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女孩叫小果，剛剛一歲多。在她六個月的時候，爸爸就被殺死在大街上，而她的媽媽也去了遙遠的地方。小小年紀的她，等於成了孤兒。她將去往哪？這場悲劇是如何上演的呢？

　　【解説】 2011年6月4日18點左右，江蘇省常熟市公安局城南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

　　常熟市公安局民警 韓龍飛：這邊發生打架了，然後有人躺在路上受傷了。
　　 
　　【解説】民警趕到現場一看，案情遠非一般打架那麼簡單。

　　常熟市公安局民警 韓龍飛:應該就是在這個位置,就是在這裡,當時一個男子是躺在地面上，胸口插著一把水果刀。
　　 
　　【解説】倒在地上的男子滿身是血，刀子插入胸口，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
　　 
　　民警韓龍飛：當時想把刀子拔出來的，但是因為那種水果刀也沒有血槽,然後就是拔不出來，那個刀把給拔掉了，當時那個刀把也掉在地上，就是只有刀柄露在外面。

　　【解説】120急救車趕到，受傷男子被送進醫院。
　　 
　　常熟市公安局民警 韓龍飛：但是很遺憾，就是搶救無效死亡了，因為他那個刀的位置,插的位置比較致命。

　　【解説】男子是誰？為何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被人當街殺害？ 一家雜貨舖的老闆反映，事發前十幾分鐘，一名女子在他的店裏買了一把水果刀。這把刀，正是插入男子胸口的那一把。

　　民警：據我們了解就是她花兩塊錢買的，所以老闆當時他肯定也不知道吧，就正常一個顧客進來買東西，也沒有看出來有什麼異常，就是很正常的一個人過來，一個顧客過來,花了兩塊錢買了一把水果刀,然後就離開了。

　　【解説】這是商鋪裏監控攝像頭記下的場景，一位年輕女子氣衝沖走進這家店裏，她挑選了一把水果刀，放進自己的包裏，然後離開。
　　錄像中還有一個細節，女子進到店裏買刀的時候，一名男子跟在她身後，懷中抱著一個嬰兒。一切看似很平常，但接下來發生的，讓目睹的人很震驚。

　　民警韓龍飛：其實兩個人先是發生扭打了，扭打的時候，那個男的當時因為手裏抱著小孩，所以也不敢去打，男子當時因為跟她産生糾紛，可能當時心情比較急，就跟她吵起來，在這邊吵吵了以後，那個女子就從包裏面拿出了那把水果刀，直接就捅過去。

　　【解説】女子是誰？和懷抱嬰兒的男子是什麼關係？為何竟然當街殺人？

　　民警：抱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就蹲在那個男子的邊上。那個女子錶情就是也比較麻木，當時感覺她就是比較麻木，感覺好象也是沒有什麼傷心或者是怎麼樣。

　　問：有呼救嗎或者是喊啊？

　　民警：也沒有，當時也沒有呼救或者怎麼樣。

　　 警察趕到的時候，這名女子並沒有跑，就一直蹲在倒下的男子旁邊，面無表情。警察也是經過了解，才知道人就是她捅的。被害男子叫白輝，女的叫鄭曉娟，都是重慶人。倆人屬於同居關係，鄭曉娟年僅17歲，剛剛生下一個女兒。鄭曉娟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男友？

　　問：你跟你老公認識的時候多大？

　　鄭曉娟：16周歲，還沒到17歲。

　　問：16周歲，當時他多大？

　　鄭曉娟：他23歲吧，他23歲.

　　問：那個時候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太小了？

　　鄭曉娟：有想過，那個時候感覺就是跟我同齡的，感覺他們都結婚了，生小孩了，自己想想有時候很種羨慕吧，他們都結婚生小孩了，我自己就和我老公在一起了。

　　【解説】鄭曉娟的老家在重慶西南部的大山裏，她的命很苦，還不到三歲，媽媽就因病去世。

　　鄭曉娟：她就是沒抓我弟弟的手，一直抓著我的手不放，跟我爸爸説，她説要好好待(曉)娟，她就是脾氣(不好)，因為我從小脾氣就是挺(不好)的。我就是有一種印象的，她就是抓住我的手都沒有放，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解説】母親去世後，父親含辛茹苦把他們姊妹三人拉扯大。缺少母愛的她，從小脾氣倔強，和父親相處並不愉快。小學還沒畢業，鄭曉娟就外出打工。經人介紹，她認識了同鄉白輝。

　　鄭曉娟：(他)大我6歲，也挺照顧我的，我就感覺挺溫暖的，家裏每次像我到哪去玩，就是和朋友他們打打小麻將，回來飯菜就是(做好了),感覺有那種像別人家裏，一回家就有媽媽給她把飯做好放在那裏，就有那種熱騰騰的飯吃，我就感覺挺溫暖的，像我畢竟也從我爸爸身上得不到那種(關愛)。

　　【解説】年長六歲的白輝，給了曉娟家的溫暖。16歲的她跟著白輝從重慶又來到常熟。鄭曉娟沒有工作，白輝租了一間房子倆人住到了一起，開始了他們的戀愛和同居生活。

　　鄭曉娟：我過生日吧，17周歲那個時候,他在家裏面和他朋友弄了很豐盛的生日餐，買了一個蛋糕，而且是我很喜歡的那種草莓蛋糕，我回來我就感覺，哎呀你這個人怎麼這樣的，都不用了還這樣的。

　　【解説】和白輝相處的那段日子，鄭曉娟真正體會到了17年來很少有過的體驗，她感覺自己很幸福，不久鄭曉娟懷孕了。

　　鄭曉娟：因為他一直就很喜歡小孩子，所以聽説我懷孕了，他挺開心的。 每次都是只要我去檢查，他都是自己請假(陪我)去，每次照彩超的時候，本來醫院裏面照的時候不準進去的，他自己要進去，他説你讓我看看，看看小孩子什麼樣子的，醫生説好好你進來吧，進來看吧，我照完了以後,在裏面本來不能説話的,出來他告訴我,他説你看那個小孩子的手在那裏動。

　　【解説】2010年12月，他們的女兒白含在常熟降生了，不到17歲的鄭曉娟，成了一個少女媽媽。

　　鄭國娟：我老公就進來了，他説哎呀是不是女兒啊，一進來就問，哎呀是不是女兒啊，醫生説是的呀，他這麼開心的，他説我自己的小孩子我能不開心，他説我一直就盼著盼著這一天了，他説我終於當爸爸了。

　　 讓記者意外的是，採訪時，曉娟臉上時常露出的是微笑。談起與男友的往昔，流露出的也更多是幸福。為什麼會走到反目相向、拔刀殺人的地步呢？生下女兒的時候，鄭曉娟其實也還是個孩子，母女倆加在一起，也不到18歲。女兒一齣生，戀愛時的濃情蜜意少了，瑣事矛盾多了。這一切，鄭曉娟感到茫然難以適應，因為從小脾氣火爆，她和男友經常發生爭吵。2011年的6月4日，為了一件小事，倆人又吵了起來。

　　鄭國娟：就是因為自己一點小事吧，就是手機，(那天)他(要)出來，我是在玩QQ的，他就是上網，我説叫他把那個手機給我吧，因為是我的，我説那你把那個手機給我，我抱著小孩在門邊，其實我也不是説真的要那個手機。他一巴掌打過來，我就很生氣的，就是這樣吵吵吵起來了。

　　【解説】鄭曉娟火了，把那個手機摔在地上，自己一人跑出家門。並説，她要回老家去。

　　鄭曉娟：他打我一巴掌,然後我回手了,我就把小孩子給了一個,正好旁邊有個阿姨,我就把小孩子給了那個阿姨,那個阿姨我們很熟的,是我們自己的老鄉,我就是用掃帚打了他.就是回過去打了他.我説你這樣老動手打我,我説我不和你在一起了。

　　【解説】鄭曉娟出門後，白輝也抱著孩子跟了上去。倆人一邊走，一邊繼續爭吵。

　　問：你後來怎麼去買了刀？

　　鄭曉娟：他就是那個時候正好把我推倒在地上，打了我，正好腳下那個時候有石頭，下面劃傷了，他打了我，然後我就起來還手了打他了，然後他又一巴掌打過來，我説你再打我，我就買把刀把你殺了。

　　【解説】鄭曉娟二話沒説，衝進一家雜貨舖，買了一把水果刀。她把水果刀放進包裏，然後拿出手機給姐姐打電話。往常心情不好的時候，她都是向姐姐傾訴，可是今天不巧，姐姐的電話沒有打通。

　　鄭曉娟：因為我姐姐一般都是勸我，説你忍忍不要意氣用事，現在都是做媽媽的了，不要吵，我只要和他吵架了，我就是打電話給我姐姐，畢竟那天手機沒話費了，我給我姐姐到電話亭去打的時候,她的手機也打通了，她沒有接。

　　【解説】這時，白輝又抱著孩子上前和她理論，鄭曉娟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她甚至不顧白輝懷中的孩子，拿出水果刀就刺了過去。第一下沒有刺中，但劃傷了孩子，鄭曉娟又刺了一刀。

　　鄭國娟：那個時候就是心裏很火的，那個時候感覺到眼前被什麼矇住了，一下子又刺了他一下，就刺到了。然後我就呆了，站在那裏就呆了，他們説你去幫他捂一下，我那個時候也很生氣的，我説不捂了，我説等他去死吧,就是説了這句話。

　　【解説】在女兒激烈的痛哭聲中，白輝慢慢倒在地上。從此，女兒永遠失去了爸爸。這一幕，也成了鄭曉娟心頭一個永遠揮之不去的惡夢。

　　鄭曉娟：就是像看電視有(類似)情節，我都會很恐懼很怕的，只要我看到那種鐵的(東西)吧,我都很怕的。只要我看到尖的東西，我都很恐懼的，我兩手兩腳就發哆嗦，上次我在法院我辨認那個(兇器)，我回看守所我就沒有睡著，我一直想著那個,他們説你不要想那麼多,沒事的。

　　【解説】鄭曉娟被捕，年僅六個月的小果也離開了媽媽。她的爺爺白從明把她抱回了重慶老家。從此，母子遠隔天涯。
　　 2012年2月，常熟市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鄭曉娟的父親從老家來到常熟，他無法理解，女兒為什麼會如此衝動犯下大錯。

　　法庭審理同期：爸爸給你八個字，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現在你的一切交給國家。

　　【解説】庭審期間，小果的爺爺白從明老人主動和法官聯絡，他提出了一個很特殊的要求。

　　錢敏燄法官:，他當時有一句話，其實是很多民事賠償訴狀裏很少見的，他當時自己就談到，就是説鋻於被告人是未成年人，對她的行為當時就表示諒解。

　　他也並不希望從重來處罰這個女孩，他希望她能夠早日出來以後，繼續撫養這個孩子。

　　【解説】2012年2月，常熟市人民法院對案件作出判決。被告人鄭曉娟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錢法官:本案中的被告人，首先她是一個未成年人，按照我們國家相關法律規定，對於未成年人犯罪應當是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的,第二個在這個案件中間，被害人家屬這邊，也出具了諒解書，這個情節也是作為一個，可以酌情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的。然後還有在本案中間，當時她是明知他人報警以後，一直留在現場，等待民警過來處理這個事情，所以按照我們相關法律規定，它成立一個自首的情節。

　　【解説】 鄭曉娟入獄以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小果。老家地處偏遠條件艱苦，年幼的女兒生活得怎樣？長高了沒有？生病了沒有？這些，常常讓鄭曉娟夜不能寐。

　　鄭曉娟：感覺我公公也56歲了吧，年紀也挺大了，帶一個小孩子也挺不容易。然後我自己爸爸他們，我不知道有沒有去看她，我也不了解，因為我每次寫信上面都提到小孩和我公公，我就跟我爸爸説，有時間過去看看小孩子，給她買一點東西，買點什麼的去看看她。

　　【解説】 鄭曉娟説她會安心改造，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得到一張女兒的照片，她給父親寫信讓他郵寄，可是一直沒有回音。2012年春節，她又給錢敏燄法官寫信，同樣表達了這個心願。錢敏燄給小果的爺爺打過電話，但是爺爺説他們那裏非常偏遠，帶著孩子到鎮上去拍照片，需要走上幾個小時的山路，非常難做到。

　　 失去父母的小果，現在生活得怎樣呢？大家心裏越來越牽掛。

　　錢法官:然後當時一直溝通了好多次，也一直沒有著落，然後這個也是我心裏的一個結吧。我覺得這個事情既然被告人託付了我，我沒有幫她辦到。

　　 錢敏燄和院裏領導溝通後，決定親自去一趟小果遠在重慶大山裏的家，去看看小孩現在究竟怎麼樣了。順便幫鄭曉娟拍一張孩子的照片。2012年5月27日，錢敏燄飛往重慶，經濟與法欄目記者和錢法官一起，去尋找小果。

　　 從重慶到達酉(you)陽縣，需要5個小時的車程。從縣城到鎮上，又要近兩小時車程。從鎮上到村裏，就是前面這段近40分鐘的曲曲折折的山路。

　　在那邊，那邊。這邊的一家，這邊這家是吧？啊，從這兒挺遠下去是吧。

　　錢敏燄：哎呀，我跟你通電話沒見過你 ，是啊，這麼可愛，笑了，看見阿姨笑了，會叫嗎？看，喜歡嗎？來，來，讓阿姨抱一下好不好，哎，還不好意思了，來吧來吧。

　　【解説】小果所在的村子，只有兩排房子，四五戶人家，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小果的奶奶早就去世，姑姑外出打工，目前家中就她和爺爺兩個人生活。

　　問：現在家裏主要收入來源靠什麼？

　　白從明：現在沒有什麼，什麼都靠不到，(照顧)小孩子根本沒有辦法。從江蘇回來，都是白輝的老鄉朋友投資，他們給我拿路費回來的。

　　【解説】案件審理後，常熟市人民法院給了老白一筆救助基金，暫時還可以維持生活，再往後，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想申請低保，可是被拒絕了。

　　白從明：他説現在沒有那個政策，他説不可能的。

　　【解説】中午，到了吃飯時間，爺爺給小果喂飯。午飯是白米飯加開水，沒有一點菜肴，這是小果的家常便飯。

　　老支書採訪：他這邊低保也沒搞到，像我們這邊的政策，養老的要滿60歲、80歲才給，他才57歲。(孩子)衣服都是這家給一點，家給他一點。

　　【解説】小果的生活境況，大大超出錢敏燄法官的預料，一上午，她的心情都很沉重。

　　同期：阿姨給你買了個畫畫筆，等你大一點畫，這是畫畫筆，橡皮泥，好不好，給你買的，好不好看，橡皮泥也可以做點心，好不好，她拿不下了呀，這一千塊錢我自己的，不是我們法院的，我自己的我給你們。我也就是心意，好不好。

　　【解説】同行的記者給小果也帶去了些書籍玩具，並留下了一些錢。

　　錢敏燄：到時候有什麼困難你就給我們打電話，哎掉了掉了。

　　【解説】錢敏燄拍下了孩子的照片，我們離開了這個偏遠的山村，小果還要在這裡長期生活下去，等著媽媽出來。

　　帶著孩子的照片和視頻，我們來到了南通市女子監獄，鄭曉娟終於看到了思念已久的女兒。

　　法錢敏燄：他也是記挂著你，他也從沒有怨恨你或者怎麼樣，就是希望你好好的，早點出來帶這個孩子，他畢竟老了很多對不對，他經歷了這麼大的事情，他能堅強地撐下來幫你帶這個孩子就很不容易了。他現在身體好嗎？好象腎不是很好，現在他也沒有錢買藥吃。

　　法官：拍了點照片，這是你孩子的照片，看一下。

　　【解説】 錢敏燄把拍攝的照片做成影集，送給了鄭曉娟。在漫長的牢獄生涯中，這本影集將是她最大的溫馨和安慰。

　　 鄭曉娟尚未成年就外出打工，又過早當了媽媽。年齡小心態又不成熟，當面對一系列家庭矛盾的時候，她缺乏準備，沒有足夠的適應能力和處理能力，最終釀成悲劇。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經過多年研究發現，其實像鄭曉娟這種情況並非個案。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主任 佟麗華：
　　 這個女孩15歲左右就外出打工，這就是我們經常説的童工。不滿16周歲孩子外出打工，那麼現在面臨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這些過早外出打工的，包括童工的案件，他有兩個風險，第一個風險他更容易受到傷害，你比如説斷了一隻胳膊，胳膊被絞進去了，因為他年齡很小，他自我保護的能力很弱，這是一方面，他在外面更容易受到傷害。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也更容易造成違法犯罪的道路，因為他很小缺乏這種規範化的教育，那麼很小就外出自己謀生，這種情況下更容易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所以説這種孩子，過早外出面臨著雙重的風險。

　　【解説】小果和爺爺生活在山區處境困難，對此佟律師也給出了建議。
　　佟麗華：從國家福利的角度來説，只是解決兒童福利院內部的兒童。就是原來我們説國家管哪部分孩子，就是兒童福利院內部的棄嬰和兒童，這部分孩子政府在養，但是實際上來説，也有一些父母雙亡的孤兒，這些孩子跟著他爺爺奶奶生活，那麼這個時候，原來實際上政府是沒有管這部分孩子的，但是實際上從去年開始，我們從上到下，建立了哪怕是散居的這些孤兒，對他救助的一個制度，也就是説如果這是一個孤兒，即使他沒有在兒童福利院，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也給他提供了不少於六百塊錢的，這樣一個救助的資金。

　　這個是從去年建立的？是這樣，這個制度已經建立起來了？

　　問：他可以向當地的相關部門提出申請？

　　佟麗華：向民政部門提出申請。

　　 暑期馬上到了，很多孩子可能正在考慮要告別學校外出打工。電視機前的青少年朋友和家長朋友，希望這個案例會給大家一些啟發，當你在選擇打工、戀愛甚至生子的時候，你的心裏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