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電視臺、一個國家,樹起一個名牌欄目,真不容易,而且這個名牌欄目還是深受觀眾喜愛的,更不容易。欄目辦得好,有兩個普通標準,一是得上級首肯及同道欽佩,二是受社會百姓的由衷好評;還有兩個專業標準,一是節目內容充實到位,切中肯綮,二是節目包裝光鮮精美,富於創意。《東方時空》,或者就曾是這樣的欄目。
勤於探索,勇闖新路,經歷曲折,漸至佳境──這大概是《東方時空》的成長之途。幾年來,由散未成型,到初現雛型,到基本定型,終於成就了一項偉業,為共和國的傳播媒體樹起了一面旗幟。由實而名,再由名復實,《東方時空》,建立殊功。
如今,每天收看《東方時空》,作為收看電視新聞的一種補充, 正進入國人的生活之中。這個《時空》,通過子系統的“東方之子”、“生活空間”、“面對面”、“時空報道”,把光束射出,但凡大事、華夏精英、百姓況味、典型個案,盡顯熒屏。在新聞層面上,追求文化,在社會層面上,著意啟發,於是有了一發發重型炮彈,有了一闕闕人生壯歌,有了一段段家庭咏嘆調,使國人的生活被引入精神的文化的境界,為提升國人的素質、提升國家的質量、提升國家級大臺的聲望,《東方時空》,可謂立下頭功。
當然,這只是話挑好的説。在一般意義上,也確是如此。然而,若從發展的眼光、從創新的要求、從平民的視角、從同業的感覺等元素上來審視衡度,好象就還有話説:現行的節目架構、欄目設置、欄目基調、主持人組成、主持人範式,基本形成了一種模式時空。這首先是實績的表徵、實力的證明,也是一個警醒,因為一旦模式了,窠臼便易築成──或許,這恰是《東方時空》的隱匿性負面效應?
於是,我們來對這模式體察一番。(這裡,“體察”用其本義,與“體檢”近)
模式之前──試驗田:渾身是膽?
九三年五月才面世的《東方時空》,應該説有三年時間處在調試和探路階段。墜地之初,一個長達四十分鐘的版塊欄目,又是早上播出,如何設置和定位,主持人如何確認,可能還未至明晰。一個新聞評論部,到底有多大能耐, 能撐起多大的一片《時空》;新生活、新概念、新詞彙正撲面而來,這個《時空》裏,取什麼,取多少,等等,看來可算是“老革命遇到新問題”了,既然國人未見試過,便唯有“摸著石頭過河”。好在是早上時段,便得到一個較為寬鬆的條件,正好成為一塊 “試驗田”。
今天閃回起來,感到這塊田裏好象種過水稻,種過麥子,也種過棉花,還種過花草,還種過……總之種過不少東西,比如“東方之子”,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各色人等好象都有;“生活空間”是大眾話壇,“夫妻關係大家談”、“婦女熱線”、“走進明星家庭”、“週末服裝驛站”、週日“奇絕大觀”,整一個綜合店;“金曲榜”是一個中途島,人物的、生活的都説完了,“讓我們輕鬆一下”,純音樂節目作為一種助興,也是一種前衛,被安放在一個嚴肅性專題之前。當然, MTV的登臺,給音樂以新時空,為今後獨立性發出先聲;“焦點時刻”算是一碗麻辣湯,雖不是天天都見焦點,但時有麻辣之作,併為後來派生出《焦點訪談》、《新聞調查》醞積了“湯底”,為欄目提升了品味。雖説單個看來,各有精彩,但統而合之,似乎大雜貨店,貨色倒齊全,只是份量欠。以這樣的語言,描述了《時空》初始的感覺,或許,是一種更本我的直説。如果按這樣的路子走下去,《時空》成為一道風景線、成為一道早上茶,有新聞性,而包容全社會,有娛樂性,而突顯新思維,可以作為全天電視節目的一個組成部分,但是,難成更大氣候。充其量,達到當年《為您服務》或後來的《與你同行》水平。
驚喜從“生活空間”開始。當幾分鐘的片子裏,不再是簡單地介紹一種時尚,而是作為人的多維性來展開,生活便上升到社會的和文化的層面,傳達出來的便不再是已知的淺顯的結論,而是不易結論的感受,是五滋六味的多元素,浸潤其中的,不乏人生的啟迪。當把生活從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信息性轉到生活的情態、原態時,“百姓”這一主體終於浮出水面。“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無疑是我們生活空間中電視的新開拓,也就成為了“生活空間”的漂亮新轉折。或者,在《生活》、《半邊天》、《萬家燈火》之前,作為有質量的紀實的百姓欄目,幾乎這是唯一的、首創的。意義也許就在這裡,嘗新、創新、勇氣、毅力,實情實紀,以實開路,結果由實而名,便實至名歸。
從電視人來説,此轉折之發生,紀錄片正開始受寵,而又總顯經費拮據,不易為之。這個空間,啟示了英雄可用武之地,先是自己練兵,再啟發他人加盟,告訴同業,幾分鐘的電視空間,也是可以很精彩很出味的。從老百姓來説,在電視空間裏,辟出一畦小區,自己當回主角,平民演繹生活, 電視就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從學理上來看,平民化、近距離、實打實,內蘊了一種文化上的“回歸”、 美學上的“歸真”。這或許是《東方時空》最成功的帶動。
比起“東方之子”和“焦點時刻”,“生活空間”多少有點“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味道。表面上,這個時空裏,最為顯眼的成功,是由前兩個欄目裏冒升的“新星”。一批由記者變身而來的主持人或出鏡人,改變了中國電視靠臉蛋上鏡、靠技巧出聲的皇曆。這之前如果説也有個把人先行冒出了,如《望長城》裏的焦建成,但僅是個案。一俟這個時空誕生,一種群體的力量出現了,輪番在每天上陣的,一下子竟有偌大的陣仗、能量、質量。他們或長相平常,或音色欠亮,然他們坐有坐相,站有站姿,行有行態,在名人前,坦坦大方,平視採訪;他們走進事件中,同步報道,直搗黃龍;記者的秉賦、內存的學識、堅韌的品格、清晰的理念,以及並不規範卻各具特色的表達,通過節目,把他們托舉起來,並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和讚羨。於是,這一群體的出現,在更大的面積上、更大的影響上,改造了中國電視美學。
子欄目“金曲榜”的嵌入,在好象不倫不類中,創造了一個新類。只要是這個時空的影響還主要在早上或中午,只要新聞評論的力度還在適中,這子欄目就恰到好處。一個綜合版塊欄目,有張有弛,大弦嘈嘈,小弦切切,萬馬躍奔,曲水流觴,相輔輝映,看似不夠統一,實則卻是合諧,也是這個時空擴大聲名的漂亮一著。 問題是,在《時空》的進程中,輿論、監督的力度不斷加大,精英人士精上加精(入選標準收緊),給人首先感受的是:今天又説了什麼,而不是今天可欣賞什麼。 在什麼都裝一下、什麼都試一番之後,看到豐産的是言論、輿論,冒尖的是記者型主持人。於是,總體定位漸顯,重心轉移。
模式之間──臨界點:曇花一現?
如今想來,“生活空間”中,更典型的“老百姓故事”,大概講述在九四和九五年。九四是“單本劇”,九五是“連續劇”,無論是紀實的到位, 還是況味的俱足,可在其中覓得精品。一種近似準紀錄片的品種,因囿於時間的規限, 冒出了一塊嶄新的“生活空間”,並成為一個範式,給電視人以啟迪和靈感, 給百姓們以本真的還原,都使不同的眼睛同時一亮。九五年的這個空間,走向了成熟。 與此同名氣的,當然還有“‘之子’于歸”、“光輝‘時刻’”。其時, “金曲”已越做越精,製作越來越大。然而,音樂作用於人,是一種潛能的營養, 而輿論作用於人,更象急功的快餐。在某些時候,人們似乎更需要“即影即現”當下痛快, 而等不及 “衝顯定放”再來觀賞。於是,《時空》一千期後,終將“金曲”辭謝, 並讓“空間”前後那個甜美表情的主持人也一併“下崗”。改版後的《時空》, 顯出新的氣象,一是走向純新聞,使之與新聞評論部名稱相貼,並增設言論性微型欄目“面對面”,給“名主持”架設了舞臺;二是突顯陽剛之氣,似乎從頭到腳貫滿真理; 三是推出總主持四人,有了一點CI的整體形象味道,也使記者型名主持成為媒體中最耀眼的“星”,也躋身於“公眾人物”之列。
這樣,《時空》完成了“第二次革命”,從東播西種,到看好品種,從東碰西撞,到摸到石頭,到走上明路,由實而顯名,由名而定型。一時間,《東方時空》有了點“革命聖地”的味道,令人心嚮往之、學習之、欣賞之。確實, 它給人們提供了更多的精神食糧、發出了更多的輿論炮彈,人物更見境界,言論更顯犀利,主持更具辭鋒,欄目更覺整體,新的模式終告生成。
事物發展的辯證法中,有這樣的現象,某事物最光輝的高峰,不在初始,不在定型之後,而在一種臨界點,即未成型與已成型之間。某作家在未名及將名時,其作品往往最可傳世。一個欄目也會如此,當掌聲和擁躉還未撲天蓋地時,實,仍是欄目的主顯秉賦,節目不斷地上著檔次,也為名氣奠下根基。 當《東方時空》從早上走至中午走至晚上,隨之它的名氣也在升級,而且那時,《焦點訪談》、《新聞調查》尚未分出,它還是獨此一家未開分店,人們注視的焦點自然只是它。主觀的和客觀的有利條件,社會的大氣候和臺內的小特區,令它扶搖直上。儘管它尚未夠上成熟,然而風華正茂的同學少年,最能激揚文字,哪怕是帶著粗坯的留痕,唯其實,顯其真,唯其真,覺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