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公務員泄題案調查

　　因為試題洩露，2010年廣西公務員考試公共科目筆試無效。這場涉及近9萬考生的泄題事件，是自有公務員考試以來，影響人數最多的一樁。經過調查，洩露的源頭最終指向了廣西人事考試中心

　　本刊記者/王婧(發自廣西南寧)

　　142分，這個成績已經糾結了路飛一個多月。這是他參加2010年度廣西公務員招考的筆試成績。按照正常情況，在20天以前，路飛就應該知道自己是否能夠進入下一輪面試。

　　但在2月24日，廣西人事考試網發佈公告，第一次承認“此次公務員考試存在考題洩露的問題”。於是，原定於3月11日前劃定合格分數線的時間被推延。

　　接著，3月19日，廣西壯族自治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發出公告，宣佈此次筆試成績無效，定於4月25日另行組織考試。

　　路飛説不清這個結果是否是自己想要的，“如果142分能夠進入面試，那當然不希望重考；如果本來就不能進面試，那重考又是一次機會。”

　　與路飛一起參加廣西2010年度公務員招生考試的共有89793人，他們來自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這也將是自有公務員考試以來，影響人數最多的一次泄題事件。

　　QQ作弊

　　這是路飛第二次報名參加廣西公務員考試。在去年的考試中，路飛的筆試成績150分，位於報考職位的第4名，結果只招了2人。

　　“去年我報考的職位有4700人競爭，所以我覺得我素質挺好，今年再努力一把，應該沒問題。”25歲的路飛極度自信，今年，他繼續報考了自治區直屬機關的職位，“這比基層縣市的職位競爭要激烈得多”。

　　1月16日上午，路飛自信滿滿地走進考場。上午考申論，下午考行政職業能力測驗(下文簡稱“行測”)，這是廣西公務員考試歷來的順序，與國家公務員考試的順序恰好相反。

　　在公務員考試中，申論主要是通過對給定資料的閱讀回答有關問題的一種考試形式，即主觀題。上午的申論考試結束後，路飛迅速離開考場，在人潮涌動中，他聽到有人在熱切地議論，“原來題目真的就是沒錯。”

　　路飛當時以為是培訓機構猜題猜得準。“當時並沒有猜到是泄題，因為培訓機構往年也會押題，他們大範圍培訓，每年的熱點也就那麼幾個，押中一兩個也屬於正常。不過今年這個題目確實有點偏，是非物質文化遺産的保護，根本不屬於熱點題。”路飛説。

　　下午考行測，這一次路飛明顯感覺到難度比去年大，“幾乎能達到國考的難度，絕大部分都做不完，最後幾十個題都靠蒙。”

　　之後，廣西人事廳一位負責公務員考試的幹部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記者採訪時證實了這一點，他説，“今年廣西平均成績，行測分數較去年低了三分。”

　　行測考試要求考生在120分鐘內完成140題。儘管都只是選擇題，但時間緊、範圍寬，“讓考生措手不及”。

　　在交卷前一分鐘，路飛終於答完了所有題目。當他以為可以鬆口氣的時候，一抬頭，卻發現考場裏很多人早答完了，“各自望天打卦”。

　　交了卷，很多人吵吵著“題目是對的”，而且頗為興奮，忙不迭地往外打電話。 路飛當時並未在意，往年偶爾也會出現幾個“答案黨”。一般數量比較少，影響甚微。

　　回到家裏登陸網絡，有關公務員考試的QQ群，不斷有廣西的網友在刷屏，“有人説泄題了，還有人説在考場附近中午的時候就有人在兜售標準答案”。

　　路飛並未當回事，每年考試之後，都有人懷疑泄題，即使是在國考中也出現過類似狀況。在2007年，中央機關及其直屬機構公務員招考筆試結束後，部分媒體報道有人押中試題，並懷疑考題有可能被洩露。但後來人事部公務員管理司鄭重聲明，“公務員考試試題沒有洩露，不實報道給社會輿論造成誤導”。

　　事先張揚的泄題事件

　　第二天，路飛在QZZN論壇看到大量關於泄題的傳言。這是個以公務員考試學習為主，兼顧求職和交流的非營利性論壇。

　　論壇上有人説，考前一天，就有人在天涯問答中發帖求助，希望求一篇“關於怎樣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産的演講稿”。而這正是第二天申論的題目。有網友以此做了截圖，立此存照。

　　“這是一個確鑿的證據，”路飛説，“因為我對自己抱的希望比較大，自此我就開始特別關注這個事情了。”

　　在考試的當天晚上，QZZN論壇廣西版的版主發了一個置頂的帖子，説“廣西中公教育”再一次押中申論試題。“去年押題是381頁，這一次是378頁”。路飛一看版主給出的申論材料，心裏一驚，“因為把材料直接複製上去幾乎就是原題的材料了。”

　　按照公務員考試的規定，題目和答案在考後均不公開。而長達幾千字甚至上萬字的材料，更不像行測的題目那麼簡短好記。

　　而另一面，有網友舉報下午的行測答案在行測考試前兩小時，就已經出現在了中公教育的若干個QQ群裏。當時，QQ群裏很多人抱怨，答案為什麼不早放出來，有失公平。隨後，這份答案被網友舉報到中國人事考試網上，流傳甚廣，成為“泄題門”的又一證據。

　　1月22日，考後第五天，一個名為“團結”的網友發帖展示“2010年公務員考試答卷”的掃描照片，在試題後面竟附帶著打印好的答案。“團結”稱自己考試前將車借給一個參加考試的朋友，這位朋友卻將答案遺失在了自己的車上。

　　無獨有偶的是，路飛的另一個朋友也告訴他，自己有一份紙質版的試題和答案。

　　根據比對，路飛發現這份試題和真題出入很小。“如果完全按照這個答案抄，大約可以得到96分左右。”路飛説。

　　此時能夠確定的是，申論的考題、行測的考題和答案，均在考前被洩露出來了。“以前行測的答案在考試中途洩露出來的也有”。就在路飛接受完《中國新聞週刊》記者採訪後不久，在吉林省公務員的行測考試中，通化考區九中考點校內廣播系統被不明信號干擾，考試答案被直接從廣播中放出。

　　“但這一次惡劣的是，連試題都洩露了出來。”路飛説，“那一刻，我的信仰都崩潰了。我和我家裏人，都不相信公務員考試那麼嚴肅的事情怎麼可能泄題。我們決定搞個明白，我們找媒體爆料，但都石沉大海。最後沒有辦法，只能通過網絡發帖。”

　　北海高分現象

　　但對於泄題事件的調查還只停留在網絡上。甚至有人站出來稱，“所謂的泄題，只是考不好的人的藉口，是吃不著葡萄説葡萄酸。”

　　“最後幫了我們的正是北海人事網公佈的考試成績。”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記者採訪時，路飛説，“這等於給了我們一個最直接的證據。”

　　2月11日，北海人事網上公佈了北海市2010年公務員的考試成績。路飛的行測成績為81.7分。他覺得自己的分數已經很高了。但他發現，僅在北海考區，行測考試90分以上的，就有38人。

　　“如果按照這個比例，整個報考的近9萬人裏，90分以上的就有2000多個。你要知道，在去年，題目比今年還要容易的情況下，8.6萬人中，也只有20多個上90分。”路飛説。

　　路飛將自己的分析結果寫成了一個帖子發在了QZZN論壇上，後被網友“劉皇叔”轉載到了中國最大的論壇——天涯社區的“天涯雜談”，標題定為《2010廣西公考沒有黑幕！80%行測接近滿分牛人集中在公安系統！》

　　在這個帖子中，路飛列舉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詭異現象”。比如在北海行測90分以上的38人中，竟有約30人來自公安系統；而這38人的申論成績普遍較低，只有8人達到了60分，其中一名行測分高達95.1分，申論則只有39.5分。而在一個30人的考場裏，行測90分的就有5人。其中兩個連號的考生竟然同時考了94.4分。

　　在一天之內，此帖的瀏覽量就超過了5萬人。截至3月5日，回帖達到了近2萬條。有網友不斷在跟帖中爆料，稱身邊就有人出現了不可思議的高分。甚至更有網友稱，此次考試中，整個廣西共有4291名行測90分以上的考生。

　　自此，源自北海市的高分現象揭開了整個廣西公務員考試泄題事件的冰山一角。

　　巧合

　　春節過後，針對各地媒體的相繼報道，廣西人事廳一位負責公務員考試的官員解釋，“人事廳正在調查，目前未發現有考題洩露，網友説的很多情況是巧合。”

　　官方的“巧合”回應，引起了網友的抗議。自此，“巧合”成為了當時最熱的網絡詞彙。

　　一名接近廣西人事部門的官員稱，“考生都舉報到中央去了，中央對此事非常關注。”

　　2月24日，《重慶商報》就此事做了追蹤報道。到2月24日下午，廣西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發出通報，確認“此次公務員考試存在考題洩露的問題”，並稱，“廣西人事部門已開始介入調查”。

　　之後，公務員考試開展以來一次最大範圍的舞弊調查展開了。

　　2月24日晚，廣西成立洩露事件工作組。公安部門隨即展開了大規模的專案偵查行動。

　　事實上，自1月底，廣西的人事部門就注意到了網上的言論，隨即對2010年廣西公務員考試各工作環節進行檢查。但從命題人員、到印刷廠、再到考試中心，各相關部門均稱，都嚴格遵守了保密措施。

　　在3月1日的新聞發佈會上，公安廳副廳長梁宏偉説，“自治區公安廳統一部署，全區14個市公安機關都成立了專案組，全區共調動警力1500人投入專案偵查工作。目前，全區已接觸考生707名，審查其他人員201名，刑事拘留了包括南寧中公教育培訓中心負責人李爽、宋玉龍在內的18名犯罪嫌疑人，已初步查明了故意洩露、販賣、傳播考題和答案的上下線鏈條、傳播途徑、方式和主要涉案人員。”

　　有記者在此次新聞發佈會後了解到，已經排除了命題人員和印刷環節的泄題。一切跡象都指向了考試中心。

　　泄題之源

　　直至3月19日，廣西再度召開新聞發佈會，廣西公安廳副廳長梁宏偉在新聞發佈會上説，泄題事件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試題泄漏的源頭就在廣西人事考試中心內部。此前宣稱的“一套嚴格的保密措施”在最初的環節就出現了問題。

　　“廣西人事考試中心工作人員黃文亮利用入闈參加命題的機會，利用私自夾帶的無線網卡和工作配發的筆記本電腦將廣西2010年公務員考試公共科目《行政職業能力測驗》試題和答案、《申論》試題通過互聯網QQ發送給黃某等4人，從中獲利，造成了試題和答案在考前被洩露的嚴重後果。目前，犯罪嫌疑人黃文亮因涉嫌故意洩露國家秘密罪，已被檢察機關批准逮捕。截至3月18日，廣西公安、檢察機關已刑事拘留犯罪嫌疑人28人，其中檢察機關已經批准和決定逮捕24人。紀檢、監察機關共對5人進行立案調查。”

　　自治區人事廳黨組書記、此次公務員考試入闈命題領導小組組長的肖化對此負有領導責任，引咎辭職。

　　“鋻於試題發生洩露，1月16日進行的公務員公共科目《行政職業能力測驗》《申論》筆試無效，定於2010年4月25日另行組織筆試。”在發佈會上，廣西人保廳廳長蔣明紅代表自治區人保廳向全社會道歉，並對具體安排做了説明。

　　表面上看，一切仿佛塵埃落定。

　　但隨著這場風波，路飛已經心灰，他説他已經“不關心處理結果了”，因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可能比公務員還要更好”。

　　他説，“我們強烈要求公佈所有考生的成績，但沒有回應。這就無法估計究竟有多少人看到了試題和答案。”

　　早在2006年的時候，廣西的行測試題就出現過98.6的高分，“此後，這樣的情況每年都有。在2008年，甚至有一名行測考了98分的考生在內部論壇裏承認“自己有那麼點關係”，並説這些題目是由某個學院的老師給他的，但此事最終沒了下文。

　　因此，也有人質疑，泄題究竟是常態還是偶然——這確實是個問題。 ★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路飛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