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

	周少波

　　

　　2003年6月20日正午時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頃刻間席捲了廣西南寧的大街小巷。這是入夏以來南寧下的最大的一場雨，這天發生的一切，永遠留在了45歲的周少波心中。

　　一、妻 遇 車 禍

　　那天雨大雷也大非常恐怖，也是職業畫家周少波一家噩夢的開始。其實，正在家寫東西的周少波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説周少波的妻子李麗貞出了交通事故。周少波頓時腦子一嗡，血往上涌。20分鐘後，匆匆趕到妻子出事地點的周少波，還隔着30多米就看見妻子躺在一輛小貨車下。交警告訴他：被撞人已死亡。周少波難以置信：和自己一生起活了17年的妻子，昨晚兩人還一起逛街，今天就陰陽兩隔……他渾身發軟地坐在那兒哭。

　　妻子的突然離去，讓一個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從此破碎。痛苦中，周少波突然想到一件更憂心的事：還有三天就要參加中考的兒子周舟，能否承受這個巨大打擊？兒子從小到大，16年沒離開過媽媽，如何對兒子説起此事？就在李麗貞的遺體被送往殯儀館時，有人提出讓周少波和李麗貞惟一的兒子周舟趕來見母親最後一面。然而，卻被周少波制止了：兒子即將中考，不能讓他得知此事。

　　周少波頗為無情的決定讓大家不解：中考就如此重要？但周少波堅持自己的決定：若他媽媽在會理解我的，我這是對她遺願的尊重，對孩子的愛護。周舟是媽媽的驕傲，他學習好性格開朗。為了實現他上北京的藝術院校的理想，媽媽每天騎着自行車大街小巷地奔跑掙錢，曬得像只烤鴨。每次都是她給兒子開家長會，車禍前一天，她還帶兒子去看過考場。兒子若知道深愛他的母親不在了，會是何反應？他跟媽媽什麼都説，晚上睡不着覺都喊媽媽相陪。想到此，周少波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把車禍事先瞞住孩子，讓他安心地搞好中考。

　　可距考試還有三天，就算親友們不説，但如此大的一起車禍知情者眾，何況對母親非常依賴的周舟，也會主動打聽母親的下落。若他一旦得知真相，後果難以想像。就在大家擔心時，果然，周舟的電話打在了母親的手機上。鈴聲一遍遍地響着，誰也不敢去碰這個從車禍現場撿回的手機。鈴聲終於停了，周少波突然想到：兒子可能會打電話去辦公室問。辦公室人多嘴雜，難免走漏風聲。他讓妹妹和妹夫馬上去家裏截住兒子，不讓他再與外界聯絡。

　　二人急忙打的趕去。途中姑父勸姑姑別哭：哭紅了眼睛周舟會看出有事情了。迅速趕至周少波家的姑姑和姑夫一推開門，就看到正在撥電話，説打給媽媽沒人接，姑姑忙對周舟説：你爸媽要去桂林辦事，你到我那去住幾天。正好去輕鬆一下的周舟，當天下午毫不知情地住進了姑姑家。

　　得知兒子被暫時安頓好的消息，周少波稍許放心。為製造父母一同出差的假象，他索性住進了賓館，同時開始操持妻子的後事。就在他想到兒子今後可能會因為錯過陪母親最後一程而自責，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時，兩個朋友給了他一個特別的建議。

　　二、瞞 住 兒 子

　　朋友説：我們把這事拍成錄像，等周舟長大了再給他看。第一個鏡頭是周少波對兒子的一段表白：周舟，你媽媽已不在了，可我不敢對你説，怕影響你考試，對不起你媽媽，為了你的前途，大家都不敢對你講，讓你當作沒事一樣……

　　與此同時，十多公里外的周少波妹妹家，周舟卻在進行考前的放鬆，他很自信地沒看書，一直玩電腦。周少波給妹妹打電話：別讓周舟看電視新聞，想辦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姑姑就讓周舟看周星馳的影碟。看到周舟笑得那麼開心，姑姑一陣心酸：可憐的孩子，笑得那麼開心，而你媽媽卻已不在了。

　　大家心情複雜地隱藏着真相，他們不知道當周舟知道一切後，會怎樣看待他們苦心編織的謊言。可棘手的是：對母親特別依賴的周舟，連着兩天沒聽到母親的聲音，已開始懷疑了：這是16年來，第一次連着兩天沒聽到媽媽的聲音。心裏隱約不安的周舟，在悶熱的夏日夜晚，怎麼也沒睡踏實。他經常半夜關節疼，每次都是在媽媽的揉捏中進入夢鄉。16年來，多少個夜晚他在媽媽的呵護中度過。而此時，他第一次住在外面。半夜他關節有些不舒服，迷糊間脫口而出叫媽媽卻無人應答，他心裏一陣莫名其妙的難受，想哭。

　　看著被成人謊言包圍而心神不寧的周舟，姑姑和姑父既心酸，又格外小心。他們每天傍晚輪換着，一個人帶周舟出去散步，一個人留在家裏接電話。周少波每天吃晚飯時準時打電話過來，説周舟的媽媽正在和別人應酬、談判，脫不開身。讓周舟感覺每次是他錯過了媽媽的電話。周舟以為媽媽做成了很多生意，非常高興：這下我們家發財了。周少波聽了特別揪心。拍錄像的朋友常聽他説：我對不起我兒子，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周舟因此恨我，我覺得隨着年齡增長他會理解我。

　　在大人們小心翼翼地掩飾下，考試前三天，周舟在家的復習時間終於平穩過去。

　　2003年6月24日，中考第一天。一早，周少波忽然想起一件事：兒子的很多同學都知道妻子的車禍情況。周舟要考試三天，不可避免要見到同學，萬一誰説漏嘴，一切將前功盡棄。周少波緊張地找到兒子的老師，請她幫忙做同學的工作。班主任秦老師又找到那些跟周舟關係不錯的同學，希望他們幫忙隱瞞真相。大家商量：儘量想辦法在考試的三天裏，減少同學們與周舟交談的機會。姑父每天上、下午接送周舟考試，晚送至考場，早接離考場。

　　2003年6月24日上午9時，中考正式開始。在入場鈴聲中，大家緊張地注視着周舟進入考場。看到蒙在鼓裏的周舟的笑臉，秦老師不禁難過地轉過身去潸然淚下。考試中途，秦老師和周舟的姑父擔心發生意外，一直頂着毒辣的太陽在校門口守候着周舟。

　　三、中 考 順 利

　　考場裏，正以近段時間父母出差，自己獨立生活為例寫作文的周舟，突然心裏涌起一陣莫名的難過，但在聚精會神的答題中轉瞬即逝。

　　6月24日中午，十分擔憂兒子會跑回家的周少波，忍不住回了一趟那個他和妻兒一起生活了16年的家。看著墻上半年前的合影，周少波仍不相信：妻子真的永遠不再回來了？看著妻子的遺物，想著妻子的永訣，幾近崩潰的周少波，備覺肩上的責任重大，忍不住給兒子的老師打了個電話，老師在電話裏提到一件事讓他惶恐：老師的母親突然去世後，老師的弟弟崩潰了，性格大變，至今還有些不正常。老師説周舟與自己的弟弟有些相像，皆是在蜜罐里長大，難以承受突然打擊。周少波害怕兒子因此而消沉，影響今後的成長，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將噩耗告訴兒子才能將傷害降到最小，他甚至有些害怕考試結束那一時刻的到來，因為到那時在兒子面前他無法回避妻子故去的真相。他緊張地不停地重復着：周舟知道了怎麼辦，周舟知道了怎麼辦……

　　隨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越來越臨近，周少波也越來越焦慮不安。時間終於無可回避地走到了周舟考試的最後一天，此時距車禍已過去了6天，在親朋好友的細心掩飾下，周舟對母親去世這一噩耗仍毫不知情。6月26日上午，他踏着鈴聲走進考場開始最後一科的考試。

　　就在考場上的周舟順利答題時，周少波也正在為如何將噩耗告訴兒子做著特殊的準備。為避免給兒子造成突然的刺激，他收起了妻子的遺像。在兒子的姑父去接周舟時，他心裏越來越緊張：到時我怎麼説呀！他忐忑地等待着兒子歸來。

　　2003年6月26日中午12時，隨着終場鈴聲響起，最後一科考試結束。周舟笑容燦爛：考完了，我可以大玩一場了，媽媽不能不讓我玩電腦了。等候他的班主任秦老師不覺一陣心酸：無法想像如此高興的周舟，一會得知那個噩耗後將如何反應？秦老師叫住了周舟和另幾個同學説：有個專家要寫篇文章，周舟你口才好，一會你多説點。剛考完試一身輕鬆的周舟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竟是大家為他精心安排的。

　　周少波想在告訴兒子關於他媽媽因車禍身亡的真相前，先請心理醫生做些心理輔導鋪墊一下。醫生問周舟：考試完有什麼打算？周舟答：先休息玩幾天放鬆一下，雖然考試不很辛苦，但很緊張。醫生：如果你考上了三中，沒有媽媽照顧，你可以獨立生活嗎？周舟：可以吧。輕鬆回答着心理醫生的問題的周舟，沒想到此刻在旁邊的一個房間裏，父親正等待將噩耗告訴他。

　　心理醫生繼續問周舟：意外傷害隨時可能發生，萬一我們的親朋好友遇到這種不幸時，你們有沒有思想準備？周舟的同學答：要先哭出來，合理地發泄痛苦。周舟説：無論哭或其他，都要發泄，向別人訴説自己的不幸，就會減輕自己心中的痛苦，繼續自己正常的學習和工作。周舟回答問題輕鬆，大家卻心中沉重：這個由親朋、老師、同學及其他許多人精心編織的謊言被揭穿後，周舟將如何面對？

　　四、理 解 親 情

　　心理醫生一直在問一些關於災難及親人去世的問題，周舟感覺可能出事了。看到老師把一個同學叫出去了，他以為是這個同學家出事了。一旁房間裏的周少波和親戚朋友們不敢想像：接下來周舟聽到深愛他的母親已永遠不在了，會是怎樣的反應？大家都捏了一把汗：可能他會恨在座所有的人，竟向他隱瞞了七天。若是他得知真相將會如何：大哭大鬧？責怪父親？

　　半小時過去了，心理輔導結束，老師帶着周舟來見周少波。周少波問了兒子幾句有關考試的話後道：你記得下大雨那天下午2：30你還在睡覺時，爸爸接了一個電話嗎？周舟道：知道，後來你出去了。周少波説：接了這個電話，爸爸都快暈倒了，你媽媽車禍不在了。周舟問：爸爸，你不會是嚇我吧？周少波道：爸爸沒嚇你，這是真的，爸爸知道周舟很堅強，何況還有這麼多親人在。來，跟你媽媽説説考得怎麼樣？周舟跪在媽媽遺像前痛哭：媽媽，我考完了……他還有好多話想跟媽媽説。

　　周舟後面所做的，讓大家有些驚訝：他看了車禍當天的報紙後安慰爸爸不要哭，並克制着自己。在剛剛經歷中考這樣重大的人生關口後，周舟怎麼也沒想到：他的人生還要面對永遠失去母親的變故。他一直不相信母親會離開自己，總覺得哪天走到街上還會碰到：她只是去了遠方沒有了消息而已。母親火化時，周舟説了一句：謝謝您養了我16年，這是我人生最開心的16年。

　　送走母親後，周舟如母親所願：考上了廣西的重點中學。這讓周少波和所有關心周舟的人都感到欣慰。可隨着時間推移，周舟的很多表現，讓這些大人們心情複雜：特別是他變內向了。他不怎麼愛跟姑姑聊天，也不大和爸爸説心裏話了。周舟想不通：媽媽的事幹嗎不告訴我？為什麼人人都知道，就我一個人被瞞着？我是最有理由知道媽媽的事的，比我爸都有理由。周少波對此很諒解：如果孩子為此事怨恨我，隨着年齡增長，他會理解父親的這番苦心，那七天我像過了七年一樣漫長。

　　為怕觸及周舟的傷心回憶，大人們和周舟都刻意避開此事。但陰影卻久久地留在了每個人的心裏。此事過去兩個月後，周舟進入南寧市三中讀書，並寄宿在學校。如今已是高二學生的周舟再回首那段經歷，心中似乎多了一份理解：冷靜下來想，若爸爸當時把母親車禍事告訴我，我的情緒受到影響，可能真考不上南寧三中，那我的人生也許就轉了個大彎，決不會這麼順利。現在我很感激他們為我做的這一切。

　　周舟的電腦屏保兩年來從未換過，因為那是他一家人最後的一次合影。周舟把它處理成淚水模糊的樣子，也許是以此表達着他悲痛的心情。周舟覺得自己變開朗了，他覺得：無論他在做什麼，媽媽都在看著他，保祐他。經過那個被謊言包圍的夏天，周舟開始理解親情和愛，理解了成人世界善意、無奈的選擇。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50《周末講述》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