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唐立新 劉觀宏 攝像:劉勇 萬文傑
2005年12月,廣東江門市華僑博物館隆重開館。在博物館一樓,工作人員小心翼翼揭開包裝薄膜,一幅巨大的照片展現在觀眾面前,照片的內容是毛澤東主席笑容可掬地會見一位叫司徒美堂的老人。
今年90歲高齡的司徒丙鶴,也是這張照片中的人物,當年他以秘書兼翻譯的身份也參加了這次會見。
照片上毛澤東笑得很開心,很顯然照片裏的客人給他帶來了快樂。那麼司徒美堂是何許人也?毛澤東主席為什麼要親自接見他?他究竟有怎
樣的魅力,竟然讓領袖發出了由衷的微笑?1886年的一天,美國紐約的唐人街上發生了一個轟動性事件,令全美國的華人奔走相告。這一天傍晚,一個外號叫“蛇皮威廉”的黑社會頭目帶著幾個地痞,跑到一名老華僑開的中餐館裏,喝酒吃飯不付賬,又打爛盤碗和櫃面,並動手打人。華工挨打在當時的美國是普遍現象。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這個有明顯歧視色彩的法案使華人處在了美國社會的最底層。華工的特點是勤奮耐勞,幹白人不願意幹的活,卻可以接受低廉工資,然而危機也正在於此!他們完全沒有維權意識和罷工的勇氣,他們搶了白人的飯碗卻又成為美國罷工運動的絆腳石,所以成為白種人遷怒的對象。
正當“蛇皮威廉”耀武揚威的時候,店裏一個叫司徒美堂的廚師用嘶啞的聲音命令他住手。
司徒美堂的出生地廣東江門,恰好是中國南派武術的故鄉。司徒美堂從小喜歡梁山好漢,他7歲練拳,出國之前已經練出了一身功夫!
蛇皮威廉抄起一摞盤子砸過來,司徒美堂出拳一陣風,第一拳打傷他的頭部,第二拳打中頸動脈,再一拳又打中頭部,只用了三拳,將他打倒,一腳踢到街上。“蛇皮威廉”因搶救無效而死。後來,紐約華人把這一段精彩的故事編成了段子,名叫“三拳打鬼佬,血濺唐人街”!
華僑的歷史是一篇血淚史。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的移民,受到過像當時中國移民所受到的那種永無休止的災難。就像被父母遺棄而又走進蛇窟
的孤兒一樣,除非自己保護自己,沒有人保護他們。要不是華僑及洪門人士捐款營救,司徒美堂差點被判了絞刑。但司徒美堂這一架打得痛快無比!讓含辛茹苦、飽受欺辱的華人揚眉吐氣,司徒美堂的故事像波浪一樣在華僑中間擴散,他成為美國華人社會裏最受歡迎的明星人物。為了感謝搭救之恩,年輕的司徒美堂加入了洪門的致公堂。這一年司徒美堂20歲。
紐約是美國第一大城市。為了自保和互助,大部分華僑都加入了本地的互助組織,他們把這種組織稱為“堂”,而遍佈美國各地的“堂”,又都統一歸屬於傳統的華人社團“洪門”。華僑必須取得社團的保護,才能在小城市開業謀生;而失業餓飯,生老病死,送骸骨歸國,也得到團體的救濟扶持。這些堂會把一團散沙的華僑組織起來,就成為一種力量。司徒美堂雖然年輕卻胸懷重大志向。他看出洪門這個組織太鬆散,無法施展抱負,1893年另立門戶成立了“安良堂”,隸屬於洪門致公堂,司徒美堂在安良堂當了40多年總理。安良堂的力量迅速崛起,它有錢有武器,買了很多樓。在華盛頓、芝加哥、休斯頓、費城等三十多個城市都成立了分部。成為洪門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洪門人士因為司徒美堂排行第五,都尊稱他為“洪門五叔”。1921年,美國歷史上一位傳奇人物無意中來到司徒美堂的飯館吃飯,沒想到和司徒美堂相見恨晚,結下了一段超越時代的友誼,這個人就是
福蘭克林.羅斯福。
羅斯福對在美華人本來很有好感,又通過和司徒美堂的深入交往,更深深感受到華人的善良、華人的勤勞以及華人對美國社會的巨大貢獻,在
隨後的歲月裏,羅斯福為司徒美堂當了10年的法律顧問。事隔多年以後,羅斯福成為美國歷史上任期最長的總統,他督促國會廢除了長達60年的《排華法案》。誰能想到,一個華人廚子司徒美堂,竟然影響到了國家的最高決策!美國朝野都為之側目。不僅在美國政壇發生了影響,司徒美堂也始終關注中國國內革命的形勢,他先後為祖國抗日捐獻過1500萬美金,引起轟動,而中國的一些命志士象孫中山、蔡廷鍇、楊虎城等更是受過他的直接資助。像司徒美堂這麼一個人物,在美國的僑社裏面,在美國的白人社會裏面,上上下下都有那麼深的關係,作為這麼一個領袖,無論是國共兩黨都要爭取這麼一個人物,因為他已經成為美國僑社裏面最有名的一個領袖了。 1946年的一天,司徒美堂收到兩份密電,內容都是邀請他回國。一份落款是蔣介石,另一份落款毛澤東!這時候司徒美堂已經78歲了。1946年10月,上海雲南中路的揚子飯店,住進了一撥神秘的客人,為首一個白鬍子老頭,出手闊綽,交朋結友,激烈地談論時局和政治,氣氛異常熱烈興奮,常常一談談到深夜。這個白鬍子老人正是司徒美堂。他這次受全體美洲華僑的重托,代表致公堂回國參加國民黨國大會議。希望“結束國民黨的一黨專政,還政于
民,召開國民代表會議,成立一個真正的民主共和國”。
司徒美堂是一位典型的愛國老人,他在異邦已度過了半個多世紀,卻仍然熱烈地懷念他的祖國。可惜司徒美堂高估了祖國的政治環境,腐敗無能的國民黨政府辜負了他。所以當他一提到“結束一黨專政”,司徒美堂如同在嚴冬裏不經意觸摸到冰冷的生鐵,一切都僵持住了!因為此時的蔣政權,剛剛佔領了張家口,正在得意洋洋之中,覺得站在了風頭浪尖上,又認為此人的最大背景羅斯福總統已經死去,這些小黨派的能量有限,不如先給他來個冷處理。更何況在司徒美堂的一攬子計劃中,最令蔣介石不能容忍的是“共同參政議政”,簡直是向他的獨裁統治發出了正面挑戰。
1946年6月21日司徒美堂托關係才見到了蔣介石,聽説雙方有過激烈爭論。最後話不投機,蔣介石拂袖而去!陪同司徒前去的好友陶行知更是氣得當場得腦溢血而死,司徒美堂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再走上街頭一看:高官權貴正忙於發接收財,搞五子登科,美國兵到處橫行,老百姓民不聊生。萬分苦惱之下,司徒美堂深夜拜訪中共代表,老朋友周恩來和董必武,希望能尋求到實現理想的機會,隨後周恩來兩次赴司徒美堂寓所回訪,向他詳細地剖析國民黨當局製造摩擦、準備發動內戰的深刻用心。周恩來説:“我們要謀求的是一個真和平、真民主、真穩定的中國。現在很多談富強的人,把國家大事,看做跟人民沒有關係。我們願意號召全國人民、各黨派朋友,一致來監督政協全部協議的實現。”
這番肺腑之言,與他的報國理想不謀而合,許多年來,他司徒美堂東奔西走,幹這幹那,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個理想嗎!司徒美堂心中豁然開朗:中國共産黨才是真心擁護和平民主的,一旦時機成熟,他要與這樣的政黨合作!司徒美堂態度強硬起來,宣佈9位美洲華僑代表同時退出國民大會。蔣介石倒急了,他請來當時的美國駐中國大使司徒雷登從中斡旋。
司徒雷登口才流暢,侃侃而談:他在中國住了50年,父母的山墳都在杭州,他愛中國,了解中國人民的思想情感,與其説是美國人,不如説是“半個中國人”。您司徒美堂恰恰相反,雖然是中國人,但在美國生活了69年,可以算是半個美國人。今天我司徒雷登斗膽,以“半個中國人”的資格來挽留您這位“半個美國人”的洪門老華僑。聽了這個話之後呢,這個司徒美堂就很不高興。他説大使先生你講得不錯,我確實在美國生活了60多年,但是呢我不是半個美國人,我是純粹的中國人。我對美國這個國家並沒有什麼好感,因為我們華僑在美國受的氣太多了,受到歧視,所以這一點給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我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算不上是半個美國人,儘管我在那生活了60多年,
但是我還是一個中國人。這兩個司徒的會晤最後呢,不歡而散。司徒美堂後來回憶:他這一輩子有兩件事情做得酣暢淋漓,第一件是20歲時醉打蛇皮威廉;另一件就是 80歲時“舌戰司徒雷登”——蔣介石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蔣介石讓杜月笙來警告他。司徒老啊,國大代表是蔣委員長安排的啊,他讓你當你就當啊,蔣介石不是好惹的。(司徒美堂)當時把柺棍一跺,大吼一聲,我不當就不當,你告訴蔣某人,我司徒美堂也不是好惹的。性烈如火,他不怕,那麼可能要殺頭的,他不怕。司徒美堂一氣之下索性解甲歸田,這位80歲的老人輾轉回到了一別數十年之故鄉廣東開平。
一晃快70年啦!70年不短啊,這是自己第二次回故鄉,第一次是自己40歲那年,一大幫兄弟簇擁著自己回開平娶親,算得上是衣錦還鄉。而這一次回鄉心情卻説不出的沉重,眼看著祖國舊傷未愈,又要添上新的創痍了。老家赤坎鎮,還是那樣風光如畫,充滿了水鄉的氣息,這位經歷過血雨腥風的華僑老人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在赤坎鎮,司徒是一個大姓,鎮上姓司徒的足有2萬人。自己從小與寡母相依為命,為了活命,14歲就闖蕩大洋彼岸。沒幾年母親就去世了,實在算的上是不孝呢。樹高千尺,落葉總要歸根,如果能夠終老鄉里,也不錯啊。可這不是他司徒美堂的性格啊,他寧願為祖國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願因國破家亡而逃避。
此時此刻,千里之外的河北平山縣西柏坡,中共領袖毛澤東正觀察著這個世界,注視著它的點滴變化:解放軍像暴風一樣,把舊政權的這一堆落葉,迅速地一掃而光。一個新中國的雛形呼之欲出,此時的毛澤東,一定想到了新政府的對外邦交,想到了海外僑胞的同盟軍作用,也一定
想到了那個隱居在廣東鄉下的華僑領袖——司徒美堂。
1949年1月20日,毛澤東親筆給司徒美堂寫信:“中國人民解放鬥爭日益接近全國勝利,召開新的政治協商會議,建立民主聯合政府,團結全國人民及海外僑胞的力量,完全實現中國人民的獨立解放事業,實為當務之急”,“盼望先生摒除公務,早日蒞臨解放區參加會議”司徒美堂一字一句地讀著毛澤東的來信,內心激動不已,他不由又回憶起與周恩來的那一夜長談,再也難以平靜,心中充滿了對這個未來執政黨的仰慕之情。他當場回信,向“出人民于水火的毛潤之先生致敬”!並表示“立即北上參加新政協。”
毛澤東在第一時間會見司徒美堂。在此之前,兩人曾經有過六次信電交往。挂在江門華僑博物館外墻的這張巨幅照片,生動地記錄了主席當時
最愉悅的心情。在華僑歷史長廊裏,有兩個人被公認為華僑領袖,一個是福建的陳嘉賡,一個就是廣東開平的司徒美堂。陳嘉賡代表了東南亞的華僑,司徒美堂則代表了美洲華僑。世界3000多萬華僑華人主要就分佈在這兩大區域,因此人們稱他們倆是中國華僑界的“雙子星座”。現在,華僑世界裏最耀眼的這兩顆明星,攜手出現在中國共産黨召開的政協會裏。就在這次會議裏,司徒美堂做了一件足以影響後世的舉措。會議一開始,個子高大的毛澤東快步走進會堂,工作人員把他導引到第一桌,全場起立熱烈鼓掌。毛澤東高興地説:“我們這一桌什麼人都齊了,有無産階級李立三,有文學家郭沫若,有民主教授許德珩,有前清翰林陳叔通,還有婦女界孫夫人宋慶齡和華僑老人司徒美堂,這是大聯
合嘛。”會議討論新中國的國名。其實按照毛澤東、周恩來的本意,一九四九年成立的新中國應該繼續使用“中華民國”作為國名。或者變通一下,在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全稱後面加個注腳——“簡稱中華民國”。司徒美堂用嘶啞的廣東話大聲發言:“我是參加辛亥革命的人,我尊重孫中山先生,但對於中華民國這四個字則絕無好感。理由是中華民國與“民”無涉,最近22年來,更給蔣介石弄得天怒人怨,真是痛心疾首。我們試問,共産黨領導的這次革命是不是跟辛亥革命不同?如果大家都認為不同,卻仍然叫中華民國,何以昭告天下百姓?我們好像偷偷摸摸似的,革命勝利了,連國號也不敢改。我堅決反對什麼簡稱,我堅決主張光明正大地用中華人民共和國!陳嘉庚也不同意用那個簡稱;著名法律專家沈鈞儒先生則從法學角度肯定了司徒的見解。
簡稱“中華民國”一去掉,不等於把中華民國過去革命的歷史意義一概抹煞。如辛亥革命、國共大合作等都是有它的積極意義的,這一點在毛澤東開幕詞中也講過。其次,以後主張用公元紀年,同樣也不禁止用民國三十八年。但此後的各種文件中,就去掉了“簡稱中華民國”這幾個字。這一段往事,後來被列入《建國以來重大爭論實錄》。就這樣,一位81歲的華僑老人,在1949年深秋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把“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名字化作了永恒!
開國大典結束以後,司徒美堂又要功成身退。
在周恩來的親自挽留下,晚年的司徒美堂一直住在北京北池子一個寧靜的四合院裏,生活無憂,度過幸福的晚年生活。這期間,不少人熱切擁戴他擔任重新組建的中國致公黨中央主席,司徒美堂堅決推辭。國家的領導人對他關懷備至,老人家享受到了一輩子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和平、快慰和安寧,這個奮鬥了一生的華僑領袖,目睹了一個符合他理想的偉大祖國就崛起在他的面前——他的靈魂真的可以回歸了。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