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驅趕的236號

　　江蘇大豐麋鹿保護區的冬天可能是中國南部地區最冷的，漫天飛雪，氣溫只有零下十幾度，從黃海吹來的冷風把乾枯的蘆葦瘋狂地搖曳著……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走到曠野中去……但保護區的工作人員沒有辦法。他們發現，保護區裏一頭叫做236號的公鹿不見了。

　　在這樣的大雪天裏，一頭麋鹿落了單，很可能帶來一個可怕的結果——死亡。保護區的工作人員立刻開始了尋找。

　　人們找遍了保護區的每一個角落，還是見不到那頭叫做 236 號的麋鹿的蹤影。它是不是已經遭到了什麼不測呢？就在大家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突然，那頭麋鹿出現了。看著 236 號孤孤單單的站在雪地裏，人們不禁心頭髮澀，當初，他們一個無心的善舉，卻造成了這個生命一輩子的孤單。保護區的負責人丁玉華吹起了口哨，這是他和 236號 從小約定的暗號。可是，這一次，那頭公鹿沒有像從前一樣，向他走來。

　　大豐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位於江蘇省中部，黃海之濱，擁有濕地面積7.8 萬公頃，屬於典型的海洋灘塗型濕地。保護區裏最主要的動物是麋鹿。此外還有種類繁多的其他獸類、鳥類、昆蟲、兩棲類等等，這裡豐富的生物多樣性為全球所矚目， 2002 年被列入國際重要濕地名錄。考古證實,江蘇大豐曾經是麋鹿的發源地之一。保護區附近曾出土過大量亞化石標本。事實上，我國是麋鹿唯一的原産地，早在戰國時期，屈原就在他的《九歌湘夫人》中留下了：麋何食兮庭中這樣的詩句。那時候，麋鹿千百成群，是先民們獵食的重要對象。到了十九世紀中葉的時候。一個叫做阿芒大衛的法國神甫發現了這種神奇的動物。從此之後，世界才真正認識了麋鹿這個物種，各國開始巧取豪奪地向清朝政府索要麋鹿，當它們在異國他鄉繁衍後代的時候，天災、戰亂卻使這個物種在中國本土完全滅絕了。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國際友人的幫助下，麋鹿被重新引回中國。1987年，來自倫敦動物園的39頭麋鹿被運到了黃海之濱，在這裡成立了大豐麋鹿保護區。

	大雪中的鹿群

　　丁玉華是這個保護區的負責人。他在南京大學完成學業，並先後於歐、美等國家進修，參加過很多次重要的國際動物保護行動。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丁玉華來到了大豐麋鹿自然保護區，在這裡一呆就是 18 年，這 18 年來，他看著保護區內近 700 頭麋鹿生生死死，但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頭叫做 236 號的公鹿。1998年春,丁玉華和236號結緣是在多年之前，一個春寒料峭的黃昏……

　　早春 3 月，是小麋鹿們出生的季節。丁玉華盯住這頭即將生産的母鹿已經一整個下午了。他不敢靠得太近，因為母鹿如果發現身邊有人一定會緊張，很容易造成難産。利用望遠鏡，丁玉華看見了小鹿的頭，知道情況不妙。與人類不同，麋鹿生産時，小鹿的腳先出來才是順産。頭先出來肯定是難産，這對母子危險了。人們立刻開始了搶救。當時，麋鹿的難産率很高，每一次生産，對母子雙方都是生與死的考驗。儘管保護區的工作人員盡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所有能用的辦法，母鹿還是死了。剖腹産下的小鹿卻很健康，是頭公鹿，保護區的工作人員按照慣例，用數字給小鹿起了個名字。這頭小鹿叫做 236 號。

　　36號跟丁玉華最為親近。因為，丁玉華是第一個走到它身邊來的人。

　　丁玉華：“剛産下來的小麋鹿啊,在剛出生時間不長(一般在五天到一個禮拜)它呢,因為在這個時候啊.還沒有和它的母親相互之間建立這個母子關係。所以這個時候，如果我們人進去和它接觸以後。它就把我們人呢誤認為是它的母親。所以這個時候你走到哪兒，它就跟你走到哪兒。”

　　236號就把第一個走到自己身邊的丁玉華當成了媽媽。從小到大，只要丁玉華一吹口哨的時候這頭鹿就會奔到他身邊來。

　　1998 年秋,這一年的秋天，丁玉華完成了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

　　採訪： 那是1998年11月5日，我們選了8頭麋鹿放回自然，讓它在野外進行試驗。在1998年之前，大豐保護區裏的麋鹿都被關在大小圍欄裏，過著圈養或者半圈養的生活。事實上，當時，全世界所有麋鹿都是這樣生活的，沒有一頭真正意義上的野生麋鹿。於是，丁玉華決定做一個大膽的試驗，挑選8頭麋鹿放歸到大豐保護區的核心區，讓它們在純自然的條件下生存。現在，8頭麋鹿已經選好了，野生放養試驗馬上就要開始了。為了隨時掌握這8頭麋鹿的行蹤，保護區的工作人員給一頭麋鹿身上安裝了一個無線電發射器。1998年11月5日是個值得銘記的日子，8頭麋鹿在這一天被放歸自然，這是人類對於麋鹿這個物種所做的第一次野生放養試驗。此後5年間，這8頭麋鹿一直在保護區的核心區裏自由的生活著，它們過上了純粹野生的生活。在保護區工作人員的密切關注下，它們順利的生活、繁衍著。

	發情打鬥

　　1999年3月，大豐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工作人員加緊了對野放麋鹿的觀測。在他們遠遠的關注之下，一頭野放母鹿在保護區的核心區，純粹自然的條件下，産下了一頭小鹿。這是近百年來，第一頭在野外出生的麋鹿。

　　採訪：

　　這頭小仔是一頭母的，那麼這頭小仔在野外經過三年時間啊，它又性成熟了。然後它又開始又懷孕了。到2003年的3月份，又産下一頭完全意義上野生的小麋鹿。

　　這個小傢伙的出生給大豐保護區工作人員從1998到2003這5年的努力畫上了圓滿的句號，也為下一步人們大規模野放麋鹿的計劃帶來了強有力的信心。5年過去了，那頭喪母的小鹿236號已經完全發育成熟了，它在人類身邊長成了一頭漂亮的成年公鹿。雖然， 它對丁玉華一直非常信任。然而隨著它一天天長大，236號對其他人的態度慢慢地發生了改變……

　　丁玉華仔細分析了情況，根據他多年從事麋鹿觀察與研究的經驗，丁玉華明白， 236 號已經情竇初開了，而且有了野性復萌的跡象。為了讓它有機會繁衍自己的後代，過上真正的野生麋鹿的生活，丁玉華作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把這頭從小養大的公鹿放回鹿群中去。從1998年到2003年，丁玉華一直在進行幫助麋鹿重返自然的努力。他同保護區的其他工作人員一起，風餐露宿地堅持著對麋鹿行為的觀察。

　　現在，他要挑選18頭麋鹿，組成一個新的鹿群，進行一次較大規模的野生放養實驗。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工作就是物色一頭合適的公鹿來擔當鹿王。在自然情況下，鹿王是依靠角鬥來産生的。它的責任是帶領鹿群尋找食物、躲避危險。另外，鹿王還會在整個發情期裏，把其他公鹿趨趕出鹿群，獨享交配權。所以鹿王的優秀與否可以決定整個鹿群的生活和下一代小麋鹿的身體素質。這時候，人們進行觀測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把236號放回鹿群。這也必須得到鹿王的認可。

	工作中的丁玉華

　　這頭公鹿叫做 159 號，是現任的鹿王。任何時候都很容易從鹿群中看到它，這頭鹿總是最高大，也最漂亮。麋鹿們認為公鹿在鹿角上挂些枝枝蔓蔓是很美的。鹿王看上去常常像一棵會走路的樹。現在是發情期，有些公鹿會企圖引誘159號的妻妾，這使鹿王的脾氣會變得特別殘暴,人們認為現在不是把236 號放回鹿群的最好時機。

　　發情期終於過去了。2003年 10 月 26 日, 對於 236 號麋鹿來説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就在這一天，在保護區這些把它從小養大的人們的注視下, 這頭麋鹿被放回了鹿群。這時候已經是秋末冬初，麋鹿的發情期剛過，往往懶得爭鬥, 是最為安全的季節。保護區的工作人員密切關注著 236 號的新生活，為它的安全作了週詳的考慮，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

　　當人們匆匆趕到的時候， 236 號已經倒在了地上, 不遠處，一群麋鹿悄悄地溜走了。236號受傷了。人們給它注射了一針麻醉劑，現在已經發揮了作用。血流得很多。斷了一支角。受傷的原因是打架。 一小群公鹿正在不遠處徘徊。丁玉華幾乎可以肯定是它們中的一頭幹的，也許是好幾頭一起。冬天不是麋鹿的發情季節。打架並不常見。人們不能想象, 為什麼 236 號會被傷得這麼重。丁玉華決定，把 236 號的另一隻角也取下來。角對於公鹿來説非常重要，這是它們在鹿群中爭奪地位的唯一工具，也是身為雄性的驕傲與象徵。這一年，236號的角沒有了。這時候，所有的傷口都已經處理好了。236號沒有生命危險，也不會留下殘疾。人們為這頭受傷的公鹿打了一針甦醒劑。

　　現在它醒了，不過意識還不太清醒，可能還沒有發現自己的角已經不在了。不知道發現之後它會有什麼表現。丁玉華看著 236 號蹣跚地走遠，不禁有些擔心，不知道它能不能平安地渡過這個冬天，它來到野外的第一個冬天。

　　接下來的日子，236 號依舊在鹿群周圍徘徊，沒有了角的公鹿備受欺淩。它仍然沒有被鹿群接受。但是，也不願意返回人類的身邊。麋鹿是一種喜歡群居的動物，只有236號總是形單影隻。看得出來，它很想加入到鹿群當中去，但別的鹿都對它不理不睬。公鹿們偶爾碰碰角是在相互問候，對它們來説這樣的動作既是遊戲，又是儀式，公鹿在鹿群中的等級序位，往往就通過這種玩鬧似的角鬥來決定了。但是 ，這一切都和236 號無關，它沒有等級。在鹿群當中根本就沒有它的位置。鹿群中等級森嚴。它就是159號，也就是鹿王，在鹿群中享有吃食和交配的優先權。這是一頭一歲的小鹿，在鹿群中的等級序位是最低的，應該是最後一個選擇食物，這個饞嘴的傢伙很快得到了教訓。

　　地位高的鹿享有優先選擇休息地點的權利，它們常常把地位低的鹿趕到自己不願意呆的地方，比如和236號在一起。天漸漸的黑了，麋鹿開始尋找休息的地方，它們本來是一種晝伏夜出的動物，但百餘年來的圈養生活已經改變了它們的本性。它們無聲地要求236號走開，沒有一頭鹿願意和它在一起。下雪了，整個麋鹿群躲到了圍欄邊緣的空地上，這是整個大豐保護區半散養區域內唯一能夠避風的地方。雖然麋鹿可以忍受零下13到14度的低溫，但這樣的冬天，對它們來説還是一個考驗。它們依照天性聚在一起取暖。實在是太冷了。236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鹿群，希望這些同類能夠允許它呆上一會兒，暖和一下。

　　它的運氣真好，鹿王似乎懶得去理睬這件事情。236號很怕被趕走，它甚至連等級地位最低的小鹿都害怕。236號實在太餓了，它想吃幾口地上的食物，這使得鹿王發怒了。159號決心把236號逐出鹿群，它趕了一次又一次。對這只斷角的公鹿來説，這真是一個寒冷的冬天。

　　2004年 3月，冬天終於過去了。春天是麋鹿們産子的季節.,很多母鹿身邊都跟著一頭蹦蹦跳跳的小傢伙。現在，這些小鹿剛剛出生不久，還不太懂事，它們甚至不介意同236號呆在一起。新生的小鹿備受寵愛。236 號靜靜地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它的童年和這些小鹿都不一樣，236號沒有媽媽, 是在人類身邊孤孤單單長大的。

	孤獨的236號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丁玉華帶領大豐保護區的工作人員，仔細探察區內的環境，包括動植物以及昆蟲的分佈情況。他們是在為將要進行的大規模野生放養實驗選擇一個合適的地點。像這種有很多劇毒蜘蛛棲息的地方，就不適合麋鹿們初到野外生活。

　　現在已經是初夏時節了，大豐麋鹿的發情期就要開始了。公鹿們開始躍躍欲試，角鬥的勝利者可以贏得母鹿的青睞，或者至少在鹿群中成為地位較高的成員。在鹿群之中，爭鬥是最重要的自然法則，連母鹿的等級序位也是這樣決定的。一般來説，雄性麋鹿的角幾乎是權利的象徵，通常長著較大犄角的公鹿大多可以在鹿群中贏得比較高的地位。但是，也有例外。麋鹿的角可以每年再生的，所以很多大豐保護區的工作人員幾乎認不出這頭鹿來。它就是那頭斷角的公鹿23 6號，這頭公鹿新生的犄角堪稱華美，可是依然被鹿群排斥，過著毫無希望的日子。這時候，在江蘇大豐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大量的候鳥已經飛了回來。根據工作人員的統計，這裡有鳥類315種、其中列入國家一、二類保護名錄的就有31種，保護區的人都知道，大豐位於我國非常重要的一條候鳥遷徙路線上，飛往東亞、澳洲的候鳥大多會經過這裡，其中一部分會在這裡度過整個夏天。絕大多數鳥類都非常樂於同保護區最重要的動物——麋鹿打交道。它們在麋鹿的身上找到了大量的食物，一頭寄生蟲多的麋鹿足以引發一場小規模的戰爭。同麋鹿們最為親近的鳥兒是白鷺， 236 號唯一的朋友就是這樣一個傢伙，整個夏天，只有這只鳥兒和這頭鹿在一起,它們幾乎是形影不離。

　　（CCTV《探索發現》供稿，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