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一個秋日。天剛剛亮，一對神色緊張的母女敲開了長沙市岳麓區派出所的大門。接待室裏，母親泣不成聲地指控自己的丈夫強姦了年僅12歲的女兒。可事實是如母親所哭訴的強姦，還是像父親所辯駁説母親想謀財害命？事情還得從十年前説起。

　　一、雨 夜 驚 魂 ： 強 姦 無 法 證 實

	唐水蓮

　　十年前，唐水蓮帶著女兒小菲從湘潭農村改嫁給長沙市的黃建華，同黃建華及其子小平重新組成了一個四口之家，夫妻倆開了個小鋪維持生計。生活在平靜中一天天過去，兒女也漸漸長大。可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裏，一起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改變了一家四口人的命運。

　　翌日，唐水蓮突然接到小菲的電話急忙回家，女兒一頭撲到她懷裏放聲痛哭。唐水蓮再三追問，小菲才向母親哭訴了夜裏發生的可怕事情。昨晚，熟睡中的小菲突然覺得身上壓著一個人，且下身疼痛……説著，小菲大哭：我不想活了！唐水蓮受到了強烈震撼。看著平時活潑可愛的女兒哭紅腫的雙眼，唐水蓮止不住淚流滿面。而女兒後來的哭訴卻讓她幾乎崩潰：那個強姦者竟然就是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年的丈夫——小菲的繼父黃建華。

　　儘管唐水蓮當天晚上就想去報案，但最終她卻過了三個月才到派出所報案。唐水蓮為何要拖延那麼久才去報案呢？原來唐水蓮是在顧及女兒的名聲：她以後還要做人啊！再説，若丈夫被抓，家裏一個女人兩個孩子，沒有一個男人，怎麼能生活下去？那天晚上，唐水蓮家的燈一直亮著，夫妻倆也一直為此事爭吵，直到淩晨二時多，他們才達成了一個協議：考慮到生活問題，要黃建華賠一萬塊錢了結此事。黃建華即打了張賠一萬塊錢的欠條：每個月付300塊。唐水蓮最終放棄了報案。

　　然而，這個家再也不能象原來那樣和睦相處了。從此，唐水蓮帶著小菲，黃建華帶著小平，白天分開吃飯，晚上各自關門睡覺，他們在一個屋檐下過起了兩家人的生活。三個月後，黃建華不再給母女倆生活費，加上平日裏為生活瑣事爭吵，家庭矛盾越來越明顯，唐水蓮報案的決心日益強烈。

　　翌日一早，唐水蓮走進了派出所的大門。半個月後，長沙市岳麓區派出所將黃建華逮捕。見爸爸被抓走，黃建華的親生兒子小平一句話沒説，把自己鎖在房裏暗自發呆。直到夜裏12點，繼母唐水蓮才敲開他的房門，安慰著仍躺在床上哭泣的黃平道：小平，這事是你爸爸做的，他就要負責任，我一再忍讓，那天晚上他跟我説好話，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放了他一馬，可他言而無信我就沒辦法了。小平，你放心，今後只要我有一口飯，就有你的一半。

　　從小菲哭訴繼父強姦自己到現在，已過了三個月，哪還有什麼證據？在派出所，黃建華完全否認了唐水蓮的控告，並説是唐水蓮想謀財害命。對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黃建華説：不知道，我吃飯後一倒下就睡著了。對那一萬元錢的欠條矢口否認：我根本沒寫過什麼條子，是她陷害説我強姦了她女兒。

　　在看守所被羈押一段時間後，因證據不足，警方不能證實黃建華是否強姦繼女小菲，遂放其回家。其周圍鄰居對他家發生的事情一直議論紛紛。可唐水蓮控告丈夫強姦女兒小菲一案，成了無法證實的懸疑。

　　二、大 義 滅 親 ： 兒 子 指 證 老 子

　　黃建華被無罪釋放後，因生活困難，雙方都找不到住處，只好仍一起住在原來的房子裏。但這對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夫妻已徹底分裂了：黃建華回來的第一天，唐水蓮就把自己的房門加上三道鎖，一邊寫訴狀，一邊下定決心：一定要將此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她每天到有關部門投訴，通過媒體暴光。那段時間，唐水蓮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寫材料送訴狀。她不斷地跑派出所、法院、婦聯……在她到處遞交上訴書半年後，公安機關開始對黃建華涉嫌強姦自己的繼女小菲一案重新取證調查。與此同時，唐水蓮偶然發現了一個新線索。

　　通過翻閱法律書，唐水蓮突然想到了一個證人：若他能夠做證，自己就能摘掉謀財害夫的罵名。這個關鍵的人物到底是誰呢？他願意給小菲作證嗎?這個證人就是自己撫養了十年的繼子，黃建華的親生兒子小平。法律書裏説：除了精神病、不能辨別是非的人不能作證，讀初中的小平很正常，可以作證。唐水蓮曾在電視臺的政法頻道裏，看到一個狗咬了人，4歲小孩作證的例子，那十幾歲的初中生的小平也可以作證了。無論這個家庭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平都是父親、繼母以及妹妹之外唯一最了解真相的人，但一邊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邊是撫養自己多年的繼母和心愛的妹妹，命運給這個14歲的少年出了一份最難的試卷。

　　但小平站出來作了實事求是的證言。

　　2003年8月15日，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做出判決：黃建華強姦罪事實和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唐水蓮對小平站出來為女兒做證並不覺得意外。她對小平非常了解：他雖然淘氣，卻一直很誠實。十年的朝夕相處，這對母子之間，也點點滴滴積累了深厚的感情。她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小平時的情景：沒有媽媽，只有爺爺和爸爸的小平給人的感覺很可憐，穿得也不像樣。也是來自有繼父家庭的唐水蓮，深知小平的感受，覺得這孩子需要一個母親：只有自己對孩子好，孩子才能認同自己這個繼母。她去鄉下娘家，每次都帶小平去。有一次，小平得知她要送一個阿姨回湘潭，怕她不回來了，坐在地上不讓她走。

　　由於親生兒子小平的證詞補充，黃建華強姦繼女小菲一案終於水落石出。2004年5月30日，岳麓區法院判決黃建華與唐水蓮離婚，雙方各自撫養自己的子女。但黃建華進了監獄，親戚中也沒人願意撫養小平。小平剛幫母親贏得官司，十年的母子之情歷歷在目，唐水蓮就在拿到離婚判決書的當天，整理好小平的包裹，把他趕出家門，扔給了社區居委會。

　　唐水蓮的做法引起社區的廣泛不滿，大家紛紛在背後議論她忘恩負義。這些熱心的群眾甚至撥通了當地媒體的熱線電話，希望能通過媒體的力量保護黃平。

　　三、眾 怒 燃 起： 繼 母 備 受 指 責

　　儘管被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年的繼母趕出了家門，小平卻始終沒有一句怨言，對唐水蓮的態度是堅定的，甚至在鄰居的包圍中，他也固執地絕口不提唐水蓮的一句壞話。雖然他確實想不通，但他不存在恨，因為唐水蓮對他照顧也是真實的。那麼，到底是什麼讓這個母親如此絕情的把自己撫養了十年的孩子趕出家門呢？

　　法院判決後，唐水蓮説：她已沒義務再撫養黃平了，監護的責任按照法律規定應該由其個人承擔。離婚判決書規定：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歸唐水蓮所有，雙方各自撫養自己的孩子。在法律上，唐水蓮確實已沒撫養小平的責任，而在她奔走打官司的一年多裏，她失去了家政工作，三張嘴要吃飯，兩個孩子要上學，漸漸地，家裏的經濟狀況越來越窘迫，小平也就成了她的負擔。

　　從感情上她也曾考慮：若不是欠了那麼多醫生賬，房子她會給黃平的。黃建華犯那事時，唐水蓮當時手中只有100塊錢，她借錢打官司，加上買房子，她弟弟還出了8千，一直到現在，她都是在借錢。社區曾對她説：他們會幫助她，因為她是真窮。

　　儘管唐水蓮自己認為有足夠的理由把黃平推給社區，社區的鄰居們對於她這個做法卻無法接受。盛怒中，鄰居們甚至衝進唐水蓮家中，把她的衣物扔出門外。其實唐水蓮最大的壓力不在於經濟和生活方面，而在輿論和道德方面。她死活想不清楚：我女兒被人強姦，我是受害者，怎麼到頭來落得被人唾棄呢？奇怪的是，儘管唐水蓮要將繼子小平趕出家門，可對他即將面臨的學費問題，仍表示出做母親的擔憂和焦慮。可她好心為小平上學奔波，最終卻和鄰居們大吵了一架。

　　迫於壓力，唐水蓮讓小平回到家中。她不願承擔對小平的撫養及街坊鄰居對她的孤立，只好帶著女兒搬出這個曾生活了10年的家。唐水蓮和小菲搬走後，剛剛初中畢業的小平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家裏。因學校放了暑假，家裏又無人管，他經常整夜整夜呆在網吧，這個勇敢説實話的孩子，已在有意無意間發生了改變：他染了紅頭髮，説一起玩的幾個好朋友都染了，他經常和他們一起在網吧混，喝酒、抽煙，處於一段無人監管的狀態，有可能向危險的方向發展。

　　自從那天上午唐水蓮把小平扔給社區，小平就成了整個社區關注的焦點，也成了社區主任李升心裏一直記挂的人。她覺得小平缺少的是母愛，責任是第二。看看自己的兒子那麼陽光、幸福、快樂，為什麼小平要承受這一切，這是不公平的。尤其是小平考上了長沙一所技術學校，眼看就要開學了，失去了父母的小平連生活都成了問題，哪還有錢上學呢？在他眼裏，李主任也許是他今後唯一的依靠了，居委會辦公樓那短短的三十級臺階，也成了他的希望之路。

　　四、恩 怨 交 匯 ： 眾 愛 喚 回 母 愛

　　其時，社區最大的事就是黃平的事，而要解決黃平之事，社區也頗感困難。社區工作人員工資都不高，李主任最高800塊錢，當時拿出200塊錢資助黃平，又發動大家你一塊我一塊地對黃平進行募捐。但一些群眾對對李主任動員社區幫助黃平頗有微詞，説李主任不該把黃平接到社區，如此唐水蓮就不管了。但李主任覺得：黃平需要人幫助，我們就要幫助他。

　　社區裏近百人對小平進行了捐款，大家共捐了一千多元，加上李主任的多方協調，小平的學費終於有了著落。

　　2004年8月24日，李主任送黃平去學校報到，幫他交了學費，給他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學習用品等，找了校長和黃平的班主任交談了很久，把黃平家發生的特殊情況對他們説了，一是希望學校是否在費用上予以幫助，二是希望他們在平時的交談中，特別是想請班主任在思想上，對黃平多做一點工作，不光是要從金錢上幫助他，而且還要從精神上輔導他。當時黃平不大説話，李主任又交代了他一些事，又幫他打好飯卡，鋪好床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才走。

　　這兩個多月來，社區李主任一直在為小平的事情奔忙。儘管這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壓力，而群眾也幾乎對唐水蓮表示了一致的憤怒，但李主任卻對唐水蓮的做法表示理解：她把這個沒了家的孩子推給社區，推給社會，有她自己的想法。在這种經濟的壓力下，她只能認為這是她唯一的出路，她沒有選擇。

　　在社區李主任的勸説下，唐水蓮于2004年11月搬回了家。現在，她和女兒及繼子小平共同生活在一起。無論怎樣，畢竟唐水蓮得到了她想得到的東西，對她來説是個公正的判決，黃平雖然暫時失去了父親，但畢竟他沒有流落街頭，還是有人管他：社區在管他；唐水蓮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也在生活上照顧著他。當社會上的媒體，包括向司法機關求助的時候，大家都在幫助他們，他們並不孤寂。

　　2005年4月15日，小平去監獄探望父親。父子倆見面沉默了很久後，一向內向的黃平突然起身抱住了爸爸，把旁邊的人嚇了一跳：他用最原始的方式錶示自己對爸爸的思念。擁抱是西方國家的禮節，中國對此方式用得很少，沒想到小平居然把爸爸抱了10分鐘之久。他緊緊地抱著爸爸哭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潸然淚下。

　　唐水蓮仍經常對黃平道：黃平，你現在長大了，應該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我相信你能分清是非，不會學壞。否則，最終是要自己承擔責任的，吃虧還是你自己，你一定聽進去媽媽的話。如果有人拉你去做什麼壞事，你千萬別去，這種事情做不得。有什麼事情自己解決不了就告訴我，無論如何，你要相信媽媽不會害你的，媽媽會給你出面解決。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40《週末講述》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