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荒木是我少年時就珍藏在心底的一個夢，怕一生被這一念頭佔據而成癡，索性把它深埋心底。”在播出小鹿純子的尋人啟事後，一位叫天羿的山東觀眾給我寫來這樣一封信。欄目組的年輕同事們，有的已經不知“小鹿純子”為何物了，但對於生逢七十年代早期的我這代人來説，《排球女將》絕不僅僅是一部曾經風靡一時的電視劇。它是那個物質匱乏、文化生活單調的年代裏突然打開的一扇窗戶，它展開的世界神奇得讓人無法呼吸。那會我們的字典裏甚至還沒有“清純”這樣的形容詞，更不懂何為“偶像”，也沒有追星這樣的概念和機制。有一天能和活生生的小鹿純子相見、相談，那在當時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所以，做荒木由美子，是一次和夢想的相遇。

　　你所能夢想的嘉賓

　　荒木由美子是我所見過的，相信也是綜藝訪談類節目編導所能夢想的最理想的嘉賓。她身上，有幾代人永遠揮之不去的集體記憶，自己的人生中又濃縮了大悲大喜，二十年的護理生涯，帶給她一般人難以想象的磨練和“覺悟”；她藝人出身，當過歌手，也做過主持人，擅表演，會製造氣氛；她性格易感，投入，表情生動，眼神專注，笑臉迎人，哭態動人。本來透過同聲傳譯語言的魅力衰減了十之八九，幸好她豐富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使交流仍然具有強烈的感染力。

　　還有她的美。我們組的年輕劇務張徵，不知道“小鹿純子”是誰，但是去機場接她回來後一臉鄭重地對辦公室的女孩子説：“德敏，我覺得她比你漂亮。”後期編輯時，每每看到那蔥根似的、指甲紅艷如花的手指輕輕掠過粧容精緻的臉（她是自己化粧，沒用我們的化粧師），我都會驚嘆不已，眼淚從她臉上滑落的樣子真的如同露珠滾過荷葉。做了這期節目，還有《音樂人生》的盛中國，採訪了他的日本妻子瀨田裕子之後，我每每為日本傳統女性的“真優美”所折服。她們以最美麗的面容悅人，以最好的狀態示人，以最大的善意對人。有一次在策劃會上，我給朱軍放錄像，是《小崔説事》曾經做過的一期荒木訪談，他只看了個開頭就説“行，我不看了，我知道了。日本女人都一樣，最好做了。”問他怎麼個一樣法，他做了一個前傾和後仰的動作：前者是聽人説話時，後者是聽到笑話時。荒木已經是朱軍訪談過的第三位日本女性了，前兩位是中野良子和栗原小卷。的確，男性在對他的談話專注傾聽和對他的笑話熱烈反映的女性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最佳狀態來，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錄完像，現場導演李謙感嘆道：“以後我們要多做這種可愛的嘉賓。”

　　日本的化蝶故事

　　節目播出很久之後，都還經常有人跟我説起，他們如何被荒木由美子的故事感動得落淚。可是，其實我所講出的故事僅僅是冰山之一角。策劃宣明棟曾戲贈我四個字“一魚兩吃”：前一道菜是“小鹿純子”，後一道是“荒木由美子”。結果，集體記憶的大餐味道太好，所有人樂在其中。熱場時朱軍親自上陣給荒木由美子傳球，順手摘下了腕上的表，沒留意到時間飛逝。策劃向陽急得在場邊直跺腳，一直讓我想辦法提醒朱軍。我終於逮了個空把表遞給朱軍，他看了一眼，立刻雙眉緊鎖，同我交換了個眼色。朱軍不愧是駕馭現場的高手，只見他立刻變招，不露聲色地加快了現場節奏，把節目順利帶入了重頭戲。可惜時間對於荒木由美子那異常飽滿、充滿極致體驗的人生故事還是太不夠了。直到現在，我都會常常遺憾，覺得沒有把這個動人的故事講透，真是對不起這個美麗的女人。

　　在這裡，我終於有機會分享一個沒有講出來的故事。荒木的父親去世後，她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了當年父親寫給她的一封信。我看過這封信的複印件，那一筆漢字書法婉轉清麗，信上的文字更是美得讓人落淚：“人生之旅，如同季節一樣。雖有嚴寒的冬天，但隨著時間的變化，稻禾飄香、白蝶紛飛，湛藍的天空中雲雀飛舞的春、夏也會來到。對於你，就唱歌而言，自然地從你的體內唱出，旋律從中涌出，希望你成為這樣的歌手。”父親和婆婆先後去世後，荒木發現身邊常常有彩蝶飛舞，有一次環繞她有一小時之久，她一動不動地坐著，不願跟他們分離。荒木在錄像前一天才到北京，跟她直接交流的時間非常短暫，她惟一親口講的就是這個蝴蝶的故事。可惜，這個日本版的化蝶故事，竟沒能在節目中講述。我不但遺憾，而且痛心。

　　培培的心願

　　對這期節目，製片人王崢只説了一句：“這期節目沒別的，就是找觀眾。”現在這期節目已成了運用觀眾的經典，而尋找觀眾的過程，處處充滿驚喜。找到南京女孩培培，更像是一種緣分。觀眾導演楊蕊給我提供了一份有故事的觀眾名單，我第一個就是打給她的。她背著媽媽偷看《排球女將》，為了掩蓋“罪行”用冰塊給電視機降溫的故事讓我很感興趣，我跟她溝通之後，通知她來參加錄像，挂電話前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有什麼禮物要送給她嗎？”就是這一問，讓她從一個或許會被輕輕放過的普通觀眾成了節目中的亮點。她説，打完報名電話的當天，她就去買了一對兔子。這是她多年前就想好，如果有一天能見到小鹿純子，一定要送她的禮物。名字也是早就想好的，就叫拉比和跳跳。培培生長在只有母親的單親家庭，《排球女將》是她和母親共同看的最後一部電視劇。母親去世後，見到小鹿純子成為她執著的心願。後來我打電話問她買好票了沒有，沒想到她居然猶豫了，説沒想到火車票這麼貴，她不知道自己錢夠不夠，她先看看能不能問同學借到再説。這個懂事的女孩，不願意給撫養她的人再增加額外的負擔。我告訴她，不用擔心，買臥鋪過來，一切有我們欄目。

　　錄像時，當荒木由美子把她和拉比跳跳一起擁入懷中，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輕輕一貼時，我注意到現場的好幾個同事，眼中都有淚光閃爍。我們的工作或許微不足道，但至少，一個女孩實現了她的心願。

　　事後，培培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上説，拿起話筒的一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能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但這個時候所有的話就像等待已久一樣，流利的説出口了。她説她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情流露，這一切原來都不需要刻意的編排。“謝謝純子伴我走過這麼多年，謝謝她在我每次脆弱無助的時候都在心裏鼓勵我站起來。今天我終於把我心中的話都説給她聽了，我真的很幸福很滿足了。”

　　青春無悔

　　荒木由美子的人生故事，最有教育意義的，其實是對我本人。這期節目，我起名叫“青春無悔”。20歲的小鹿純子是青春的象徵，但40歲的荒木由美子，用她20年的卓絕歲月，真正實踐了無悔青春。青春無悔的另一層含義是：青春是沒有後悔的機會的！

　　我也有過一個患老年癡呆症多年的外婆，早已去世快20年了。但是，直到如今，對她的歉疚讓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復地做一個夢，每個夢都一樣，只有細節的不同：有時我是在陽光下扶著她散步，有時是在細心地給她剪指甲。我太知道，我是在夢中奢求著補過的機會。如果時光倒流，我會像荒木由美子那樣，在外婆因幻覺而驚恐大叫的時候，把她的手握住，按著手心跟她説：“不要緊的，我就在旁邊。”

　　後記

　　許是近鄉情切，“一生只追過一個星”的觀眾天羿最終選擇了不來現場，而是請我把他的信讀給荒木聽。因為時間太緊，我沒能幫他實現這個心願。現在把他的信錄在這裡，希望荒木能看到：“人們可以忘掉笑過、哭過的事情，但永遠抹不去支撐青春夢想和一生奮鬥的精神力量。”

　　一個月後，培培收到來自日本的航空信，信裏是她和荒木的兩張闔影，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中文字，寫著“你好嗎？”她沒想到，荒木竟然還記得她，保留著她的地址。“現在的我心裏裝得滿滿的，每天帶著陽光般的好心情去上學和實習工作。”

　　還有我自己。有一天，在保險公司工作的好友發來一封郵件，是他們公司的局域網上流傳的一個帖子，全是我這期節目的劇照。她與有榮焉，我無比開心。但太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像我在接受山東《》節目採訪時所説：“能在《藝術人生》這個平臺上工作，太幸福了。”

　　節目做完很久之後，我還常常想起荒木由美子總是重復的一句話。小時候，她常去奶奶家玩，奶奶經常塞給她一點用粗糙手紙包著的零花錢，給的時候經常會説這樣的話：“人生，就是喜悅和感激啊。”

責編：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