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收看《經濟與法》特別節目《2012年度經濟案件》。2012年，有一個案件牽涉了很多人，引發了2497宗民事訴訟，這兩千四百多起案件都是由一個災難性的事故引起的，因此它也成了在2012年度最被人關注的案件之一。

　　2010年9月21日上午九時許，位於廣東省信宜市錢排鎮達垌村村口的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銀岩錫礦高旗嶺尾礦庫大壩突然崩塌。借助事發當時村民用手機拍下的這段視頻，我們仍然能夠感受到潰壩瞬間的巨大威力。

　　根據災後的統計，這次事故共造成22人死亡，房屋全倒戶523戶，受損815戶，公路、水利、電力、通信等大量公共設施以及財産損失不計其數。

　　信宜市錢排鎮黨委書記 梁志毅　我們整個鎮受災的村是7個，一共有1.8萬人口受災，從這下游連續是30公里，30公里下去都受災了。

　　災難發生之後，紫金礦業方面拿出了5000余萬資金，以捐款的方式補償給災民用於燃眉之急。可是，這筆錢和災民主張的損失之間差距巨大。同年12月，信宜法院開始陸續接到災民們的民事賠償訴狀，截至到2011年春節前夕，信宜法院受理的公共財産和災民生命財産損失案達到了前所未有的2497宗。

　　經過了長達近兩年的訴訟程序之後，2012年9月12日，信宜紫金公司、錢排鎮政府和信宜市政府三方以司法和解的方式簽署了一攬子的賠償協議，賠償數額敲定在了2.45億元，加上此前的捐款，紫金公司為此次事故付出的總賠償額超過了3億元之巨。

　　紫金潰壩賠償案給當地造成的損失巨大，而後引發的2497宗訴訟更是讓該案成為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的焦點：司法權與行政權的合理定位對於社會矛盾化解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隨著工業化的發展與深化，污染環境和産品責任類型的大規模侵權案件時有發生。過去處理此類案件或事件，多采用行政權主導的調解方式解決，雖有效率，但也存在很多弊端。紫金潰壩案，是在政府推動下，運用訴訟手段解決的一個大規模侵權糾紛，取得很好的效果，可以説是影響最大的一個案子，在建國以後的司法實踐中，這個案件都具有標誌性的意義。

　　實際上，災難發生之後，當地也有過兩種意見，既有主張行政調解的，也有主張訴訟解決的。因為潰壩的時候，由於當地正遭遇當年最大的一場強熱帶風暴，當地災民和紫金公司之間對潰壩的原因存在著巨大的分歧，這無疑更加大了這個事故的解決難度。

　　事故發生的時候，正逢強颱風凡比亞過境，受此影響，廣東省大範圍普降暴雨，尤其在廣東西部的信宜市山區，颱風過境帶來的暴雨引起了山洪暴漲。

　　信宜市錢排鎮達垌村黨支部書記 劉傳富：我們來老人説就從太祖代他們到這裡已經是幾百年都沒有出過這麼大的，也沒有出過這麼大的災害的。

　　作為潰壩事故的目擊者之一，達垌村黨支部書記劉傳富在接受採訪時也承認，當地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暴雨。他向我們回憶了潰壩時可怕的情景。

　　信宜市錢排鎮達垌村黨支部書記 劉傳富：就像響雷一樣的，響悶雷一樣的。回頭一看，那個口就像霧氣一樣的噴出來了。

　　崩塌的大壩高40多米，居高臨下，直面的就是達垌村。隨著大壩的垮塌，達垌村沿河兩岸的民房幾乎在瞬間就被夷為了平地。

　　信宜市錢排鎮達垌村黨支部書記 劉傳富：這邊也沒有了，這邊總共是就是兩百多間全部推平了，沒有了。

　　在給達垌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之後，洪水並沒有停止肆虐。在與另一個方向流來的錢排河水匯聚之後，以更大的力量衝向了下游的石化地水電站。更為可怕的是，石化地電站的攔河壩再度垮塌，這一回，洪水衝向了雙合村。

　　雙合村村民 李大永　我們全村人都撤了，後來就是水勢又下降了，又沒有那麼大了，所以我們又回來了，因為外面下著雨，我們頂不住，所以又回來。

　　雙合村民李大永是這次事故的另一個目擊者。潰壩之前，李大永一家3口本來已經隨著鎮裏派來的疏散人員撤退到了地勢高處。後來雨勢稍緩，李大永他們回到房子想收拾點必備的用品，卻發現再也跑不出去了。

　　雙合村村民 李大永：我們在家裏聽見了山頭上還有一些人沒有回來，那些人在那裏大叫。出門一看，洪水像排山倒海一樣翻騰過來的，那個水頭非常的高，非常的湍急。我老婆背上還背著一個不到三歲的兒子，我們肯定往這個平地走不了的，我們馬上決定，馬上向樓頂上衝，剛一衝到樓頂的時候，那個水頭剛剛來到了屋旁邊那裏，自己感覺到樓在一震一下子，那個樓不見了。

　　李大永一家3口和房子一起被衝到了水裏，李大永本人很快被其他村民救了起來，送進了鎮裏的衛生院。

　　雙合村村民 李大永：就是感覺到天昏地暗了，家破人亡，感覺是沒有什麼失望了，就是整個心情都是覺得兒子沒有了，老婆沒有了，就覺得是這樣的。

　　幸運的是，3個小時之後，死裏逃生的李大永在衛生院裏見到了同樣死裏逃生的老婆孩子。

　　雙合村村民 李大永：奇跡出現了，我老婆和孩子又被人救到錢排醫院那裏去。我啊，那個時候就説不出話來，非常的激動，好像死裏相逢那種感覺是感動，只懂得流淚，説不出來話。

　　潰壩事故發生之後，紫金礦業方面曾經組織人員對潰壩的原因進行了檢討。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我們這一方一直以來是認為一個是特大暴雨可能是主要原因，超過了這個設防能力。

　　朱再平告訴記者，高旗嶺尾礦庫大壩的設防標準是200年一遇的降雨，而921潰壩事故發生時的雨量已經超過了200年一遇。早在潰壩之前的21日臨晨，公司就已經採取了應急措施，向尾礦庫排出了巡查人員。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非常大的雨，造成了邊上這個垮塌，包括山上的泥土，兩岸的泥土，包括石頭很大塊的石頭，都紛紛往壩堤裏面走了。

　　發現問題之後，紫金公司試圖派出隊伍對壩內的排水口進行清淤，可是他們發現已經無法接近目標了。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鏟車都開不進去了，我們去巡查的時候是開著鏟車想去清淤，清一號排水口周圍的被泥沙，被石頭擋住的這個淤泥吧，後來人都進不去了，我們那個鏟車已經開進去了，結果陷在裏面了，就陷在原來那條路上。

　　按照紫金方面的説法，潰壩之前他們已經採取了應急措施，只是由於暴雨超過了大壩的設防標準，最終導致了事故的發生，紫金方面實際上提出的是一個不可抗力的抗辯理由。所謂不可抗力，是指對災難的發生無法預見，或者説即使預見也無法克服、無法避免。引起不可抗力的主要有自然原因和社會原因兩個方面，自然原因就是指颱風啊、地震等自然災害。法律規定，因不可抗力造成的損失是可以免責的。當然，具體到這次的潰壩事故，後來的調查表明並不僅僅是因為自然災害的原因造成的。

　　2010年9月23日，也就是潰壩事故發生後的第三天，由廣東省紀委&&，會同事發地 的信宜市以及信宜市所屬的茂名市相關部門以及水利和氣象部門的專家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進駐當地，對事故的原因展開了調查。

　　高旗嶺尾礦庫是信宜紫金公司銀岩錫礦收儲提煉過後的礦砂的專門場所，為攔截礦砂隨山勢水流下瀉，在其前端位置設有一個脫水壩，其功能主要是為了攔截礦砂，過濾水份。因此，脫水壩的構造和承壓能力和一般的水庫電站大壩有著本質的不同，本身並不具備攔水能力，一旦遭遇洪水，主要依靠壩內的排水井向外泄洪，以減輕壩體壓力。而廣東省委省政府的調查表明，高旗嶺尾礦庫無論在建設和管理上都存在著致命的問題。

　　廣東省茂名市紀委原執法監察室　郭桂林主任　 排水井尾岸設計施工，設計施工當時設計有個標高，他擅自就把這個井蓋就往上抬了，抬了2.597米。

　　高旗嶺尾礦庫沿山勢從低到高一共建有4個排水井，隨著礦砂的堆積升高依次啟用，事發當時，銀岩錫礦剛剛投産，因為高度的限制，1號排水井實際上成為了唯一的泄洪通道，而信宜紫金公司卻在施工當中，未經設計方的允許，擅自更改了設計標高。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建設這1號排水井的過程中，因為邊上堆集了很多的石頭，泥漿，在那個標高的位置上，必須要把他用這個水泥混凝土，鋼筋混凝土把它澆鑄了以後，澆鑄了以後進水口標高就提高了。

　　廣東省茂名市紀委原執法監察室　郭桂林主任：就影響了整個排洪的結構組成，你抬高了，抬高了水積壓的多，就造成了大壩的一種壓力加大了，這是從論理上的東西講得通的。而更為嚴重的是，在921暴雨來臨之前，紫金公司並沒有按照設計要求，將排水口的擋板完全打開。

　　廣東省茂名市紀委原執法監察室　郭桂林主任：當時按照規定，在汛洪期來之前，企業要把一號排水井的六個鎮水孔，拱板要全部打開，將尾礦庫水位降到最低，但上前核查就是通過專家去核查的時候就是依靠排水井下部六個井蓋鎮水孔的拱板擋住了。

　　排水井的設計為六邊形水泥鏤空框架結構，平時用水泥擋板將其周邊擋住，以防止泥沙堵塞排洪通道，而一旦洪水來臨，則必須將周圍的擋板完全撤除，以加大排洪速度。遺憾的是，紫金公司並未按照要求在暴雨來臨前撤除擋板。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如果嚴格按照規程，我們事先發現這個險情，事先就已經把擋板給它打開的話，那可能就不會造成泄洪能力被降低的問題了，會儘早根據他原來的要求，儘早的會泄洪，會從排水孔把水照樣給排出去。

　　廣東省調查組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之後得出結論：高旗嶺尾礦庫排水井在施工過程中擅自抬高進水口標高、企業對尾礦庫運行管理不規範，是導致洪水漫頂、尾礦庫潰壩的直接原因，而特大的暴雨災害只是導致事故的次要原因。

　　廣東省茂名市紀委原執法監察室　郭桂林主任：當時經過綜合分析，通過專家調查組最後核實，就是特大自然災害引發單位違法違規造成的重大責任事故。

　　司法權與行政權追求的價值目標不同。司法權追求的價值目標是“公正與效率”，在追求公正的同時，兼顧效率、效益等其他價值目標。與司法權不同，行政權追求的價值目標則是“效率、秩序與公正”，它在追求行政效率、行政秩序的同時，兼顧公正等其他價值目標，但效率和秩序則是行政權追求的首要目標。

　　像這樣大規模的侵權案子，水災過後，房屋倒塌，災民們急需得到賠償和安置，而行政機關能夠依靠其擁有的強大執行力，使受害人得到及時妥當的救濟迅速恢復正常生活，恢復秩序。但是行政權主導下的處理過程和結果往往很難做到讓雙方信服。

　　司法是解決社會糾紛的終極手段，是公平正義的最後一條防線。訴訟解決的好處是依法裁判，追求結果的客觀公正。其弊端是耗費時間往往很長，司法成本比較高。

　　在本案當中，面對紫金方面不可抗力的申辯，災民們想要打贏官司，就需要證明紫金方面存在過錯，再加上水災之後相關財産憑證也隨之滅失，這都成為了災民們打官司時的巨大障礙。應該説，案件最後能夠妥善解決，當地政府的作用也是功不可沒。

　　921潰壩事件發生之後，當地政府一邊組織力量救災復産，一邊對災民的損失情況開展了核查工作。

　　信宜市錢排鎮黨委書記 梁志毅：受災了以後，我們經過了兩次統計，但是第一次就不系統，這受災了以後統計的數據不系統，第二就是固定這些數據要靠我們政府的一些相關部門，所以在2010年11月3號我們市有五個單位鎮村，和村民小組的參與，組成工作組挨家逐戶去核查，落實這個數據。

　　根據信宜市政府的初步統計，除掉公路、橋梁、通信、電力在內的公共設施損失，僅災民房屋倒塌、財物農田毀損在內的經濟損失就達到了3個多億，而紫金公司對此表示了極大的懷疑。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這個全倒戶也好，半倒戶也好，這個數字不斷的在變化，不斷的在變化。

　　茂名市司法局為此專門組織了一個由50名律師組成的法律援助團，無償為災民提供法律援助。

　　921事故災民法律援助團副團長 茂名市律師協會會長 彭華：先是災民申報，那政府拿著災民申報這個財産就到他的鄰居進行核查，在核查之後呢，還進行了公示，如果公示沒有意見反映了，政府才作為最後的認定這個財産的依據。

　　水災之後，房屋倒塌，財物毀損，相關的財産憑證也同時滅失，為取證工作帶來了極大的難度。兩千多起案件，僅最後蒐集的相關證據資料和法律文書，總重量就達到了近10噸。2011年7月11日，信宜市人民法院就921事故的系列賠償案件組織第一次開庭，雙方在財産損失的計算上分歧巨大。

　　茂名市律師協會會長 彭華：一般的民事案件你損壞的你現場可以看，損失程度可以鑒定，但是我這個房子連墻基都沒有了。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該是我們賠的，我們堅決賠，只要認定清楚了，只要我們的責任應該付多少，但是比較疑惑的就是在這個整個事件中間，我們到底承擔多少責任。

　　儘管存在著諸多的爭議，紫金方面在訴訟過程中一直表示願意以調解的方式解決賠償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在關於賠償數額方面的差距逐漸接近，為最終的調解打下了基礎。

　　信宜市錢排鎮黨委書記 梁志毅：應該是比較滿意，對這個賠償的方式方法，金額，還是比較滿意的，問：那村民們表示認同的有多少比例？

　　楊書記：有99％吧，都滿意，都認同這個數據，對這個賠償的方案也都認可。

　　水災之後，當地政府投鉅資進行了災後的重建，新建的河堤和房屋，達垌村和雙合村裏的所見已經讓人很難想象災難之初滿目瘡痍的景象，只有路邊上還偶然可以見到的巨石提醒著人們，兩年多前這裡曾經發生過的巨大災難。

　　信宜市錢排鎮達垌村黨支部書記 劉傳富

　　問：這個石頭就是當時水衝下來的石頭？

　　劉：是，那邊也有。

　　問：這一塊兒會有多重啊？

　　劉：這塊可能是三五噸吧，三噸有。

　　問：當時還有很多蓋房子以後，已經清掉了是嗎？

　　劉：清掉了，其他的都清掉了。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銀岩錫礦于2006年開始籌建，總投入近5億元，921事故發生時，企業才剛剛投産了不到一年，事故發生後已被勒令停産。

　　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　朱再平董事：得到的教訓就是安全環保工作是我們的生命線，一旦觸犯了這個生命線，企業沒有辦法快速發展，更談不上快速發展。

　　鋻於這樣大規模侵權事故的解決難度，最初決定打官司的時候有當地官員甚至説，這個案子有可能沒個十年八年也打不完，最後該案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通過和解的方式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大規模侵權案件通常具有受害人人數眾多、社會影響大、案件處理難度大等特點。所以，應尋求多元糾紛化解機制，行政權和司法權要相互配合。司法是解決社會糾紛的終極手段，但不是説要把所有的社會糾紛都推向司法解決。我國司法實踐中，到現在為止，還有一些官員有鼓勵打官司的做法，這是錯誤的。行政權要有所為，有所不為。積極做好善後工作，籌措資金，解決受災群眾的基本生活保障，進行妥善安置。積極引導糾紛化解工作，積極配合司法權，組織法律援助，協助取證等。最終由司法權來主導化解糾紛，結果也更能為雙方接受。

　　紫金方面最初提出大壩的設防標準是200年一遇，事發時的暴雨已經超過了設防標準，所以事故應該屬於不可抗力。關於這樣的説法，我們在近年來的一些事故中經常能聽到。“多少年一遇”，是一個統計學上的數據。當前，我國正處於經濟高速發展時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工業化進程。在這一進程中，工業事故包括工業事故引起的污染環境致人損害的案件和事件相對會高發一些。這也是大家感覺大災頻發的原因之一，對此，一方面我們各級政府官員要樹立科學的發展觀，糾正片面追求GDP的發展模式，注重生態的保護，做好監管工作。另一方面要在法律制度的層面對於肇事企業予以較重的處罰，對於受害群眾予以較強的保護和救濟，大大加重企業的違法侵權成本。其實這個案子對企業的教訓也十分深刻，賠償總額近3個億，企業也一直停産至今，正如代表信宜紫金接受我們採訪的朱再平先生所體會的那樣：安全環保是企業的生命線，觸犯了這個生命線，企業不可能實現快速發展，也談不上快速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