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足球有些內部術語很傳神,很微妙。比如,在西班牙,當一名教練聽到“Finiquito”時,就意味著完了,要收拾東西走人啦。Finiquito,西語的意思是“結算”,更中國化的表述就是“埋單”。希丁克當年與皇馬話別時就上演了“埋單”一幕,典型的西班牙式分手。其實,在西班牙,教練被俱樂部被炒掉並非是一件不體面的事情,你會被請到俱樂部老闆的辦公室,老闆開誠布公,“先生!你不再繼續下去,是最好的選擇。”進而一個一個熊抱,老闆週到地囑咐,“明天去找財務吧。”第二天,你如約來到財務面前,一張支票早為你準備好了,那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如果你願意將其通通兌換成現金,那將會背著沉重的揹包站在俱樂部的街角上,回味一下自己是如何被西班牙人浪漫地殺死的。
老江湖希丁克死過一次,如今輪到安切洛蒂等著“埋單”到來了。意大利人歷經風雨,比我們想象得從容些,坐在皇馬訓練基地的休息室裏,毫無顧忌地抽著煙,並不在意皇馬老闆有可能隨時推門走入。煙霧繚繞之中,安切洛蒂緩緩地説道,“在這裡,我有很多權利。我可以決定球隊在早晨6點訓練!也可以夜裏23點!但我並不是那麼強勢的人,我願意説服球員們安然自在著。當然,這可能需要些時間。”
農夫的兒子安切洛蒂處事平和是出了名的,在其自傳裏你可以讀到調侃穆裏尼奧的段落,“他是位偉大的傳播者,新聞發佈會之王,非常好的煽動者,極為特殊的教練。”顯然,安切洛蒂希望通過對於前任的描摹來反襯自己的淡然平和。如此定義穆裏尼奧並不為過,最近一次心理搏殺就出現在切爾西與曼聯對戰前夜,穆裏尼奧眼見買進魯尼無望,便爆料給媒體,曼聯今夏遲早會將自己的看家射手賣到英倫三島之外,語鋒兇狠,就是要通過撕咬,讓對手軍心不穩。穆裏尼奧就是強主,不僅外戰兇蠻,對內也要眾將臣服。當穆裏尼奧與皇馬勢若水火之後,皇馬用於驅逐葡萄牙人的唯一一張牌就是2006年就秘密簽約而未果的安切洛蒂了,意大利人被稱為穆裏尼奧的“解毒劑”,皇馬需要再造,不僅是過於保守的打法,還有壓抑四散的人心。
安切洛蒂行走四方,最被豪門看中的秉性就是超強的適應能力,以柔克剛,化于無形之中。來到皇馬,安切洛蒂悉心揣摩西班牙人的足球品味,皇馬死忠並不愛看到自己心愛球隊與勁敵不斷對攻,他們貪婪地希望皇馬永遠可以控制局面,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因此穆裏尼奧偏于保守的打法絕不討好,安切洛蒂的變革就從此入手了。
至於説安撫人心,那更是安切洛蒂的長處所在。皇馬鉅資買進貝爾,一個威爾士人想融入巨星閃耀的超級豪門,難度之大往往超乎我等想象,安切洛蒂主動接觸背負壓力的新人,結果他發現貝爾沒有絲毫的非分之想,低調從容,語言也不似障礙,因為威爾士人已經嘗試著開始説西班牙語了,隊中也有不少人願意説英文。皇馬中英語水平比較出眾的自然要數C羅,當紅且不易接近,世人原本等著看安切洛蒂的笑話,沒成想將帥和睦,一切安好。在安切洛蒂的眼中,巨星都是職業水準最高的一批人,否則無緣成就個人傳奇,至於説C羅的私生活,那是任何名帥都不該去碰觸的,因為教練再大牌,你也不是球員的父親或是兄長。
三十年過去了,安切洛蒂從當年的一位精明的中場指揮者毫無懸念地成為了一代名帥。當年無論是在哪支球隊踢球,安切洛蒂都不是最出色的組織者,但是薩基曾經盛讚他的大腦是最發達的,無人可及。如果説有誰註定要當教練的話,安切洛蒂就是命運特別關照的那一位。想當年在羅馬隊效力時,主教練是瑞典人利德霍爾姆,這位老帥早睡早起,害怕坐飛機,往往會拖著球隊一道坐午夜列車奔赴客場。而且還有一個怪癖,會提早幾個小時讓球員們進休息室準備,為打發無聊時光,瑞典人會讓隊醫給球員們不斷地講段子,博得大家笑聲不斷。安切洛蒂的執教蒙學即從此開始,其自傳序言是馬爾蒂尼寫的,語言樸實,這位AC米蘭的旗幟自稱,安切洛蒂就是吹動他這面旗幟的風,只要安切洛蒂在更衣室裏,一定會是笑聲不絕,他可是一位一等一的段子高手,當他們感知到隔壁對手更衣室裏一片死寂時,AC米蘭帳中則是歡騰不已。對此,安切洛蒂有一個著名的理論,高水平的職業球員們在大賽之前根本無需去激勵,他們最需要的是安靜輕鬆下來,看來安切洛蒂的核心能力之一就是釋放壓力,調試人心。名帥都有偏執之處,他們往往會將俱樂部老闆擋在更衣室之外,但是安切洛蒂則是圓融之人,2003年歐冠決賽與尤文圖斯搏殺之前,他允許貝盧斯科尼走進更衣室,讓這位段子老手放開調侃,球員們歡聲笑語,輕鬆上陣,結果點球大戰贏了勁敵。
圓融,並非人人皆可達成。安切洛蒂也是歷經歲月才有所悟的,是從薩基後,他自認普天之下只有4-4-2打法才為正道,因此當他獨立執教帕爾馬時,巴喬曾經提出要10號的核心位置,這顯然與4-4-2之精髓背道而馳,一拍兩散,巴喬去了博洛尼亞,結果一個賽季打進了25個球。那之後,安切洛蒂堅信沒有什麼陣型比球員的能力更重要。當安切洛蒂來到AC米蘭時,他被要求必須組合出超級攻擊陣容,他知道沒有什麼陣容比俱樂部老闆的意志更重要。有此兩個體悟,安切洛蒂進退自如,沒有人再是他的對立面。
2005年,伊斯坦布爾,AC米蘭成為了利物浦驚天逆轉的配角。失意的那晚,人們看到安切洛蒂在下榻酒店的酒吧裏呼朋引類,並沒有衰敗之相。事後他回憶説,內心坦然,因為AC米蘭表現得足夠出色,他自己經歷過800場執教,知道命運意味著什麼,順從天意,還有啥痛苦的,足球不過是我們生活中最不重要的事情中最重要的而已。有此心胸,安切洛蒂執教的每個日子都該是從容的,哪怕遲早會被溫柔地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