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森道爾:我們到了奉天,下了火車,地面已經上凍了,天還在下雨。到處都被冰覆蓋著,路面上的冰有半英寸厚。
戰俘們來到一個陳舊的兵營,它就是原中國東北軍的駐地北大營。日本人侵入中國東北以後,就把這裡變成了用來關押戰俘的集中營。營區裏有10多座營房,可供2000多名戰俘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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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營裏最兇狠的看守“公牛” |
艾倫和羅森道爾隨著隊伍進入了戰俘營,和他們一起到來的,還有英國、荷蘭、澳大利亞的盟軍戰俘,他們是來自東南亞其它戰場的俘虜,共有1500多名。
羅森道爾:我們站成排,站在那裏呆了2個小時等著日本軍官來講話。他故意拖延時間,讓我們呆在雨裏淋了兩個小時,他當時就在那裏。
給戰俘講話的是日軍奉天戰俘營的司令——松山大佐。他對戰俘們作了以下的訓令:
“雖然已經57歲,我仍然和你們居住在同樣不好的條件下,承受著各種不便而為你們操勞……,我要求你們嚴格遵守戰俘營裏的規定,嚴格執行我的命令和指示,要向所有的日本士兵鞠躬敬禮!”
戰俘們很快就知道松山大佐在訓令中所説的“不好的居住條件”了。營房是木板訂成的房子,這種結構雖然起到了一定的保溫作用,但是對於1942年冬天這裡零下40度的氣溫來説,薄薄的甚至還帶有很多空隙的木板墻壁是無法阻擋住嚴寒的。
羅森道爾:很冷,我記得的奉天就是這樣,非常冷。“太冷了(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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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營司令和醫生 |
對於這些剛剛從炎熱的菲律賓戰場上轉來的盟軍戰俘,奉天的嚴寒是每個人生命所要面臨的嚴峻考驗!
但是,如果能夠攝取足夠的熱量,那麼這裡的寒冷還是可以應付過去的。於是,許多戰俘都在想,也許日本人會給他們提供足夠熱量的食物。
羅森道爾:有人拿進來一木桶,裏面是滿滿的湯。
然而當戰俘們看到湯裏的內容時,他們又很快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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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營醫院 |
羅森道爾:湯裏面沒有什麼東西,有一些玉米,水和白菜,非常稀薄。我們的醫生説我們每天攝入的熱量也就有800卡。湯很稀薄。
奉天戰俘營的第一個夜晚,戰俘們就在寒冷的營房裏饑腸轆轆地度過了。
第二天早晨6點鐘,美國戰俘司號員吹起床號,日本人開始點名。戰俘們必須要學會用日語從左到右喊出自己的戰俘編號。
羅森道爾:這時候,有日本人進來點名,他們叫“報數”(日語)。每個人都要報出自己的號碼。必須説對,不然的話日本人會用槍、戰刀或手頭有的東西把你打倒,真是“速成學習”,很嚴厲的教育。
羅森道爾所説的日本人就是石川上尉,他是戰俘營裏的二號人物。從他滿是橫肉的臉上,戰俘們感到,這會是一個令人恐懼的人。先前,大家根據外貌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公牛”,在以後的日子裏,戰俘們逐漸知道這個外號的確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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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營裏的荷蘭將軍的漫畫《點名》 |
在奉天戰俘營裏,幾乎每個戰俘都領教過“公牛”的兇暴。羅伯特 皮地少校是戰俘營裏級別最高的英國軍官,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他始終冒著危險偷偷寫日記。在他的日記中,就有很多關於“公牛”暴行的記錄。
“今天早晨,我又一次目睹了一場可惡的表演,這種場面越來越頻繁地出現。英國陸軍忠誠團第二營列兵瑞莫爾的下巴被公牛重重地打了三拳,倒在地上,又被猛踢一頓。挨打的理由是給日本人鞠躬時沒有把手中的煤筐和鐵锨放下。”
然而,這種毫無來由的毆打卻是日本人刑罰中最常見的一種。皮地在日記中寫到:“毆打是經常的事,人們已經不把它當作不尋常的事情而記錄下來。”
在日本人所有的刑罰中,真正令戰俘心驚膽戰的是日本人的“重營倉”,也就是單獨禁閉。戰俘們把它叫做“比戰俘營這個人間地獄更黑暗的地獄”。
羅森道爾有一次就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被關進了禁閉室,日本人懷疑他在戰俘營裏搞破壞。
羅森道爾:這個小屋子是用4X4的木頭製作的。讓你站不起來,讓你也躺不下。你必須從一角到另一角這樣呆著。巡邏的日本哨兵不讓你歇下來,用刺刀捅醒你,讓你起來,一天你也別想睡一點覺。
對於羅森道爾來説,真正可怕的還是禁閉室的晚上。
羅森道爾:沒有供暖,非常冷。給了兩個毛毯,半盒水。到了晚上,必須把水盒放到放到毯子裏或放到身邊,否則如果把水忘到了外面,就凍成冰了。
冬天的禁閉室幾乎要了羅森道爾的命,好在他還沒有生病,身體仍舊能夠抵擋一陣寒冷,就這樣在煎熬中度過了3個晝夜後,日本人終於打開禁閉室的大門。
沒有原因的開始,沒有原因的結束。羅森道爾拖著麻木的雙腿在日本士兵的押送下走回營房,就在這時,營房裏傳出了輕輕的歌聲,這熟悉的歌聲使他感到了一絲溫暖:聖誕夜到了。他開始仔細聆聽,歌聲中,有人在吟頌著一首詩:
聖誕夜已經來臨
來自不同國家的戰俘
卻在戰俘營裏
備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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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營裏的荷蘭將軍的漫畫《聖誕節》 |
當聖誕老人要為他們
派送節日禮物的時候
他找遍了整個地球
也不知道瀋陽在哪
饑餓依舊籠罩著戰俘們。在戰俘營裏,最令人感興趣的東西是食品。但是,戰俘們的伙食不僅嚴重匱乏,而且質量也極差。皮地少校在他的日記中寫到:當天的食物有6卷麵包(共約0。3公斤)、1.5升菜湯、9公斤豬肉,還有一些高粱米(供1300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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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房內 |
日子一天天過去,整日饑腸轆轆的戰俘們對脂肪和蛋白質的慾望與日俱增。這時,一條在戰俘營中穿梭的野狗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羅森道爾:我們開始在戰俘營裏撲殺野狗,一些狗被戰俘殺死吃掉了。
然而,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這不僅是因為附近的野狗已經不敢靠近戰俘營,更重要的是,有一天戰俘們意外看到一位中國老人的屍體在路上被幾隻野狗撕咬著……
狗肉是再也吃不成了!
饑餓和寒冷又重新席捲而來,在它們的裹脅下,疾病開始襲擊戰俘們了!
羅森道爾:我們很多人患上了傷寒,肺炎,腳氣等病。我也染上的腳氣,腫脹的很厲害。水腫退去以後,開始疼痛,疼得就像要把腿砍掉一樣。
由於戰俘們得的疾病很多都是傳染性疾病,所以病菌在營房裏迅速傳播開,患病人數一度達到800人,超過戰俘總數的一半。戰俘營醫院很快就擠滿了各種各樣的病人。
由於缺少治療藥品,原本是普通疾病的痢疾成為致人死地的殺手。皮地在日記中寫到:“日本醫生的缺械少藥濫竽充數,已經成為主要的抱怨對象。去年冬天,100個痢疾病人中只有一個便盆,很多人由於不得不鑽出被子冒著西伯利亞的嚴寒去室外上廁所,因而患上肺炎而死。”
幾乎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ALLEN:第一個冬天的死亡率十分高。我們失去了很多人。有的説是300人,有的説是350人。不過多數人認為是在300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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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房內床舖 |
按照皮地少校的記錄,第一個冬天就有200多名戰俘死去。戰後,美國退伍軍人管理局統計,盟軍戰俘在德國納粹戰俘營裏的死亡率是1.2%,而奉天日軍戰俘營裏死亡率卻高達16%,幾乎是納粹戰俘營的14倍!
停屍房很快就堆滿了,300具屍體放在一個很大的庫房裏。庫房十分簡陋,透過墻上大大小小的孔洞,可以看到裏面堆積起來的屍體,令每一個戰俘毛骨悚然。
艾倫再也不願意回憶掩埋戰友屍體時的痛苦經歷,然而澳大利亞戰俘坎特哈金斯卻在日本人無法監視到的戰俘廁所裏,用敘事詩的形式在一張小紙上寫下了自己的痛苦:
……
還有200多人,躺在墓穴裏,
位於通往四平的道路旁,
靜靜地安睡在那裏,毫不理會嘈雜的過往車輛。
第一個嚴酷的冬天死亡慘重,
六分之一的人列在了死亡名單上。
終於有人逃跑了!
奉天戰俘營裏亂作一團。
所有戰俘集中在操場上,日軍開始清點人數。很快,確定了出逃者是美國海軍陸戰隊中士查斯坦、水兵帕裏奧地和麥林格洛。
羅森道爾:日本人把我們分成了組,就是他們所説的“患難10兄弟”,10個人當中,任何一個人逃跑,其餘的人全都槍斃。為此我們十分擔心。
日本人並沒有把其餘的人槍斃。但是,戰俘出逃的3個營房的戰俘組長立即被關了10天單獨禁閉,其餘的人在各自的鋪位上足足坐了3天——不許交談、不許動彈。每天的伙食被削減了1/3。整個戰俘營籠罩在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中。
三位出逃者為首的是查斯坦中士,他恰恰是艾倫的頭頭。
查斯坦等人為了這次出逃已經做了一個冬天的準備:每個人擁有將近27公斤的狗肉乾,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竟還拿到一張奉天附近的地圖。
那麼這張至關重要的地圖究竟是怎樣來的呢?誰又能想到,它竟和一位中國人有著一段生死的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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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靡的戰俘營日軍官兵聚會 |
高德純,1942年起在“奉天戰俘營”所屬的“滿洲工作機械株式會社”擔任學徒,有20余名盟軍戰俘在他的帶領下從事安裝機床工作。其中,就有逃跑的查斯坦中士。
高德純:他(查斯坦中士)把日本養生工的抽屜打開了,養生工就是半工半讀,(查斯坦)翻出來地圖。我怕小洋鬼子(養生工)知道,我就上街上,街上賣那玩意有的是,我就給買了一張,放到抽屜裏了。
然而幾天后,三名逃跑的戰俘又出現在了戰俘營裏。不過,這次,他們是被日本騎兵拖回來的。
羅森道爾:他們簡直就是死人了,他們死了。回來的後,根本就用不著再槍斃他們了。
三名戰俘渾身是血,走路吃力。但是,三個人中,卻有一名戰俘在做著一種極其古怪的動作,後來戰俘麥瑞爾終於有一天恍然大悟!
楊競:麥瑞爾對應著這些動作,他零零碎碎地湊出這些詞來了,得到了一個非常非常明確的信息, Not to stick like thumb,不要與眾不同,他進一步領悟出來的結果就是:我們這些面孔的人在這個地區就是太與眾不同了,太顯眼了,不能再跑,跑也跑不出去。
接著,日本人又開始追查逃跑戰俘手裏地圖的來歷了。
高德純:日本人追查地圖來源,我被懷疑,日本人嚴刑拷打,被迫屈招,判了10年刑,直到抗戰勝利。
而那三名逃跑戰俘被綁在柱子上示眾了三天后,日本人又押著他們挖掘自己的墳墓,然後執行槍決。
在這份日本人的俘虜名簿上清清楚楚地記載了3人被槍決的事實。
ALLEN:總之,這就是三個逃跑者的故事,當然三個人都受到了懲罰。很久以來我們還覺得他們只是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也許那是另外一個什麼地方,只是這樣希望。
(CCTV《探索 發現》供稿,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