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青春校園劇《炫年華》登陸央視電視劇頻道(CCTV-8)“黃金強檔”,教育話題又在街頭巷尾熱烈起來,人們談論着劇中那群可愛的孩子,談論着學校老師,談論着自己作為家長對孩子的影響……同時,新聞記者對該劇幕後的大孩子——兼編劇、製片人等多重身份於一身的彭清雯,更産生濃烈興趣。日前,我們採訪了這位來勢兇猛的“80代”年輕人。也許是出於她獨特的專業背景,談話的嚴肅性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以下是記者的採訪實錄——
一、問:你在讀高二時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説《我們真累》,曾得到了共青團中央常務書記趙勇、著名作家高洪波、教育家孫雲曉等多名專家學者的較高評價。評論家們認為:作品語言輕鬆、幽默、機智,透露着作者對人生與社會的獨特思考,讀來在讓人輕鬆一笑的同時,也會帶來對我國教育體制的思考。能得到這麼高的評價,你認為這部小説的成功之處在哪?對你本人來説,你寫這本書的動機是什麼?
答:首先必須實事求是地聲明,《我們真累》這個書名是當時責任編輯分析市場需求後選定的,並不是我的本意。我對“累”是一種不認可的態度。學生的學習生活未必不累,但同時,“累”似乎不該是孩子們的心態。我覺得會給自己找樂、樂觀才更像是孩子的心理特點(就像劇中的馬如飛那樣),何況,這本書描寫的是初中學生,“累”是不是有點“為賦新詞強説愁”的嫌疑呢?還是吸引眼球就需要“反其道而行之”?更牽強的是,這個題目和書中現有內容“牛頭不對馬嘴”,因此我個人是很反感此書名的——這在(該書)前言《你讓我是誰》裏也專門做了説明。想來真挺無奈的,連個自己作品的題目都決定不了,還能指望讓我成為自己嗎?
雖然“我們真累”作為書名不能被我認可,但它作為一種觀點、一種聲音來概括總結當下學生們的沉重壓力,卻絕對是不乏其存在的合理性的。這四個字之所以能被責編採納、書商認可,證明“我們真累”針砭了一種社會現象。後來此書又引起了一些關注,進而召開研討會,其實這都反映了我們的教育制度有不合理之處。大概(出版)半年後,中央領導提出了為中小學生減負的號召,看來“我們真累”喊得是恰逢其時。(《我們真累》1999年5月出版——編者注)
從這個角度講,我個人不能貪天之功,該書能被團中央肯定,更多的是説明作品反映的現象得到了共同關注,並不是因為我個人多麼有水平、有高度。或許我討厭的“控訴式”書名,也帶來了一定優勢。
當然一本書總要依託其自身的內容,不可能只是賣書名。有些作家寫作比較私我,推崇個人化的東西。我更希望作品有代表性,不要局限在小圈子,尤其不要在幾角戀愛關係中轉來轉去還自得其樂。我想描摹社會風情、捕捉普遍狀態、記錄群體聲音,希望作品能打上時代的烙印——這能稱得上是“野心”了吧?這是我努力的方向、追求的目標。在17歲的時候我可能沒有這麼明確的指導思想,但模模糊糊有自發的願望。該書出版後,第一位主動登門、數次邀請我(將原書)改編劇本的導演説過一句話非常打動我:我翻了很多“少年作家”的書,他們大多是從上往下看世界,只有你是從下往上看世界的,你把自己的姿態擺得很低……我覺得這位導演讀懂了書裏的我。我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中非常渺小的一分子,我想通過種種遭遇記錄我對這個世界所能觸及的那部分。我對自己沒有太多興趣,我不習慣把自我空間看成整個天與地,我不喜歡什麼——我吃飯了、我睡覺了、我戀愛了、我痛苦了、我開心了、我無聊了——都似乎作為重要事件向世人宣佈。我對這個世界有興趣,我想做一個觀察者,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記錄者。當然啦,能成為改變者更幸福,不過不敢輕易奢望。
我不喜歡當“上帝”,弄一個瑰麗華美只存在於自己頭腦中的世界。這不是説我反對幻想作品,恰恰相反,我非常熱愛“科幻”以及“架空歷史小説”等文學種類,我只是不贊同不着邊際、不負責任地胡説八道。我不熱衷折磨筆下人物,我願意琢磨真實人物。這些想法,影響了我作品的主題,雖然肯定不是“我們真累”那樣直白的聲討,但確實多少會摻入對自己所受教育的思考。出於“觀察者”心態,結構佈局、設計情節也不是我的長項,我覺得刻意把情節編造得跌宕起伏、慘烈離奇挺沒意思的。從價值觀、人生觀來看,我把人生當作是一場體驗,我喜歡“原生態”的東西,我相信真實比戲劇更精彩,因而我傾向於貼近生活。此外,大部分時候,我是個懶惰的人,不願意刻意研習“技巧”,《我們真累》就未必符合“小説”的標準。若非有硬性要求,我也不愛好追求標準,懶得把自己的散漫收拾好、放進條條框框之中。如果“原型寫作”是我有意為之的個人風格,那麼筆法上崇尚“自然主義”更像是我偷懶的藉口。不過據説偷懶不見得一律是壞事,但願我也能偷出個“原創體”什麼的。
具體處理文字的色調上,我不喜歡灰色。因為我自己脆弱又敏感,根本不敢看、不想承受這樣的感染。上天已經公平地讓每個人都有煩惱和悲傷,我們為什麼還要字字見血,人為地擴大這種痛楚呢?當然,口味是不一樣的,對痛楚的反應也是不一樣的。至於我個人,則偏好某種暖暖的幽默。高中有一篇課文,是於是之先生的回憶——講他少時家貧,求學,課間在廁所依偎着暖氣,幸福洋溢地吃着因暖氣而保持溫熱的窩窩頭……課文注解還有一位法國作家的話:窮人在想哭的時候,也是笑着的。我很喜歡那種文字,讓你情不自禁的跟着傻樂了半天,一琢磨,才想起來,他分明説的是一件心酸的事情,但即使你眼圈紅了,嘴角上翹的趨勢還是收不住……把酸楚的事,講得快樂,是我所崇尚的、願拜在門下的功夫。
以上大概講了講這本書和我的一些想法,硬要總結“這部小説的成功之處”的話,還得讀者自己判斷。而且我是一個有負面心理暗示的作者,總是覺得自己過去的作品悴不忍讀、羞於示人。覺得自己寫得不好、或者寫得不夠好,也是我很少動筆的原因之一,希望這種心理能夠幫助我進步,能夠帶來稍微好一些的“下一部”吧。
寫這本書的動機倒是很單純,就是記錄生活、表達自我。這個自我也不是指我彭清雯,而是指我們學生。在我上中學的時候,圖書市場還未發達氾濫,找不到太多適齡讀物(其實現在也不見得挑得出來),初中的時候我就想,大人寫得不像(我們孩子自己的生活),我自己能寫寫就好了。我高中時,鬱秀的《花季雨季》打響了所謂“少年作家”、“學生作家”的第一炮,其實也是深圳海天出版社領銜開拓少年讀者市場的第一炮。我看了書就想“沒什麼了不起的,我也能寫”。相比較來説,我更喜歡之前沒什麼名氣、同學間偶然傳看的《十七歲不哭》,我覺得作者李芳芳更真實,出版社做得也很簡單,沒有市場的味道。這兩本書,在我當時看來有一個共同特點——她們都是優等生。而我初中所上的卻是毫無疑義的教學後進校(注意我説的是教學,不是教育),那些經歷和生活給我一種動力——我們“差生”不比他們差,我也要寫!
就是這樣,沒什麼特別之處。
二、問:“祖國需要我無私奉獻,社會告訴我擇優而行,父母希望我出類拔萃……我應該走什麼樣的路?”是你在小説《我們真累》中的吶喊,作為你自己你認為青春應該怎樣度過才算無“悔”?
答:我自己是1980年出生,我想應該算是比較具有“80代”特點的吧。我們的幼年時代並不富裕,甚至依舊物質匱乏,根本不像通常所説“蜜罐里長大”(可能“90代”能算是了吧?)我想,因為在我們長大成人的這近二十年裏,恰好是中國社會變革之後高速發展的時期,人們是把對種種變化的感慨,投射到對子女的説教中去了——看你們現在怎麼樣,我們那時候怎麼樣……這是“失落一代”的不平衡,甚至誇張一點説是一種“嫉妒”。而中國有向來有——子女是家長的“私有財産”的傳統,在這種觀念下,“80代”的父母特別渴望能在孩子身上補回自己失去的東西,於是他們自然而然地給孩子加壓。從客觀上説,引入“市場經濟”就必然激發競爭,遠離“大鍋飯”的“80代”也應該更有現實危機。
據我觀察,“80代”對新中國傷痛史知之甚少、也興趣索然——包括我在內。一方面,這是社會的隱晦,沒有渠道認真鄭重地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另一方面,這種傷疤也不願意多提,大家都急急趕趕要奔向明天。但實際上,“80代”自己也在承受着這種傷痛,或者説,是間接承載着他們父輩祖輩的傷痛,他們仿佛被驅使着要去彌補什麼。
儘管“80代”成長中受到港臺、日美等潮流文化衝擊,但“成龍成鳳”已經灌輸到他們意識裏了,他們似乎多少會接受——繼承上一輩希望的“宿命”,並且把接受視為理所應當、甚至自覺自願的,西方式的“獨立自我”仍是底氣不足的。所以才會有“你讓我是誰”的矛盾、搖擺和迷茫吧。
人們説現在的孩子讀書累,我覺得不儘然,在中國,學習、讀書從來是艱苦的——看看過去,十年寒窗苦不苦?頭懸梁、錐刺骨苦不苦?不是説我們的傳統是怎樣,我們就要繼續這樣下去。而是説在表象之下還要進一步分析原因是什麼、背景是什麼,否則,即使學校實行“快樂教育”,回到家裏爹媽一樣給孩子加秤砣,一樣得讓孩子“累”。也不是爹媽心狠手辣,而是形勢所迫——總之,我們不能孤立地看教育問題(希望有機會可以專題探討)。
我以上觀點也是即興所説,不成熟,還需要論證。
在我問“你讓我是誰”的時候,除了有那些社會背景的因素,更多的也是作為一個未成年人,出於沒有“行為能力”的驚恐,一種弱小對於未知的驚恐,一種各個時代、各個國度都會存在的、天然的、孩子式的無助,如同嬰兒必須受擺布。
而大學畢業,被稱為走上社會的“斷乳期”。我在畢業後這幾年儘量給自己一種心理暗示:“你能成為什麼樣的人,在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這是我對自己的願望,也是對年輕人的思考。由此又要説到“80代”的一個重要顯著特徵——獨生子女。儘管如前所説,“80代”也許承載着他們不該承載的重負,但他們被嬌慣寵愛卻是毋庸置疑的,或許,這兩者也是互為代價條件的?
由於父母的嬌縱溺愛過多,子女必然會産生依賴思想,如同繼承意志是理所應當的,那麼尋求庇護也沒什麼心虛氣短的。因此,當他們發現自己非龍非鳳時就會難以接受,變得害怕做自己,“愛誰誰”地晃蕩着,看似灑脫,其實也許是膽怯。一時的飛不起來也難以承受,龜縮到父母的翅膀底下,或者做出嫉世憤俗的樣子,這都是害怕失敗的表現。坦率説,我也經歷過這種種心理狀態。
我想,要“青春無悔”,就要做自己,而成為我想成為的人,就不能害怕失敗而不為之。
三、問:即將在央視播出的《炫年華》是部什麼樣的電視劇?同你的第一部長篇小説《我們真累》相比有什麼異同?
答:先把電視劇和小説進行比較,前者明顯具有商品性特點,我寫小説可以不賣錢拉倒,拍電視劇不考慮出售是絕對不行的。何況現在媒體傳播越來越發達,形式多種多樣,想尋求立錐之地必須花力氣。以前大家都是“讀者”,後來人們成了“觀眾”,時下更流行的身份是“網友”……這説明市場豐富了,而豐富的同時,意味着競爭激烈了。競爭不是壞事情,可怕的是在競爭中被淘汰。《炫年華》雖稱由《我們真累》改編,但逐漸幾乎全部更新了故事內容,用連貫起伏的情節去吸引觀眾。不過主題上是一脈相承的,我把原書研討會給我的啟發,應用在了電視劇中。相比較中學時代的自發思考,出書後我也更自覺地思索教育問題。新的故事背景設定在高中,如果把作品比喻成自己的孩子,我甚至會覺得《炫年華》是長大了的《我們真累》。
我們把《炫年華》稱為“青春校園劇”,在我眼裏這是和“青春偶像劇”有嚴格區別的,我希望該劇讓觀眾感到校園的親切,感到學校教育的“正統性”存在,我不希望觀眾把注意力集中在偶像的臉上、身材上,而根本記不住角色説了什麼、做了什麼。前面已經説過我一貫奉行的創作態度,另外,我本科是學習法律的,也許是因為專業特質的延伸,讓我在創作上保持了嚴肅性。我們追求青春亮麗的氣息,但反對用華麗外衣掩蓋空洞的“青春劇”。
還有一點我想強調,我認為所謂“青少戲”應該區別於普通電視劇,我對後者無意苛求,贊同在其商品性之後談藝術性、甚至可以不談藝術性——老百姓累了一天看看電視,不就是想娛樂放鬆一下嗎?你不能要求人家一定要思考學習。而孩子們不同,他們的接受力、求知欲正旺盛,他們容易受影響、他們喜歡模倣,所以我們有責任認真檢查自己給孩子們傳遞了什麼。
你知道整部《炫年華》,最讓我不滿意的鏡頭是什麼嗎?第一次看18集樣片的時候,我的心情可以用驚喜來概括——畢竟是首次見到自己筆下的人物真的“活”了起來,拍攝是打亂情節的,感覺不到連貫性、也就感覺不到人物的生命。總體的喜悅之餘,卻有一個按説是無關緊要的鏡頭讓我懊喪不已,心頭難安。在崔曉強拿MP3情節裏,有一個細節要表現出,崔曉強並非有意偷,但他實施了“藏”的行為,進而造成了誤會。演員在注重表演——發現洗臉可能會弄濕耳機、在自己衣服上擦乾手再小心地摘耳機、把耳機在口袋裏放好——這一過程中,卻遺漏了一點——他忘了關水龍頭!(這種隨手的小習慣動作,若非有關其他情節,劇本上是不會細緻註明的。)近十秒鐘的時間,水龍頭開到最大位置,水嘩嘩地流着!我看了是坐立不安,那水聲實在讓我揪心。崔曉強應該是一個善良懂事、勤儉節約的孩子,他之所以摘耳機就是愛惜同學東西的表現,他在軍訓中不浪費掉在桌上的饅頭,他自己挨打卻保護了學校的電腦——他怎麼能不關水龍頭呢?節約用水,一樣是愛護公共財産,更是保護已經稀缺的公共資源。就因為這10秒的“水問題”,我心裏特別硌硬,我覺得不能給觀眾造成“讓水隨便流吧”的誤導。後來在給央視提供的17集版本中,我終於把這裡刪改了——去掉崔曉強開水的鏡頭,讓他直接放好耳機再去洗手,但願觀眾會認為那個水龍頭是先進的“感應式”的。其實,觀眾可能根本不會看那麼仔細,或者也不會有我這樣見到浪費水而心疼的感覺,但我還是要有自己的準則。也許我不能拿出篇幅去特意提倡節約用水,但我至少可以不展現無所謂地浪費水的情景。
常言道: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其實,對於孩子品行的培養,就是在這點點滴滴之中、就是在這細枝末節當中。我們不能光指望有限的學校教育塑造完美的學生,父母更應該為孩子做表率、做榜樣,整個社會都有責任儘量給我們的下一代提供利於健康成長的營養。有專家説,青少年犯罪增加和影視中暴力氾濫是有直接關係的,我支持這種説法。孩子們看慣了打打殺殺、刀刀血血,他就不認為這是醜陋的、恐怖的、罪惡的,相反覺得不過平淡尋常,那麼,如果不是忌憚於法律懲罰的後果,他們就可以接受、甚至樂於濫用暴力……這難道不可怕嗎?我曾經在少年法庭實習,也曾經到過看守所,我為那些懵懂無知、鑄下大錯的少年惋惜,也同情那些痛心疾首的父母……所以説,凈化熒屏、凈化網絡,也就是凈化我們的生存環境,我認為是非常必要的。
希望青春校園劇能盡力傳播有益的思想——這就不能以商品性、以賺錢為第一標準了。否則,不是謀財害人嗎?同時,我也提醒自己,説教是我們的“敵人”,我希望感動觀眾,能讓他們在感動中自然而然地思考,而不是板着臉趕跑了觀眾(尤其是有逆反心理的青少年觀眾),那就適得其反了。
四、問:繼《十六歲花季》、《十七歲不哭》、《花季雨季》後,有人曾説中學生淪為了“無視部落”(既無電視劇可看,又不被電視劇人所重視),你怎麼看?由你擔綱的《炫年華》這部青春劇是否正是為了彌補這一空白?
答:第一個問題我不太好回答,因為我本人平時很少看電視,對客觀情況了解不多,不便妄評。我想在有關部門可以查到相關準確數據,便一目了然。不過,既然有人提出(“無視部落”)這個概念,就應該有他的道理,何況不少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包括我在內。至少我知道,我們這部“青少戲”能上央視黃金時間實在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其中,人們對此類型戲的認識偏頗就是一大阻礙。這不是哪些人的個人好惡,而是一種潛藏着的社會成見,這裡就不展開説了。
搭配在“空白”之前的數量詞是“一片”,“一片空白”的情況,可以因一部戲、幾部戲來改變,但填補整個空白,則需要一批人的努力、一群人的關注,才能使此類戲回歸觀眾視野。獨木不成林,一部戲來挑大梁很勉強。但願《炫年華》能夠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五、問:你認為它能同《十六歲花季》、《十七歲不哭》、《花季雨季》一樣在中學生這一代人中引起強烈共鳴嗎?為什麼?
答:這個我不能肯定,畢竟我是“80代”,而現在的中學生幾乎都是“90代”了,我不知道和他們比,我們是不是已經“落伍”了?也許還有些共同之處,就好像人性中共通的東西可以引起大多數人共鳴——但是我現在沒有把握,不敢貿然“吹牛”。
但我相信《炫年華》還是能有一定共鳴的,畢竟文藝作品相對最鮮活的生活是有滯後性的,而考慮到各地區發展的不平衡,我們也應顧及到大城市中學生之外的觀眾群——可能他們也是“落伍”的。而且,我不主張追求最時髦、最流行的東西,時髦、流行並不是衡量價值的標準,只有經過一定時間的沉澱,才能驗證一事物的生命力。喧囂繁雜中,嚷得最響的、最耀眼的,反而可能也是最速朽的。但願我能摸索到更本真、更持久的“光亮”。
六、問:作為青春校園劇要想獲得成功,本身受到很多局限,一些成年人的東西不能涉及,你認為此劇怎樣才能獲得觀眾的認可?
答:我想你是指《炫年華》的“賣點”是什麼?我認為商業意義上“賣點”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歸功於“炒作”的力量。
而我把“賣點”視為“看點”、視為電視劇自身的價值點,價值就是它的“賣點”,只不過,這還不是已經被大家所認可的那種“賣點”而已。就是説,不能因為價格沒炒起來,就否認它的價值。如果青春校園劇的市場已經成熟,《炫年華》也可以搭“順風車”啊。我們不能一味迎合觀眾的既成口味,也要進行培養和引導嘛。我也知道目前什麼賣得出好價錢——激情、暴力、反腐、宮廷、大家族等等,但這既不是我感興趣的,也不是我熟悉的,坦率説,就是做了(這類題材)我也做不好。況且,我確實認為教育話題更有意義、更有價值,我也熟悉,所以不管價格高低,只要不至於虧本,我就願意選擇青春校園劇。
至於乾乾淨淨的青春校園劇的自身“賣點”到底是什麼,借用高爾基一句話,“越是接近生活,越是生活,越富有詩意”——這裡我把“詩意”換成“價值”一詞。我想,價值總會為人所認可的吧?
七、問:劇中有7位主要角色,你能不能逐一簡單概括一下?你最喜歡哪一個角色?為什麼?是否有你的影子在裏面?
答:穀雨和她的學生一起成長,我賦予了她——我的理想主義衝動,同時穀雨也是我理想化的一個人物。穀雨的名字就有點講究,穀雨這個節氣正好是我生日那天,可見穀雨肯定是跟我脫不了干系的;而在農曆裏,穀雨是春天播種的日子……我高中時有過一份語文作業是辦簡報,我做了一張《穀雨報》,報題處寫:對於農民來説,播種,就意味着播種下希望。我覺得希望是世界上最可貴的東西之一。開玩笑説,“穀雨”一詞好比是我設下的“暗號”,謎底就是希望。我曾希望消除“師生鴻溝”,因而有了穀雨的“雙重身份”。
肖颯與我最初的設想有一定出入,她應該是有主見的,正義、善良,如劇中所説“有穀雨的影子”,也有我的影子。
林薇薇是班上的“小喜鵲”,活潑機靈,但這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也有敏感早熟的一面,有一套自己的“金龜婿”理論。
何遠似乎有一點模式化,成績好,孤僻,不理人。但她這樣的孩子還是大量存在的,否則社會為什麼越來越呼籲關注學生的心理問題?尤其是在爆出研究生潑熊、殺貓等等聳人聽聞的消息後,我們更應該多拿出一些耐心對待何遠們。
辛智——帥哥,但是我不希望他是沒有“腦子”的男孩,想把他打造成有自己想法的小男子漢。在劇中,我們批判那些已經形成不良習氣的成年人,但是對於他們的孩子,我們不應該隨意“扣帽子”。辛智作為官宦子弟,卻不乏可貴之處。
馬如飛是常見的貧嘴男生,仗義,俏皮,愛吹牛。按説此角色本身易雷同、不易出彩,但是演員齊白雪給角色和這部戲增色了。
崔曉強是“受氣包兒”形象,被不良社會青年教唆,徘徊在犯罪邊緣,性情轉而孤僻,但本質善良、向上。出於我的專業見聞,本來我對這樣的孩子很想深入挖掘,但由於種種限制,只能遺憾地淺嘗輒止了。
雖然有我影子的是穀雨和肖颯——兩個人相互交叉、映襯,但從人物塑造角度講,我最喜歡的是林薇薇。因為她相對更複雜,儘管她很受寵、嬌慣,但其實心靈深處和何遠一樣有着被拋棄感、有着單親家庭的缺憾。同時她也是很有主見的,那套錯誤觀念理論完整、實踐堅定——這反映了她早熟又幼稚的特點。更可貴的是,林薇薇勇敢——當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當她的美夢全部幻滅之後,她選擇了和爸爸一起攙扶着站起來。雖然如果沒有穀雨和王醫生的介入,她大概會自我放縱,但她至少表現出一種昂揚向上的希望,這是一抹亮色,這也是一種“炫”。
八、問:你自己認為你是個什麼性格的人?是否受到父母的影響?
答:當局者迷,我不能很好地概述自己的性格,留給旁人去説吧。如果問我,家庭賦予我怎樣的性格,我想是肖颯的“正直”和穀雨的“責任感”。如你所見,我幾乎一直生活在部隊大院裏,陶染了一些非常“正統”的價值觀。時代變了,社會變了,但軍人的天職沒有變——他們必須在戰爭發生時,做出獻出生命的準備,這要求他們在和平年代也保持純正的價值取向——投射到我心靈上的是一種社會責任感。比如,因為我看重教育話題的意義,我堅信青春校園劇的價值,雖然有着“價格風險”,但我還是堅定去做,這就是出於社會責任感。小(的方面)到因10秒鐘的細節而惴惴不安,這種引為己任的環保意識,同樣是出於社會責任感。我這樣説,可能會有人不理解,但我知道自己並不是為了標榜而存心“噴”冠冕堂皇的話,因為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我見過許多質樸的士兵,他們立在哨崗上、他們列隊整齊行進、他們鏟雪掃落葉……你可以在他們的敬禮、揮臂、喊口號的有力和優美中,感受到他們的尊嚴和驕傲。你可以説他們是“傻大兵”,但你無法污損他們自身的榮譽感——因為他們懂得軍人對於祖國的價值。可以這麼説,這個軍人家庭和“軍人大家庭”使我形成純正的價值取向。
此外,我愛好文學也是受父母的影響——在這一點上我很幸運。我不是那種稟賦超群、多才多藝的人,音樂體育方面非常不靈,也就顯得很笨,尤其是在還不會寫字的小時候。前幾天,我偶然間翻到一張“破紙”,仔細一看是我6歲多的“清雯第一次作文”。如果不是我爸爸發現我可以寫東西,我不知道我今天會幹什麼?我覺得一個人能找到他的特長,特長又同時是他的愛好,那真是很幸福的事(不過靠此謀生的話可能並不妙)。
我們家算不上知識分子家庭,我父母參軍前文化程度不高,所以他們沒有文人酸腐氣,更具務實精神。我爸爸是個非常敬業的人,他熱愛他的工作,對文字保有一份崇敬,我最喜歡他敢想敢做並且百折不撓。敢想敢做是我爸爸給我的最大財富(百折不撓這條我差了點),如果沒有這種衝勁闖勁,我就不敢想拍電視劇,也不敢(自己)做製片人。幽默,是我爸爸給我的另一份禮物。我媽媽是(中國空軍)第四批女飛行員,在一般人看來叫“天之驕女”了,但我從來沒見過她對此流露出任何自得自滿的神情,(也可能是因為她身邊的飛行員太多了?)因而,她給了我自視平凡的尋常心,使我能夠認知自己的渺小。
九、問:有人做過調查,説你是“中國最年輕的電視劇製片人”。對此,你有何感想?是欣喜還是感到壓力?
答:感想……一路走來確實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感謝給我幫助的人,尤其是我父母的支持,我的成長離不開他人的付出。電視劇本來就是集體創作的産物,光憑我一己之力,一事無成。
如果説欣喜,電視劇剛剛開拍那會兒確實有點小得意——開機(那天)我24歲零10天,覺得似乎有點不真實,我怎麼就當上製片人了?而如今,我已經領教製片人的苦楚——首播結束時我都25歲10個多月啦。
我掰着算自己的年齡給你聽,是想説明一件事——爭“最年輕”這個名號沒太多意義,年輕也會老啊,而且長江後浪推前浪是必然規律,一定會後續有人打破記錄,何必盯着這“牌匾”呢?我9歲發表文章,17歲寫小説的時候倒真想過弄個最年輕的作家噹噹什麼的(以加入作協為作家標準),而現在,聽説最年輕的作家才6歲!我更是生怕跟“少年作家”沾邊兒,有一次還見到稱我“少女作家”,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差點沒暈過去。
所以説,頭銜還是不要追,要追就追求價值。我希望被社會認可,但認可的是什麼?是認可你的年齡、性別、模樣等等,還是認可你的才華、認可你做的事情(甚至事業)有意義?我想被稱為“作者彭清雯”就好,希望大家更多關注作品本身。
如果真成了“名聲在外”,會不會有壓力呢?我估計我有一定免疫力,我小學的時候就被問及過發表的文章是不是我爸爸代寫的,我氣得大哭了一場……其實解釋、哭笑都是沒用的,還是指望作品替自己説話吧。
十、問:你覺得拍完這部電視劇後,你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答:親身實踐了前面説過的理念——“你能成為什麼樣的人,在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這顯然是我個人成長的重要一步。同時,通過《炫年華》向社會表達了我的一些理想、思想,這表達本身也算是一種挑戰“成見”的行為,於是更深化了自我塑造。
同時,社會也大大改變了我。比如,在電視劇拍攝期間,我其實還沒有深刻認識到一部青春校園劇所能承載的意義,當時我還天真地以為,黨中央和國務院都頒發意見,又是加強未成年人思想道道建設,又是凈化熒屏——那我這還不是趕上了天時地利、順風順水?到了發行階段我才明白,市場認的是價格、不是價值。繼而我更強烈地感覺到,雖然全社會都關心教育問題,但人們更多的只是關心自己家的那一個寶貝疙瘩而已,至於青少年群體怎麼怎麼樣,似乎根本和自個兒扯不上關係……看到了困難,聽到了嘲笑,受到了打擊,撞到了南墻,我才在不順利中越來越堅定——原來這片空白比我想象的更荒蕪!我感謝那些質疑甚至輕蔑(青春校園劇)的人,逼着我在荒原上越走越遠,對教育的思考越來越深入。
我更懂得了“人微言輕”的道理,我這樣説不是“控訴”的意思,而是表達一種要腳踏實地、逐階而上的務實精神。空想一步登天,不如列個可行的登天計劃。我也在不斷地調整方向,希望能最快地找到最好的自己。高考時,我所有志願填寫的都是法律專業;大學實習時,我發現一事一人一案一例地處理問題做不了什麼(何況剛畢業的書記員也輪不到來處理問題);畢業改劇本時,我想可能還是文藝作品更有普遍影響性;電視劇發行時,我發現原來你沒名氣你就得靠邊站;此時,我想名氣會有的,但這名氣一定要來自實力!説得有點遠,其實我希望不離其宗——對社會公平正義美好健康的嚮往,是我少年時的天真夢想,也是我如今的切實追求。
十一、問:下一步是否還會創作類似題材的小説?
答:根據我目前的年齡和經歷,估計還會對類似題材持續關注一段時間。我認為“成長”是一個大話題,不僅僅局限於青春期的成長。俗話説“活到老、學到老”,那麼我説“成長到老、成長到生命終止”,不過老了的時候成長自然緩慢了。實際上,我計劃儘快完成一部關於成長(前述廣義成長)的書稿,其中也有“製片人是怎樣煉成的”故事內容,已經寫了接近20萬字,爭取今年出版。但願我能把這本書寫好,能詮釋“80代”的思想和內心,能使更多人有興趣一起思考、參與“教育和成長”話題。另外,我希望運用商業因素對一個主題挖掘更多的表現方法,而不單純限定於小説或者影視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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