺到她手心的汗一點一點滲透我的皮膚。穿過馬路,我們倆依偎在長椅上。奶奶忽地問我:“怎麼秋天了這草長得還這麼青呢”?我説:“嗯啊,快春天了”。奶奶像個孩子似的憨笑:“春天在秋天的下面嗎”?我説:“不是,春在上,秋在下”。奶奶説:“還有冬天,你這記性”!我拍拍她的手背:“等我放了暑假就回來帶你玩,秋天涼涼的”。
自從去年夏天爺爺走後,奶奶就不願再提起夏天,逐漸也便忘記了夏天。因為她的病症,我甚至有些害怕她忘記我們。現在她又顛倒了春天和秋天,而“春在上,秋在下”又何嘗不像人生呢。
我願意陪著奶奶在剩下的時光裏,度過一段沒有夏天的歲月。我要讓奶奶開心的度過每一個在下的秋天。我們會記住彼此,陪伴彼此,就像回到童年一樣。
昨天晚上,奶奶還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放假嘛”?我故意説“等夏天過完呀”!奶奶提高音調的説:“哪有什麼夏天!不過現在的秋天好熱啊。對了……”我快速地截住了奶奶的話:“春在上,秋在下的”!奶奶在電話那頭咯吱咯吱地笑著。
奶奶,沒有夏天。春在上,秋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