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河北省張家口市懷安縣一個晉冀蒙三省交界的小縣城裏，發生了一件新鮮事：一名老師因為自己的兩名學生欠債不還而與他們對簿公堂。一時間，被各媒體紛紛報道的此事，成了懷安縣城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

　　一、為 欠 費 生 擔 保

	李秀讚

　　古語雲：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按説老師是不應告學生的，老師告學生就等於父親告兒子。可學生欠學費不交，還説老師是騙子。

　　原來，1995年7月，原柴溝堡師範學院扣留了6名欠學校學費的畢業生分配手續，後經他們的班主任劉老師為其擔保，才使這6名學生得以如期踏上工作崗位。其中有4名學生如約交清了學費，有2名學生欠款不交，學校就按擔保協議上的約定，從劉老師的工資裏把兩名學生的欠款扣除。而在劉老師長達10年的催要中，兩名學生始終以各種理由欠款不交，無奈劉老師于2004年2月找到當地的律師劉東生，要狀告這兩名學生。

　　有多年律師生涯的劉東生，還是第一次接這種案子，職業的敏感讓他覺得：這個看似普通的欠款案被後，肯定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隱情。為弄清原委，他決定代理這個案子，以探究竟。

　　劉老師是原柴溝堡師範學院的老師，20歲就到此工作，因成績突出，由一名普通教師提拔為政教處主任。多年來，他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認認真真的工作作風，在同事中有口皆碑，學校裏很多人都管他叫老黃牛。這個被同事們公認的大好人，為什麼會跟自己的學生發生糾葛呢？

　　那是1995年7月，劉老師兼任班主任的130班的學生們即將畢業，眼看著學生們為將要踏上工作崗位而激動興奮，劉老師的心裏也感到安慰。這是他帶的最後一個班，再過幾個月，他就要離開工作了40多年的學校退休了。可這時，學校針對即將畢業的一部分沒交清學費的學生出臺了一個規定：凡沒交清學費的學生，有關的派遣證、戶口、畢業證等手續暫不辦理；誰交清了學費就給誰辦手續。

　　劉老師的130班，有十幾名學生沒交清學費，學校按規定扣留了他們的畢業證和派遣證。這十幾名學生都是來自農村，當初父母傾其所有供他們上學，以改變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可此時家裏無論如何也拿不出錢來支付所欠學費，這使苦讀了3年的學生們非常焦急：若這些手續不按時辦理，勢必會影響分配工作。

　　1995年12月，那些欠學費的畢業生們，仍然只能留在學校而無法分配。他們的心情已由原來的焦急，變成對未來命運的恐慌。班主任劉老師也束手無策地為他們著急。學校見這些學生眼前實在拿不出欠下的學費，經討論，又出臺了一個折中辦法：若學校的教職員工中有人願為學生擔保，讓他按時償還欠下的學費，學校可以為該生辦理有關手續；若學生沒按時償還學費，就扣擔保人的工資。這對學生也是一種壓力：他們不會讓老師感到為難。

　　學校做出此類似君子協議的決定，讓那些欠費的學生看到了希望，他們紛紛找到自己熟悉的老師，請求為他們做擔保。劉老師班上有6名學生找他擔保。

　　二、擔 保 被 扣 工 資

	劉東生

　　做人實在的劉老師，二話沒説即同意給這6名沒能及時分配的學生擔保。沒想到卻遭到得知此事的家人強烈反對：我們當地有句俗話，聰明人當媒人，糊塗蛋當保人，你管那閒事幹嗎？一個也不希望他擔保。心裏早已打定主意，不能讓學生的前途毀於一旦的劉老師，沒同他們爭辯，很快就給學生們寫了擔保書。

　　1995年12月22日，離劉老師退休僅有幾天的時間，他瞞著兒女為6名學生辦理了擔保手續，擔保金額共23600元。擔保書上説明：6名學生必須在學校規定期限內，將所欠學費還清。逾期不還，將每月扣掉擔保人劉老師的工資，直至欠費還清為止。

　　從擔保合同簽訂的第二個月起，即每個月扣劉老師500塊錢。就在學校開始扣劉老師工資的同時，劉老師擔保的學生們也如願走上了工作崗位，他們對劉老師對他們的信任表示感謝，劉老師一直懸著的心也總算放下了。

　　1996年1月，劉老師辦理了退休手續。按照協議上規定的還款期限，6名學生中有4名按時歸還了所欠學費，只有郭、沈兩名學生，在分配工作後分別還了500元和1000元後再無下文。其中姓郭的學生還曾寫信給劉老師説明沒有及時還錢的理由。但劉老師相信他們就是一年兩年還不了，以後也絕對會還的。可沒什麼更多考慮的劉老師萬萬沒想到：當初他好心好意為學生們做擔保後，在長達10年的時間裏，這兩名沒有交清學費的學生，讓他的身心受到巨大的傷害和困擾。

　　讓劉東山律師迷惑不解的是：從1995年到現在長達10年中，兩名欠費的學生為什麼遲遲沒有把所欠學費還上，他們師生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一定要對簿公堂？他在調查取證中得知：學校在兩名學生欠學費8400元逾期不還的情況下，按擔保手續上的規定，開始從劉老師每個月的工資裏扣除500元，用於抵償這兩名學生所欠的學費。而劉老師每月570元的工資被扣後，剩下的70塊錢，連起碼的生活都不能保障：買了面就沒錢買米，一袋面或一袋米都得四五十塊；劉老師的老伴和女兒常年患病，每個月都需要打針吃藥。剛開始，靠家裏原有的積蓄支撐了一陣子，積蓄花光後實在無法，劉老師只好找自己的老同事借錢。但在他心裏，仍對那兩名學生充滿信任，等著有一天他們能把欠款還上。

　　可向同事、朋友們借多了，時間一長沒還的話，劉老師也不好意思再借了：咱自個兒也得想點辦法才是。苦思冥想中，劉老師終於想出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辦法。

　　三、靠 撿 破 爛 度 日

	劉秀余

　　不久後的一天，劉老師的大女婿來看望兩位老人，發現岳父家發生了一些異常變化：生活上特別困難，買菜買人家不要的便宜菜，肉、蛋等基本上沒有；劉老師的背也駝了，人也不像以前那樣講修飾了；院子裏還莫名其妙地堆放了很多破爛。

　　原來，當了一輩子教師的劉老師，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來支撐這個家了，無奈之下，他一邊辛苦地瞞著兒女，一邊忍受著老伴的責怨，開始撿破爛換錢，以維持家庭開銷。他怕見到熟人，只是早晚撿，撿回擱在院子裏集中去賣：最多一次賣了90來元，一般是十元八元。連過春節都是靠賣破爛的錢過的。

　　兒女們終究還是知道了父親撿破爛的事，他們對曾經為人師表的父親感到非常不解。面對家人的責備，劉老師仍把事情往好處想，他相信和自己朝夕相處了3年的學生一定會把欠款還回來：這畢竟是暫時的，把這段難關過去就好了。

　　靠撿破爛過日子不是辦法，家裏人經過商量決定：去找學校領導，希望他們對用劉老師工資抵償兩學生欠款的事通融一下。那年柴溝堡師範學校的畢業生中，只有劉老師的兩名學生沒有按時還款，學校也非常意外。當得知劉老師的家庭境遇後，學校領導也非常同情他們，但擔保規定必須執行，只能想別的辦法解決：讓劉老師打條借點錢給他。就這樣，學校扣了劉老師的擔保款，再又借給他生活費。在那段入不敷出的日子裏，劉老師生活的全部就是扣錢、借錢，如此反復，直到學校將該二人所欠的8400元學費全部扣完為止。

　　1999年，已是這兩個學生欠款的第4個年頭了，劉老師覺得等待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他踏上了向兩名學生催要欠款的漫漫長路。為了不讓這兩名此時已分別在當地小學裏任教的學生難堪，每次找他們時，劉老師都是等他們下課後，找個僻靜的地方説明自己的來意。起初，兩名學生在向老師表示抱歉的同時，想著各種理由求老師多寬限些日子，讓他們想辦法湊錢。劉老師信以為真，而二人則以結婚、生孩子、哥哥念大學皆需要錢等一再拖延，使得無錢坐車且身體不好，患有腰椎增生、韌帶鬆弛，現已變形的劉老師，無數次地奔走在距這兩名學生任教的學校和家裏的六七十里的山路上。每次皆天不亮出發，夜幕降臨時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面對家人的心疼和不解，劉老師卻總是替兩名學生著想，對他們不能及時還錢予以充分的理解，他決沒想到他們會有不當行為。

　　在無數次催要欠款無果的情況下，又過了兩年。當劉老師再次向兩名學生催要欠款時，事情卻發生了令劉老師始料不及的變故，讓他及家人傷透了心。

　　2001年的春天，劉老師照例到學生那裏催要欠款，令他意外的是：以前對他非常尊敬的兩名學生，像事先約好了一樣，對他的態度與以往截然不同：學校已給了你補助，你還來找我們要錢。沒錢，不給，你愛怎麼著怎麼著！我沒讓你擔過保。氣得劉老師哆嗦著嘴唇説不出話來，煞白的臉上流下兩行傷心的老淚，頭腦受到極大的刺激，但他還是希望那二人能良心發現還上這筆錢。

　　四、師 生 對 簿 公 堂

　　2001年，張家口市柴溝堡師範學校被合併，更名為張家口教育學院柴溝堡分校。劉老師把當年跟學生和學校簽的擔保協議，從學校借出複印後蓋上了現在教育學院柴溝堡分校的公章後，仍向二人討要此款。

　　而此時家裏、學校裏，倆欠款者蹤影全無地躲了起來。大家對此非常氣憤，紛紛勸劉老師到法院起訴這兩名學生。劉老師卻一直不忍心：老師告學生，好説不好聽；別人不説學生的過，只説是老師沒教育好。劉老師

　　直到有一天一件事情的發生，使只知道借債還錢，天經地義的劉老師，終於下定決心跟自己的兩名學生對簿公堂。

　　一天晚上，那個姓郭的欠款生往劉老師家裏打電話恐嚇威脅道：劉老師，你別再來要錢了，我們欠學校的錢，不欠你的錢，你再來要錢，我讓人抓你。這個電話促使劉老師全家決定要訴諸法律，討個公道清白。

　　經過2個多月的調查，劉東山律師終於明白劉老師狀告兩學生的真實原因，他的心也因此變得格外沉重：老師與學生，自古以來就被賦予了特殊的關係，現在卻變成了一種特殊個案。讓他深有感觸的是：此案最引人注目處，就是不該發生。學生有難老師幫忙很正常，但學生不能讓劉老師替代償還自己所欠校方的債務。而且此兩人還作為人民教師，如此還怎麼教育自己的學生，怎麼繼續從事這個崇高的職業？

　　2004年3月，劉老師把欠款不還的兩名學生，分別起訴至懷安縣人民法院。

　　開庭前一天，那個沈姓學生覺得上法庭臉面上過不去，即在其兄和所在學校校長的陪同下，找劉老師私了。劉老師及子女皆認為：應在法院的主持下調解。

　　翌日上午，法院開庭。沈姓學生承認劉老師為他擔保了5000元錢，他後來交了1000元，還剩4000元。他非常誠懇地給劉老師道歉，並一次性還清了這4000元錢，從精神上徹底解脫了。劉老師認為：知錯就改，還算是一個合格的人民教師。與此相反，那位郭姓學生在法庭上，卻拒不承認自己欠款的事實，企圖以種種理由抵賴，稱劉老師説為他擔保事是胡説八道：誰知道這條子是真是假。

　　法庭上，雙方代理人辯論激烈。法庭外，很多人也在關注此事的進展：認為這個學生首先要感謝劉老師，若當時劉老師不給他擔保，那他現在也不能參加工作，而現在他卻賴賬，像這樣的學生，當老師也是不合格的教師。

　　當地法院審理此案時非常慎重：無論是判決哪一方輸贏，對劉老師和這名學生的師生關係，都是一種傷害。他們希望這對師生能夠自行調解此事。然而，最後的結果未能如願。

　　2005年3月，懷安縣人民法院對劉老師狀告學生做出一審判決，認為原告劉老師與被告學生所作的擔保只是催促擔保；故對劉老師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2005年4月，劉老師向河北省張家口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通過此事，劉老師深有感觸道：都認為擔保是蠢事，我認為是好事。若再碰到這種情況，我還要去做。但要加強法律防範意識，不能一味地憑道德、良心辦事。他還告訴律師：他並不為曾給學生擔保的事感到後悔，也不想太多譴責那位逃債的學生，他只想儘快地了結他們師生之間這段傷心債。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40《週末講述》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