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法規界定王健林10億元捐贈與慈善無關

　　一石激起千層浪。即將重建的江蘇南京金陵大報恩寺獲得地産富豪王健林十億元捐贈，被涉及捐贈的有關方面稱為“中國慈善史上迄今為止最大的單筆個人慈善捐贈”。此言一齣，即引發社會爭議。王健林十億元捐建“寺廟文化”是否屬於“慈善”，成為爭議的焦點。其實，國內首部地方性慈善法規——《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已給出了答案。

開工在即的大報恩寺，偶爾有工人三三兩兩地走過

　　（本報記者 陳江宏 文/攝） 11月的南京秋意濃重，秦淮河水在千年河床裏緩波輕漾，兩岸的樹木紅黃相間。穿過明城墻上中華門前的長干橋，金陵大報恩寺的重建工地就在眼前。

　　這個受到各界矚目的重建現場正被2米多高的圍墻密實地圍起來，連圍墻上的窗孔也被磚頭封死，行人看不到工地裏的任何情形。圍墻緊鄰著秦淮河南岸，隔河相望的北面即是南京古城的南大門—中華門。一道城門仿佛是一道界線，城門內高樓林立，城門外小巷逼仄。

　　時值正午的大報恩寺依然寂靜，偶爾會有帶著安全帽的工人三三兩兩齣入。在工地門口，依稀能看到經過考古後整理出來的甬道、石碑。在此工作的保安告訴記者，三年前這裡就已經完成了拆遷，隨後考古隊進入，如今考古即將結束，接下來的重建馬上就要開始，因為“萬達的王健林給捐了10個億。”

　　重修寺廟未被界定為慈善事業

　　10億元就要來了。是商業，是慈善？是夾道歡呼，還是暗含交易？人們給出了多方猜想。有網絡聲音感嘆：為什麼對捐款有這麼多質疑？難道善事也做錯了？

　　爭議最終歸結為：這10億元究竟能否算作慈善捐款？

　　11月22日，當《公益時報》記者就此問題詢問江蘇省民政廳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處副調研員邢和平時，他沒有明確表態。結束採訪時，他拿出了一本《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遞在記者手裏説：其實很多問題都可以從這裡面找到答案。

　　翻開這本《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在第一章第三條裏清楚載明：“本條例所稱慈善活動，是指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以捐贈財産或者提供服務等方式，自願、無償開展的扶老、助殘、救孤、濟困、賑災等活動。”

　　這是國內首個地方性慈善捐贈法規，今年5月1日起正式施行。在《慈善法》尚未出臺的眼下，社會普遍認為它具有足夠的指向性。

　　在這部地方性慈善法規裏，界定的“慈善活動”未有“文化”或“佛教文化”等項。

　　11月28日，北大法學院非營利組織法研究中心副主任金錦萍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有關慈善組織能否接受這筆捐款值得商榷。10億元捐款要“結合該慈善組織宗旨來理解，屬於救助範圍的才可以。”

　　重建公司多處表述與事實不符

　　按照公益與慈善捐贈的要求，王健林與南京市政府簽訂的“捐贈協議”內容應當公開。但公眾至今無從知曉其全部內容。

　　幾經努力，《公益時報》記者依然未能看到的王健林和南京市政府簽訂的捐贈協議。對此，重建公司——南京大明文化實業有限責任公司的新聞發言人顧萍表示，不是不給看，而是要到適當的時候，“協議的內容將在未來的新聞發佈會上發佈”。

　　10億元捐贈因為王健林的地産商背景、因為大連萬達在南京給力的商業佈局一度引發了社會的猜疑，有人甚至直言“難除權錢交易之嫌”，認為協議中或許存在其他交換條件。

　　雖然大連萬達集團發言人稱“萬達集團不會在重建工地上動一鍬土”，雖然重建公司表示“大明文化公司與大連萬達集團不存在任何關係”，“王健林先生個人的捐贈不帶有任何附加條件”，“大連萬達集團在南京開發的地産項目都是通過公正公平的競標程序獲得的，所有項目都會遵循公開公平的競爭原則、通過市場化方式取得”。但仍有業界評論認為：“因為看不到捐贈協議的具體內容，兩邊都是具有商業目的贏利性公司，這些所謂的説明和承諾何以考證？”

　　在重建工作中，南京方面將所有對外解讀交給了發言人。事實上，發言人所言多處與事實不符。

　　11月12日，大報恩寺重建工作中負責對外發佈信息的南京市文化集團給《公益時報》發來採訪答覆意見，稱“金陵大報恩寺塔文化發展基金會每年正常通過年審”。

　　但記者11月22日上午在江蘇省民政廳社會組織管理局得到確認——金陵大報恩寺塔文化發展基金會2009年度年檢不合格，一年僅有一筆2000元的捐贈。“這實際意味著塔文化基金會的工作處於停滯狀態”，管理部門相關人士稱。

　　眾所週知，金陵大報恩寺塔文化發展基金會係由南京市國資集團出資400萬元于2007年註冊登記的公募基金會，其設立目的即為大報恩寺重建、運營籌集資金。這個基金會的《2009年度工作報告》顯示：2009年度未開展公益活動，年度用於公益事業的支出為零，年度基金會專職人員工資支出為18460元（為2008年終獎金）。基金會監管部門相關人士表示，大報恩寺塔文化發展基金會僅此一年沒有通過年檢，因此並沒有被撤銷資格。

　　此外，南京市文化集團多次表述“南京大明文化實業有限公司由南京市文化集團、國資集團和秦淮區政府等單位聯合出資成立，負責大報恩寺重建與運營。”但發言人顧萍未舉出秦淮區人民政府出資的具體來源，及出資的準確部門。11月24日，南京大明文化實業有限公司辦公室主任王躍農告訴《公益時報》記者：“説秦淮區人民政府出資不準確，實際上是秦淮區‘秦淮風光開發公司’出資，另外，多家股東出資中還有民間資本的成分。”

　　多位學者指十億元並非慈善捐贈

　　按照《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的規定，每年11月第一週為“江蘇慈善周”，為此，今年江蘇省組織評選了首屆“江蘇慈善獎”。

　　就在王健林豪捐10億元的幾天后，“江蘇慈善獎”出爐，因為統計截止為今年6月份，未考量王健林的這10億元捐贈，但多位參與“江蘇慈善獎”評審工作的專家還是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江蘇慈善獎”評審工作領導小組成員、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所長陳頤認為，王健林的10億元捐贈不應屬於《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所規範的慈善事業，叫“慈善捐贈”不準確，可以説是“公益捐贈”。

　　另一位“江蘇慈善獎”評審工作領導小組成員、南京師範大學社會發展學院副教授吳業苗表示：“把這10億元捐贈表述為是慈善捐贈是‘不確當的’”。他説：“慈善的對像是弱勢群體，重建一座寺廟，可以贊助，也可以政府出錢，但不能説是慈善事業。”

　　參與“江蘇慈善獎”評選工作的江蘇省紅十字會賑濟部部長嚴曉明也表示，這10億元捐贈可以理解為捐贈公益事業，但“是不是慈善事業不好説”。

　　金錦萍在分析這筆10億元捐贈時認為，傳統文化保護的確應該屬於公益的範疇。她認為，宗教事業儘管沒有被具體羅列《公益事業捐贈法》中，但是應該屬於其中所規定的“促進社會發展和進步的其他社會公共和福利事業”和《信託法》中所規定的“其他社會公益事業”的範疇。

　　“但是，宗教事業和傳統文化保護不屬於接受這筆捐贈的慈善組織的宗旨範圍之內。”金錦萍説，該慈善組織能否接受這筆捐款值得商榷。儘管其業務範圍第（五）項規定：“公益援助。參加和推動文化、教育、衛生等其他社會慈善公益援助事業；組織熱心支持和參與慈善事業的志願者隊伍，開展多種形式的慈善公益活動。”這裡有“文化”的表述，“但是應該結合宗旨來理解，屬於救助範圍的才可以”。

　　金錦萍認為，在捐贈過程中，王健林可以選擇直接捐贈給宗教團體或者宗教場所，也可捐贈給具有宗教事業（傳統文化保護）宗旨的慈善組織，同時指定使用目的。而受捐贈的機構需具備“公益性”。“公益性社會團體或者公益性非營利的事業單位”才是這筆捐款的受捐方，“如果該宗教團體或者宗教場所未能獲得免稅資格，這筆捐款就不能打給對方。”

　　重建與擴建之謎

　　按照南京當地媒體的披露，從2002年秦淮區政府向南京市政府提交重建報告後，南京市每年都會把大報恩寺的重建工程提上年度重點項目，預計投資額則從2002年時的2億元人民幣，升到2004年的6億元。到了2006年底，當南京市國資集團表示已經正式接手大報恩寺重建項目時，預計投資已經達到了10億元。

　　現在，重建方表示：“整個工程投資預計達到60-80億元，歷時5-8年。”

　　南京市文化集團稱，大明文化公司目前的股本為6.1億元；而且，工程至今尚未啟動，並不是因為資金問題，而是對規劃設計方案不斷論證和完善，更加強調文化傳承，強調對明文化、佛教文化遺址保護以及長干里歷史文化街區修繕保護等。

　　據報道，2004年南京市規劃局曾公示了大報恩寺重建規劃方案，設計單位是東南大學建築設計研究院與東南大學建築歷史與理論研究所，領銜學者則是著名的古建築學家、東南大學教授潘谷西。潘谷西曾通過媒體提出過自己的擔憂，因為他在做規劃時感到，塔的外形設計要做到原建築樣式就非常困難。此外，在施工中如何保證歷史原貌，也是考驗這個工程的重要難題。

　　南京市有參與前期採訪的記者披露，當時，專家學者對重建的擔憂主要是：有造假古董之嫌、可能造成對遺址的破壞和觀賞遺址的視覺衝突、可能會對明城墻未來申報世界文化遺産造成負面影響。

　　大報恩寺塔是各階層人士期望值甚高的一個項目，而它周圍的環境又遠遠不如“雷峰夕照”的山水環境，因此學術界越來越多的學者不贊成重建古代建築。在南京名城會上，部分專家發言再次強調反對造假古董，都是體現了對濫造古代建築的擔心。

　　大報恩寺塔即使是採用了先進的技術、創新的結構、現代的內部使用空間，但其外觀仍然極容易被劃定為假古董。

　　同時，考古挖掘後，遺址可能範圍很大，遺存非常豐富和珍貴，因此可能被升級到市級、省級甚至國家級文保單位，那麼遺址的保護和新塔的建設必然要受到《文物保護法》的約束。

　　學者舉雷峰塔為例，在2002年的建成後，雷峰塔成為杭州的一大盛事，它雖然還了眾多人的心願，但學術界對其的爭論至今仍未平息。有同濟大學的學者就認為，該塔的原真性受到了傷害。

　　世界文化遺産的批准是根據國際通用的保護原則進行的，反對將文化遺産保護事業變成旅遊産業，反對破壞遺産真實環境的行為。因此重建大報恩寺塔，必將為明城墻申報世遺工作帶來負面影響。

　　與大報恩寺重建工地隔秦淮河相望的明城墻歷經風雨，早已是南京的標誌之一。2002年，江蘇省將“夫子廟—秦淮河風光帶風景名勝區”批准為省級風景名勝保護區，這裡的一草一木因而備受關注。而有媒體報道稱，除了佔地規模擴大外，即將重建的“琉璃塔”也將由78米改建為108米，而且“裏面還將安裝兩架電梯”。這些情況，重建方均未予證實。

　　涉及“商業秘密”的公益項目

　　面對這個已經對外宣傳是慈善捐贈的公益項目時，涉及大報恩寺重建的有關方面依然保持緘默。

　　幾經尋找，記者來到大明文化實業公司。它其實離大報恩寺遺址並不遠，坐落在與遺址緊鄰的晨光集團一座二層小樓裏。安靜的小院落沒有挂任何招牌，放眼窗外就是大報恩寺即將重建的施工現場——那裏已經拆遷完畢。

　　大明文化實業公司董事長向記者表示，出示相關資料或發出任何聲音，均需與股東之一的南京文化集團聯絡，該公司辦公室主任王躍農亦稱，“內部資料涉及公司商業秘密，採訪一律通過新聞發言人是上級的決定”。

　　大明公司樓下就是專門負責籌集重建善款的金陵大報恩寺塔文化發展基金會，這家公募基金會同樣沒有任何標誌。面對記者關於基金會工作的相關提問，基金會工作人員張揚一再表示“不便透露”，他更一度堅稱基金會成立幾年來每年都正常通過年審。在他的桌子上，有散落的標明基金會“購買辦公桌椅”的發票，辦公室的側墻上，則懸挂著大明公司內部組織活動展示圖。

　　在大明公司的通訊錄裏，“基金會”與辦公室、工程部、籌資部等眾多下屬機構列在一起。

　　辦公室主任王躍農表示，大明公司和基金會是兩個獨立的法人實體，兩塊牌子、兩套人馬。

　　翻閱金陵大報恩寺塔文化發展基金會年報可見，基金會理事長為南京市國資集團黨委書記徐銀桂，秘書長周發亮同時兼任南京市國資集團副總經理。而南京市國資集團則是在工商局登記註冊的贏利性公司。有江蘇省基金會監管層分析人士向《公益時報》記者表示，按照《江蘇省慈善募捐許可辦法》，慈善募捐需要行政許可，同時，慈善募捐者必須為公益性社會團體和公益性非盈利事業單位。金陵大報恩寺塔文化發展基金會具備募捐資質，而大明公司則不可以。

　　“這裡有一個明顯的問題”，一位公益研究人士告訴《公益時報》記者，在大明公司的通訊錄裏，“籌資部”赫然在列，説明它已經在向社會公眾籌集重建款項，這與基金會募款有著本質的不同，如是屬於商業性質的募集投資，則有違王健林捐贈初衷，也不符合公益項目的要求，若是屬於籌募公益捐贈，則大明公司的做法因為未經行政許可，屬於嚴重的違規行為。而王健林的10億元捐贈，南京市政府則不可以將其轉給大明公司，因為大明公司的設立並非公益性質。

　　和眾多被公示的環評項目不同，2007年即獲得環評批復的大報恩寺重建項目未在南京市環保局網站公示，南京市環保局有關人士給出的解釋是——環評文件可能涉及企業“商業秘密”，不便透露。

　　面對一系列關於10億元慈善捐贈的追問，金錦萍認為，宗教事業和傳統文化的保護對於中華文明意義深遠，都應該屬於公益的範疇。但是公益慈善事業應該在遵循法律法規和章程規定的前提下進行，“儘管會有些束縛，但是規範的目的在於讓公益慈善更加有公信力和持久性”。

　　相關鏈結

　　事件回放：10億元捐贈

　　一個困擾南京市近10年的開發項目，最終被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一個人的10億元搞定了，真可謂是10億解千愁。

　　11月8日，南京市委、市政府在南京舉行重建大報恩寺捐贈善款簽約儀式，大連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通過中華慈善總會向南京市人民政府捐款10億元人民幣，用於南京金陵大報恩寺重建。這是迄今為止，中華慈善總會收到的最大數額的單筆個人捐款。此次王健林以個人名義捐贈的10億元，將於今年12月份一次性捐給中華慈善總會，由中華慈善總會分三次撥付南京市政府，用於金陵大報恩寺工程建設。而大報恩寺重建工程預計在明年初正式開工建設，2014年青奧會前完成大報恩寺塔重建項目一期工程。

　　爭議焦點：

　　10億元捐贈讓人很難認同慈善本意

　　項目資金解決了，不過新的輿論壓力接踵而至。到底是贊助，還是慈善？一時間，捐款、慈善、寺廟重建、傳統文化保護成為人們議論的又一熱點。

　　王健林本人在捐贈儀式當天表示，萬達還將在南京江寧區和六合區各建一個萬達城市綜合體。更一度有消息稱，南京市在江北浦口區老山風景區周邊，配套給了王健林大片土地，不過此傳聞很快被南京市有關人士堅決否定。

　　有評論稱，10億元重建大報恩寺是在幫政府的忙，捐款很難與商業目的劃清界限。而更多的網絡聲音認為慈善是向貧弱者的捐贈，而非建寺修廟，讓人很難認同這筆捐贈的慈善本意。

　　關於捐款的質疑，萬達集團回應：如果把大報恩寺簡簡單單理解為一個寺廟，就太狹隘了，它不只是一座寺廟，更是國之瑰寶，中華傳統文化的象徵。王亦表示，他本人不是佛教信眾，鉅額捐贈並不是信眾的佈施，而是盛世之下弘揚中華傳統文化、豐富中華歷史文化內涵、帶動南京旅遊事業發展、促進社會和諧的善舉。

　　重建千年大報恩寺歷經10年招商

　　六朝古都南京在中國文化史上有著特殊地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佛教文化是南京文化遺存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大報恩寺是南京歷史最為悠久的寺廟，可以追溯到三國時期。明成祖時期重建大報恩寺及九層琉璃寶塔，是明代最著名的皇家寺廟，被譽為中世紀世界七大奇觀之一，九層琉璃寶塔號稱“天下第一塔”。後在太平天國時期大報恩寺與寶塔不幸毀於戰火。因此，重修大報恩寺一直是南京人的夢想。該項目在2001年南京世界華商大會上首次推出，之後年年出現在南京市重大項目洽談會上，在最近歷年的《南京市政府工作報告》中，這一項目多次被提及“推進”、“加快建設”，但“好女也愁嫁”，多年努力卻不見“夫婿”上門。

　　中華慈善總會宗旨

　　發揚人道主義精神，弘揚中華民族扶貧濟困的傳統美德，幫助社會上不幸的個人和困難群體，開展多種形式的社會救助工作。

　　《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明確界定“慈善”

　　《江蘇省慈善事業促進條例》已于2010年5月1日起施行，為我國首部地方慈善法規。其第一章第三條中寫明：本條例所稱慈善活動，是指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以捐贈財産或者提供服務等方式，自願、無償開展的扶老、助殘、救孤、濟困、賑災等活動。本條例所稱慈善組織，是指依法登記成立，以慈善為唯一宗旨的非營利性社會組織。其第三章第二十四條中寫有：在發生重大或者特別重大突發事件時，縣級以上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可以要求相關組織面向社會開展定向慈善募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