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葛小娟 攝像：丁健

　　一個偶然的發現，打開了一扇神秘的大門。一個女人的名字，引出了一段千古傳奇。為什麼禮器和斧鉞與她同在？為什麼她死後埋在宮殿之側？殷商王朝的遙遠歲月，三千年前的風雲際會，這個女人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安陽是座位於中原腹地的古老城市，在今天，它也像中國的其他城市一樣充滿了商業氣息。每到星期天，市中心的商業街就成為女人的天地。

　　和中國所有的現代女性一樣，今天的安陽女子用各種方式追求著自己的夢想和價值。可是，她們沒有想到的是，曾經在她們生活的土地上，三千年前出現過一個商代的傳奇女性，她的形象被後人雕鑿在這塊土地上，這也是迄今為止這裡出現的惟一的商代人物形象，那麼她為什麼會如此非同一般呢？

　　這個人物露出眉目源於1976年春季的一次意外發現。那天，女考古隊長鄭振香帶領社科院考古所安陽工作站的工作人員在小屯村西北的崗地上挖掘一處建築基址，這裡是商代都城殷墟的宮殿區。

　　然而這一天，鄭振香發現情況有些特別，在一處房基的下面又發現了一個20平方米左右的劣土坑。30年後，鄭振香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年發掘的情景。

　　可是，為什麼會有人被埋葬在國王生活和處理國事的宮殿下呢？鄭振香決定一探究竟，但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這裡的夯土層極為厚實。在殷墟的考古工作中，曾經發掘出了很多商代的大墓，但是所有的墓葬都被盜掘一空，以至於沒有一個可以確定墓主人的身份。然而，這座墓在挖掘中，卻還沒有發現盜墓的痕跡，因此它很可能是商代陵墓中惟一沒有被盜的一座，也就是説，這很有可能是惟一一座墓主人可以考證的商墓，那麼這個墓究竟屬於誰呢？

　　幾天后，人們在很多青銅器和玉器上都發現了一個名字——婦好。婦好？鄭振香隱約覺得這是一個她曾經熟悉的名字，這時她不禁想到40年前的一次考古發現，難道是她嗎？

　　那是1936年6月的一天，中央研究院安陽考古隊在殷墟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甲骨坑。經過清理，其中出土了上萬片甲骨，這是安陽考古工作開展以來，甲骨文最為重大的發現，這眾多的甲骨為研究商王朝提供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很快，考古學家對這批甲骨展開了研究，他們發現這一萬多塊甲骨幾乎全部出自商王武丁時期，那是商王就國家大事占卜祈禱的記錄。然而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人們漸漸注意到在這一朝中，除了武丁的名字，還有一個名字反復出現，大概有二百多塊甲骨上記載了她的事跡，而她是一個女人，名叫婦好。

　　可是為什麼一個女人的名字會在甲骨文中反復出現呢？難道她具有什麼特殊的地位嗎？在其後的歲月裏人們一直尋找她的蹤跡，然而由於缺乏相關的考古發現，婦好逐漸成為了一個迷。

　　面對眼前這個再次出現的名字，鄭振香感到她揭開這個人物神秘面紗的機會就在眼前。她一邊清理出土的器物，一邊從中尋找著線索。

　　墓中首先清理出商代王室婦女專用的玉器420多件，這使人們想起在當年的甲骨文中也有這樣一群頗具身份與地位的王室女性。這些女人是商王的妃嬪與貴族的配偶，她們的名字都以“婦”字開頭，大約有95個稱作婦的女人在甲骨文中出現，婦好也是其中的一位。那麼婦女在王室中會具有怎樣的身份和地位呢？

　　在進一步的研究中，人們發現，有些卜辭竟然顯示婦好與當時的國王武丁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貞翌庚寅婦好娩”，這一段記載婦好懷上了國王的孩子。武丁對未來出生的孩子非常關心，他急切的想知道這個孩子是男是女，這些跡象表明婦好有可能是國王的妻子。

　　在接下來的清理中，又出現了大量的青銅器。青銅器總數468件，僅這一項就超過殷墟歷年出土青銅器的總合。特別是其中一個大鼎引起了專家們的注意。這個大鼎外形厚重，文飾精細，重量僅次於司母戊方鼎，是目前中國出土的第二大鼎。尤其是其上刻著司母辛的字樣，根據考古科學的研究，司是祭祀的意思，母代表是兒子奉獻的，而辛應該就是婦好死去時的廟號，根據商代的習俗，以天干為廟號的人名，只有國王與王后。

　　司母辛鼎的發現證明了婦好不僅是國王的妻子，更是一位尊貴的王后。

　　考古學家接著根據銘文將出土器物主要分為了幾種，包括婦好生前自己製作的器物，如刻有婦好銘文的百餘件青銅禮器；刻有司母辛字樣的王室和貴族為婦好做的祭器；以及其他一些貢品。

　　然而，墓中出土了大批用於祭祀的青銅器引起了學者們的注意。商代人迷信鬼神，崇尚天命，是一個盛行祭祀占卜的國家，因此在婦好去世後，為她舉行了宗廟祭祀活動，這是順理成章的。然而，按照商代禮俗，祭祀中奉獻的祭祀品上應該出現供奉人的名字，比如刻有司母辛銘文的鼎應該就是她的兒子供奉的，可是在婦好墓中發現的大量青銅禮器上都刻有“婦好”的銘文，顯然這是婦好生前自己使用的祭祀的禮器。

　　那麼，這是否意味著婦好除了王后的身份外，還有一種特殊的神職身份呢？在中國古代社會，祭祀是國家最重要的國事活動之一，而掌握這項最高神職權力的祭司，不但要具有廣博的學識，崇高的地位，而且通過與鬼神溝通，也是國家重大國事的決策者。難道婦好竟然是具有如此重大權力的祭司嗎？

　　通過對甲骨文的破譯，人們了解到婦好不但是一位祭司，而且她主持的祭祀活動從行為和形式上看，都應該是商王朝的重大事件。她祭祀王室中已經去世的祖母，也祭祀至高無上的天地；在祭祀中她會用酒，也會用火；她會屠殺牲畜，也會屠殺俘虜。（卜辭，9頁）這一年，國家似乎發生了可怕的瘟疫，婦好受國王的命令舉行祭祀大典。從卜辭中的這個字可以看出，一人手持棍棒，一人在進行抵禦，根據專家的推斷，這是一種稱為“抵禦疾病”的祭祀儀式，而且這一年的疾病一定非常嚴重，因為這個字的後面還跟了一個伐字，表明這一次婦好還舉行了殺人的血祭。（卜辭）而在另一次婦好祭祀的是一口神泉，泉水和人們的生活和作物的生長關係密切，因此它一向是王朝重大的祭祀活動。甲骨文中還有“口好示五”這句話，這是説明婦好用了五塊龜甲。她在火上燒灼龜骨，骨片遇熱表面開始出現裂紋，並且發出輕微的卜卜聲，婦好聆聽了神明的回聲，將它們記錄在了甲骨上。

　　原來，婦好不僅是一位王后，而且還是王室中一位學識超凡，地位至高的祭司。然而，令人有些迷惑的是，在中國古代社會中，主持祭祀的人必然有著不凡的社會地位和崇高的威望，而婦好僅僅以一個王后的身份恐怕難以擔當如此重大的職責。那麼會不會在婦好身上還有著某種超越王后的權威力量呢？

　　這時，一些與婦好的女人身份毫不相關的器物出現了。專家們在墓中發掘出大量的青銅兵器。青銅兵器的發現使所有人大為驚異，婦好竟然還會與軍事征戰有關！

　　緊接著，墓中出土的另一件器物更加引起了專家們的高度關注。這是婦好墓中出土的一件鑄有“婦好”銘文的大銅鉞。在中國古代，從原始社會末期開始，軍事領袖們率領自己的族民征戰四方開闢疆土，就是靠作戰時手持斧鉞，號令天下，鉞無疑是最高軍事權力的象徵。

　　回顧中國數千年的歷史，曾經能稱為將軍的女性也有數個，但是能像婦好這樣，擁有鉞這樣長期以來中國最高軍事統帥的象徵物，而成為全國武裝部隊的統帥，那是絕無僅有，婦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她到底在自己生存的年代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今天的河南安陽小屯村是華北平原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落，千百年人們依然在這片土地上重復著不變的勞作。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當年有一位女將正是從這片土地上起兵開拔，她龐大的軍隊蕩起了巨大的煙塵，她威武的戰旗飄揚在整個山巒。

　　那是在公元前1250年，商王武丁在位的時間。武丁是商朝歷史上有名的一代雄主，在他在位的59年中，商王朝實力日益強大，因此它頻繁出征作戰，先後征服了西北、東南的周邊部族，極大地擴充了王朝的版圖，史書中稱這一商代歷史上最繁盛的時期為“武丁中興”。

　　在這樣一個以武力征伐四方的時代裏，婦好顯然佔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學者們在甲骨文中找到了答案。

　　在商王朝的北部，有兩個強悍的遊牧部族，土方和羌方，他們經常任意侵入商朝邊境，擄掠人口財物，是王朝多年的心頭大患。那一年，距都城安陽正北一千多裏外的土方部族又來南下侵擾，這次，國王武丁決定要狠狠地教訓他們，他派出一位統帥，這位統帥就是婦好。在卜辭中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記錄：今年商王徵集了兵員，準備命令婦好去征伐土方，能受到保祐嗎？商王不命令婦好去伐土方嗎？

　　顯然婦好有著傑出的軍事才能，在她的軍事生涯中，不僅頻繁地參與國家的重要戰役，而且常常統帥著規模龐大的軍隊。“貞，登婦好三千，登旅萬，乎伐。”意思是説，婦好將軍隊由三千發展到上萬人，去討伐商王朝的夙敵，羌方，這也是甲骨文中所記載的商朝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戰爭，這説明，在這期間，武丁將商王朝的軍事命運都託付給了她。

　　這一切也使婦好擁有了一個特殊的政治地位，有關婦好的卜辭中有多處這樣的記載：“婦好其來；貞婦好不至；乎婦好往于果京”，這些文字使今天的人們獲取了這樣一種信息，由於軍功卓著，武丁給她封了地，使她除了王后、統帥的身份外，又成為了一方諸侯，擁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屬民，婦好因此時常回到王都覲見商王。在封地上，婦好獨立地掌管著農事和經濟，並按時向商王入貢。在婦好墓中發現的上千件精美的青銅器、玉器和近七千枚在商朝作為貨幣的貝殼，都表明婦好擁有巨大的財富和權力。

　　這樣一個擁有特殊的王室，社會和軍事地位的女人，由於她的行為往往決定了整個王朝的命運，因此她必然在武丁時期具有極高的威望，婦好理所當然地在祭祀活動中成為了王朝的代言人。

　　今天，當人們再次穿越時光的長河，就會發現雖然在中國的歷史上，有許多傑出的女性，但象婦好這樣集王后，統帥，祭司，諸侯于一身的女性恐怕還絕無僅有，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傳奇的女性，卻在中國所有的史籍典冊中沒有片言只語，幾十年來，是考古學家的不懈努力，使這個長眠于地下有三千年之久的非凡女性終於拭去了歷史的塵埃，讓人們看到了她本來的面目。

　　然而，自從1976年婦好墓發掘以來，人們還一直存有一個巨大的疑惑，為什麼她的墓會出現在商王的宮殿區，而不是傳統的王室墓葬區域。今天，雖然考古學家還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但是他們已經寧願相信，三千年前，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個浪漫的故事。

　　婦好去世後，武丁非常痛心。也許是相愛至深，武丁日益思念逝去的婦好，他決定將珍愛的妻子下葬在自己的宮室旁邊，以便隨時能看到她、守護她。然而，即使如此，武丁仍然覺得自己守護的力量不足以深達幽冥。於是，他在婦好墓上建了一座紀念性建築，古人稱這種建築為享堂。考古證據顯示，享堂東西向房基恰好建於墓口之上，且房基大小與婦好墓大致接近，因此此座房基應是有意識建築在墓上的，其營建時間可能在墓主人下葬後不久。一些甲骨文顯示，從這時開始，武丁曾經率領兒孫們為婦好舉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祭祀，並且為死去的婦好舉行了多次奇特的婚配。

　　“婦好嫁了麼？”“大甲已經娶了婦好！”

　　“婦好嫁了麼？”“成湯已經娶了婦好！”

　　“婦好嫁了麼？”“祖乙已經娶了婦好！”

　　武丁在甲骨文卜辭中急切詢問，他將婦好的幽魂先後許配給了大甲成湯祖乙三位商王朝偉大的先王，有了他們共同的照看，武丁才可能放下心來。幾千年過去了，享堂早已蕩然無存，但是享堂遺存的基址卻始終保護著婦好墓的安全，因為歷史上所有的盜墓人一旦挖到了地基，都不會再向下挖了，正是武丁的深情才使今天的人們通過完整的隨葬品解讀了一個傳奇的女性。

　　21世紀的曙光照耀著安陽這座古老的城市，而佇立在洹河南岸的婦好仿佛已經穿越了歷史的千古煙雲，正安然地注視著這片她曾經生活過的土地。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