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李國亮
作者簡介:李國亮,男,生於1961年,江西南昌人。江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南昌市作家協會會員、青雲譜書畫院副院長。1987年畢業于江西書畫函授大學,1990年秋入北京“中國書畫函授大學行草書研究班”學習,師從歐陽中石。書法作品多次參加國內及省市展覽並獲獎。書法作品曾二次登上《書法導報》;書畫作品先後被《贛風》《生活365》《澳門月刊》等雜誌作過專題報導。江西六套《藝術與收藏》電視欄目也作了專題推介。
(一)
我從小喜歡圖圖畫畫,父親發現我的愛好後著力培養,記得一九七三年秋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為我包了一張公交月票。那時一個小孩子包月票還是比較稀奇的,當時我家住八一廣場東面的金盤路。每週有一、二個下午會乘公交車到勝利劇場(南昌京劇團)跟劇團美工朱春志老師學畫布景,那時基本上沒有動手畫過只是觀看初中二年級隨老鄰居畫家史俊學習繪畫。一九八五年春,經史俊老師的介紹,曾被借調到江西少兒出版社《小星星》編輯部工作過一段時間,八十年代初又有幸隨二哥李國利(現八大山人紀念館副館長)在八大山人館觀看書法大師陶博吾先生揮毫寫字,在書法藝術的熏陶下使我對書法這門東方獨特的傳統藝術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一九八五年,中國書畫函授大學江西分校書法班招生,我踴躍報了名,經過三年的函授學習使我書寫技能和理論知識都有所提高。其間得到過著名書法家邱振中、卜靈先生的傳授和教誨。一九九O年秋,中國書畫函授大學總部在北京開設了中國畫研究班和書法行草書研究班,面向全國報收各地函授畢業生,我有幸被行草書研究班錄取。行草書研究班指導教授是歐陽中石先生,我慕名求學。第一次在課堂上見到中石先生,心情有幾份激動,他個頭不高和藹可親象慈父一樣,先生與我父親同歲,因此覺得特別親切,一下課我便迫不及待地遞上小本子請先生簽名,先生毫不猶豫簽上大名“歐陽中石”,當時心裏美滋滋地,同學們都投來羨慕的目光。知道先生喜歡抽煙,我立馬遞上一支“中華”先生搖搖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希爾頓”抽出一支,我恭敬地為先生點燃了香煙此刻自己感覺和先生很投緣。在課堂上先生不僅教學生練字,還諄諄教導我們首先要做一個對家庭對社會有用的人,練習書法不可能每個人都成書法家,提升書法水平應加強學習,勤於思考,功夫在字外。先生是傳授知識傳播文明的使者、教育家。他對學生的關懷是溫暖的,他對學生要求是嚴格的。記得有一次,我拿出一幅自我感覺良好臨摩《張遷碑》的習作請先生批改,先生審視一番,對在場的同學説:“你這幅字臨得刻板,沒有靈性和美術字一般”。先生評語入木三分點中要害,使我在思索中幡然醒悟終身受益。在日後的臨習碑貼和創作過程中,我都牢記:臨貼多讀貼,深入理解,寧拙忽巧,力透紙背的含義和錐畫沙,屋漏痕等自然現象與書法的關係。在反復地練習中多了解體會原作的精髓,把原作的精氣神貫穿到自己的眼腦手之中,做到意在筆先得心應手運用自如。把筆墨紙轉變成血肉骨,用千變萬化的線條塑造出鮮活的富有生命力、感染力及有鮮明個性的藝術珍品。
北京的短暫學習,可以説是藝術道路上的一個重要修理站兼加油站,在此期間還得到了國內著名書法家王玉池、張榮慶、藍玉崧、劉恒等名家指教。名師的點撥可以修整方向,自己的領悟可以少走彎路。回顧在京學習的日子,每逢中石先生授課都是座無虛席同學們熱情高漲,因為先生對每個學生一視同仁,不論水平高低年齡大小他都親切關懷積極鼓勵。學期屆滿先生承諾為每個學生贈送一幅墨寶,前提是必須是自己創作的詩詞或感言,所作詩詞感言還必須經過先生的審閱合格方予相送。這回我又是幸運的,我寫的是三句感言:“不為昨天悔恨,不為明天憂慮,只為今天的欣慰”先生看過後問:“你學過哲學”?我笑了笑沒有説話,因為我從未系統學過哲學,不過我特別喜歡富有哲理的格言和書籍,想出這三句話或許是潛移默化的結果。此時,只見先生鋪開紙,趁先生提筆蘸墨之際我貼近説道:“這三句話有三個“為”字三個“天”字二個“不”字難寫,”我説難寫其實是對自己説的,對大師中石先生來説是小菜一碟。轉眼間見中石先生筆走龍蛇,一揮而就並題跋:“歲在庚午之冬課上,國亮同好示以最近體會,頗耐尋味信手寫來以為留念”。先生此幅墨寶,信手拈來毫不矯作,瀟瀟灑灑行草配搭,粗細有度濃淡變化,愈欣賞愈有韻味。時至今日,每當我向朋友展開此幅墨寶一種自豪感便會油然而生,這三句話是我人生的感悟也是我平常為人處事的生活態度。
(二)
我們常説書法是線條的藝術,中國畫又何嘗不是線條的藝術呢?只不過中國畫中的線條只是其中的一個元素,而中國書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它是單純的線條藝術而已;然而單純的線條藝術如果脫離了方塊漢字這一形體,它是不可能産生藝術效果和審美價值的。我們祖先發明文字首先是從記人敘事這一實用為出發點的,從歷代出土的甲骨文、青銅銘文、竹簡、石碑、法帖字跡來看不外乎象形、工整、方正、易認、繁寫、規範、便捷等都是以實用為基點的。
中國漢字的演變過程是: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隸書、草書、楷書、行書。甲骨文是用尖銳物在獸骨龜片上削刻而成,它的線條有點象後來篆刻,古樸稚拙,意味盎然,不知什麼時候我們祖先發明了一種用獸毛製作的書寫工具——毛筆,毛筆的出現為書寫漢字帶來了無窮的樂趣,毛筆有中鋒、偏鋒、側鋒之筆法,書寫過程中又有藏鋒、露鋒、回鋒之技法,妙趣橫生,變幻無窮。在造紙術沒有發明之前為了記人記事,古人將漢字寫在用繩索連竄的竹片上,後人稱之為漢簡,古人在書寫漢簡時,為了方便快捷,刪繁就簡。試想如果沒有發明毛筆和墨汁,要在竹片上記錄文字,那只有雕刻。雕刻費工費時,不利於快節奏的生活和軍情的傳遞,於是方塊漢字隨著社會的發展而衍化、派生出由單一象形文字向形聲、表意的符號文字演化,漢字的內涵和表現力不斷豐富和完善。
今天,我們把中國漢字的字體大致分為五種:篆、隸、楷、行、草,由篆而隸、由隸而草、由楷而行,每一次字體的變革,都是一次影響深遠的偉大創新,這種創新至唐朝就宣告結束了。五種字體的書寫經典範本和“王位”寶座早已被漢晉唐時期的高人包攬了。篆體典型代表為唐代的李陽冰;隸書漢代《禮器碑》《張遷碑》《石門頌》等諸石碑為最高境界;楷書顏、柳、歐已登頂峰。行書晉王羲之《蘭亭序》、唐顏真卿《祭侄文稿》分別被稱為天下第一第二行書;草書大家唐張旭、懷素、孫過庭是後人望塵莫及的。下面具體談談天下第一、第二行書《蘭亭序》和《祭侄文稿》誕生的時代背景和作者的書寫心情,從流傳下來的字帖墨跡看《蘭亭序》《祭侄文稿》二帖都只是王羲之和顏真卿手書草稿而已,在書寫過程中王羲之和顏真卿的心境是迥然不同的,王羲之寫《蘭亭序》是懷著愉快、喜悅、恬靜的心情記敘一次文人雅士的聚會,字跡秀麗、嫵媚、雍容、華貴;而顏真卿寫《祭侄文稿》是懷著悲痛、哀傷、沉重的心情傾訴對親人的深深懷念,字字苦澀、句句含淚、通遍悲情瀰漫,催人淚下。《蘭亭序》《祭侄文稿》之所以被後人推崇為天下第一第二行書,就在於二幅經典作品正是當時作者真情流露,毫無掩飾、矯揉造作之嫌。試想如果當時二位書聖是刻意想寫一幅流芳千古的書法作品,待心情平靜後重寫一遍,反復構思,充分考慮佈局、行距、墨色、大小、枯潤、前後呼應、粗細變化等等,我想二幅作品的藝術性、觀賞性便會大打折扣。我個人認為唐朝以後的書法藝術已進入一個沒有創新(因為後來沒有創造一種被世人公認的第六種書體出來)只是在傳承的基礎上,個性得到了充分的釋放,行草書表現得極為突出,篆隸楷基本上都擺脫不了前人的影子。唐朝之後的書法家都無法超越古人築起的書法藝術高峰。即使宋四家、元明清、近代現代諸大家也只是在傳統的基礎上模倣、混合、嫁接、雜燴、變化而已。在繼承傳統發揚個性方面,我十分崇拜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他的書法和繪畫是二座高聳的豐碑,他的書法和繪畫一樣在表達思想感情方面是無以倫比的,中國書法講究中鋒入筆,而八大山人為了表達自己桀驁不馴的脾氣和與眾不同個性,他剪掉筆尖,用禿筆寫字,禿筆書法雖然粗細變化不大,但氣勢一氣呵成、不拘一格、痛快淋漓,常見一筆長豎猶如一枝飽經風霜的荷桿,力挺千斤。八大山人的書法作品中有時大合大張,方圓兼備,有時亂石鋪街,大小相夾,有時循規蹈矩,筆筆精到,無拘無束、任意馳騁、變幻無窮、氣象萬千。
書法作為一門古老的東方線條藝術是不能人為地為創新而創新,如果創新背離方塊漢字這一形體,而一味地追求線條美是不可取的,所謂線條的藝術性,能否表達了作者的思想感情,能否能讓人看懂是什麼、像什麼,如果連內行、外行都難看懂所謂藝術的線條,那只能算是“桃符天書”。泛談書法、直抒愚見,我認為純藝術的書法是不存在的,歷朝經典碑帖都是有豐富的思想內涵和感情色彩的文學經典。純實用的書法今天基本上已經被電腦打字機、影印機取代。今天作為藝術品的書法是供人觀賞、收藏、裝飾的,作為書法家、書法界及愛好者則應當罔談彼短、靡恃己長,巧拙並存、雅俗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