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血鉛事件調查:涉嫌企業曾讓當地"引以為豪"

　　“村裏幾十個孩子到寶雞檢查出了鉛超標，大家急得要命，才堵了他們的車，希望能儘快解決問題。”

　　文/《瞭望》新聞週刊記者陳鋼劉彤

　　近十天來，陜西鳳翔“兒童血鉛超標事件”引發各界關注，《瞭望》新聞週刊記者專程前往實地採訪。鳳翔縣政府8月13日晚上公佈的最新檢測結果顯示，731名受檢兒童中，615名血鉛超標，其中166名屬中度、重度鉛中毒，需要住院進行排鉛治療。

　　據介紹，兒童遭受鉛污染的原因尚在調查檢測之中。當地鉛鋅冶煉企業被懷疑為污染源。鳳翔縣政府表示承擔兒童血鉛檢測和住院排鉛費用，同時啟動“鉛威脅區”425戶群眾的搬遷工程。

　　615名兒童血鉛超標

　　據13日晚鳳翔縣政府召開的新聞發佈會介紹，731名受檢兒童均為14歲以下，他們來自長青鎮東嶺冶煉公司環評範圍內的孫家南頭村、馬道口村，8月7日至11日，他們接受了西安市中心醫院醫療小組血樣採集。

　　根據醫療小組13日下午傳回的檢測結果，731名兒童中，116人血鉛含量在100微克每升以下，屬相對安全；305人的血鉛含量在100至199微克每升，屬高鉛血症；144人血鉛含量在200至249微克，屬輕度鉛中毒；163人血鉛含量在250至449微克每升，屬中度鉛中毒；3人血鉛含量達到450微克每升以上，屬重度鉛中毒。

　　13日晚，鳳翔縣委、縣政府在長青鎮召開黨員幹部和群眾代表大會，通報了這一檢測結果。馬道口村、孫家南頭村的幹部、村民代表共10人，旁聽了當晚在鳳翔縣城舉行的新聞發佈會。

　　東嶺冶煉公司環評延伸範圍的高咀頭村，近300名兒童也接受了採血，檢測工作還在進行之中。

　　鳳翔縣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何宏年在新聞發佈會上説，根據衛生部相關規定和本次檢測工作實際情況，鳳翔縣已制訂了鉛超標兒童治療方案。對於高鉛血症和輕度鉛中毒的兒童，在家進行非藥物驅鉛，政府將為他們配送牛奶、幹菜、乾果。對於血鉛含量在250微克每升以上的中、重度鉛中毒兒童，採取入院藥物驅鉛治療，費用由縣財政全額負擔，他們治療一段時期後將進行復查。

　　今年7月下旬至8月7日，長青鎮馬道口村、孫家南頭村239名兒童在寶雞市一些醫院自行檢查血鉛，其中138人血鉛超標，鄰近的高咀頭村部分兒童後來也自行進行了血鉛檢測。經陜西省、寶雞市衛生部門協調，鳳翔縣政府委託西安市中心醫院開展這項工作。

　　“血鉛事件”經過

　　如果不是因為馬道口村兒童苗凡的一次偶然檢查，長青鎮數百名兒童可能還在不知不覺中遭受鉛的傷害。

　　馬道口村村民苗建科的6歲女兒苗凡，在鳳翔縣醫院做血常規檢查時被診斷為“鉛中毒性胃炎”，這一檢測結果“引爆”了鳳翔縣“血鉛事件”。因為懷疑鉛污染是附近陜西東嶺冶煉公司所致，村民紛紛帶著孩子到寶雞市一些醫院檢測血鉛。

　　十天來，在鳳翔縣長青鎮孫家南頭村、馬道口村、高咀頭村，“血鉛”這一原本生疏的詞彙，成了人們熱切關注，又忐忑不安的字眼。焦急、氣憤、不安、無奈挂在許多村民的臉上。

　　“我娃才22個月，血鉛含量這麼高，你説咋能不讓人害怕？”8月11日，孫家南頭村村民李永鋒對本刊記者説。李永鋒的兒子李庚秋8月3日在寶雞市中心醫院所做的血樣微量元素檢測顯示：血鉛含量是180微克每升，高於100微克每升以內的正常標準。

　　馬道口村村民何婉蓉的14歲女兒何露露8月10日檢測的血鉛含量是301.897微克每升，何婉蓉説：“娃現在正長身體，血鉛這麼高，咋能不讓人擔心？”

　　8月11日上午和13日上午，為了向東嶺冶煉公司“討個説法”，一些“涉鉛村”村民圍堵了途經村口的冶煉企業班車。高咀頭村村民仝亞鳳告訴本刊記者：“村裏幾十個孩子到寶雞檢查出了鉛超標，大家急得要命，才堵了他們的車，希望能儘快解決問題。”本刊記者看到，當地政府每天都派出警力在企業大門口進行巡邏疏導。

　　“出了這麼大的事，群眾心裏有氣，我們基層幹部時常挨罵，甚至挨打，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孫家南頭村黨支部書記劉省祥説，“可是咱只能忍氣吞聲，耐心做群眾工作，希望大家能理解，告訴大家會有一個滿意的結果。”

　　當地政府已採取的措施包括：開展兒童血鉛權威普查，緊急檢測可疑污染源，廣泛宣傳防鉛常識，立即啟動“鉛威脅區”村民搬遷工作。

　　“鉛污染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兒童健康受到威脅是客觀存在的，在污染問題查清之前，對兒童健康負責是政府義不容辭的責任。”何宏年説。鳳翔縣政府已拿出首批100萬元用於支付血鉛普查和患兒治療費用。

　　東嶺冶煉公司被村民普遍認為是“血鉛事件”的“禍首”。公司總經理孫宏表示，在環保部門最終的檢測結果出來之前，群眾的觀點他們還不能認同，但在事件發生之初，公司的態度就很明確：全力配合政府調查和媒體監督，不遮擋、不隱瞞，“如果有責任，我們將責無旁貸地承擔；如果沒有責任，我們也要配合政府處理好這件事。”

　　排放“達標”，血鉛超標

　　本刊記者在現場看到，2006年建成投産的東嶺冶煉公司與馬道口村、孫家南頭村緊鄰，部分群眾住房與廠房相隔只有百米左右，只有高咀頭村距離稍遠一些。因為這個原因，許多村民將兒童血鉛超標歸因于冶煉公司。

　　孫家南頭村村民孫亞剛不到兩歲的兒子，在寶雞市婦幼保健院檢測發現血鉛含量是284微克每升，他説：“最近兩個月發現孩子不好好吃飯、多動、出虛汗，可能就是因為血鉛超標。我家住的地方離冶煉公司只有200多米，能不受污染嗎？”

　　對於村民的懷疑，企業方有另一種説法。孫宏説，與大多數重金屬的污染不同，鉛的污染源比較廣泛，飲食、玩具、房屋裝修、汽車尾氣都可能導致兒童受到鉛污染。東嶺冶煉公司對環保非常重視，總投資6億元的項目，有關環保的投資就有1億多，公司的冶煉和焦化項目的環境影響評估報告也是合格的，生産以來也沒有收到一張環保罰單。“我相信企業的排放是達標的，當然，這裡指的是工業標準，不是生活標準。”

　　據本刊記者了解，環保部門監測的工業企業污染排放，即使達到規定的標準，也並不等於對周圍居民身體健康絕對無害。

　　工業標準與生活標準的差異，成為“涉鉛”村民的疑惑，不少人認為，現在講以人為本，環保的標準就應當是人的健康，把人身體污染了，即使再符合工業標準，也不能允許。

　　未付諸實施的協議

　　地處關中西部的農業大縣鳳翔，是近幾年來陜西經濟迅速發展的“明星縣”之一。

　　因為資源匱乏、不沿鐵路、不沿高速公路、無明顯區位優勢等原因，鳳翔縣曾是典型的人口大縣、財政窮縣，2002年之前，鳳翔縣地方財政收入只有5000多萬元，農民人均純收入僅有1600元。

　　這之後，鳳翔縣大力招商引資，向工業化轉型，去年地方財政收入突破億元大關。東嶺冶煉公司落戶鳳翔，曾讓當地“引以為豪”，成為工業強縣的一大支點。

　　東嶺集團是寶雞市東嶺村村辦集體企業發展起來的一家以物流貿易、金屬冶煉為主業的公司，是陜西省最大規模民營企業。東嶺集團2003年起在鳳翔縣長青鎮投資辦廠，于2006年建立了配置在一起的年産10萬噸鉛鋅冶煉項目和年産70萬噸的焦化項目，成為鳳翔縣境內的大型工業企業之一。去年這家冶煉企業共上交稅收1.23億元，其中為地方財政收入貢獻2400萬元，佔鳳翔縣地方財政收入總額的17%。

　　孫家南頭村村民孫藏林説：“東嶺冶煉公司是鳳翔招商引資來的大項目，對縣上經濟發展貢獻很大，我們也能理解。但是我們希望政府既抓發展，又抓環保，能把群眾的利益保護好。”

　　據孫宏介紹，建廠之前，廠方曾與鳳翔縣政府達成協定，縣政府承諾3年之內分3批將工廠周圍500米內住戶全部搬遷。相關機構2004年3月對這家企業所作的《環境影響報告書》顯示，項目衛生防護距離確定為1000米為宜，處在此距離範圍內的居民需要全部搬遷。

　　上述協議未能付諸實施。長青鎮鎮長蒲儀明解釋説，根據規劃，冶煉公司周邊兩個村的581戶居民需要搬遷，原計劃2006年起3年內搬完，但由於長青工業園區規劃調整等原因，只搬遷了最初拆遷的156戶，還有425戶沒能搬遷。

　　據了解，目前鳳翔縣有關部門已經選好新址，啟動搬遷建設，準備在今後兩年內將425戶村民全部搬離。

責編：汪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