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不清我是怎樣走進了這所學校。以我的考分，進一中本是不成問題的。但媽媽為了省錢，硬是把我送進了二中。二中，二等殘廢！我心裏想。一想到進二中，我就感覺低人一等，但媽媽説，是金子在哪兒都能發光，況且，像我這等成績，在一中也不過是邊角料而已，不會受到重視，在二中可就不一樣了啊！媽媽語重心長地説。哼！閉口不提錢的事兒，無非是離家近，可以省下生活費，而且學費幾乎不用交多少，每年還有獎學金，媽媽無非是想省錢嘛！我心裏憤憤不平的想著。

　　我就這樣帶著怨恨走進了二中。老師對我表示熱烈的歡迎，我心想，也許是因為我的考分在她們學校是很高的吧，我幾乎對這種歡迎表示不屑一顧，但這並不妨礙她的熱情，她領我到教室裏，向我介紹其他幾位同學認識。還好，不至於很討厭。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訓話。也可以説是引導我們走向科學之路的號召書。她以談心的方式，向我們講述了她自己。她涉獵甚廣，電腦是她的專業，同時她又對自然界的生物演變、物理現象、化學變化感興趣，她講到自然界生物的演變過程，人類的基因研究，不同物質間的化學反應、物理現象等，她説我們掌握了這些自然科學知識和社會科學知識，以後在社會上才可以有大發展，這是我們進入社會的通行證，是我們研究各行各業並進行創新的前提，她強調説，我們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創新精神和獨立思考作業的能力。她説這些無疑是開闊我們的視野，更是為了引起我們對所開學科的興趣。但同時也讓我了解了她的才華橫溢，我開始在崇拜的目光審視我的班主任了。她是那麼的平易近人，就好像我們站在一起，像姐弟般地暢談闊論。她的眼睛裏射出慈善的光輝，我望著她那光亮的天庭，心想，那裏面存著多少知識啊！同時我又感慨萬千，要是一個老師和學生之間沒有話説，那註定雙方都要成為失敗者了。她教會了我擁有一顆平常心。我相信，這是我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堂課。

　　我本是帶著厭煩的心情在聽課，但這第一節課卻使我對班主任老師有了好印象，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以為二中的老師不怎麼樣，但事實並不是我所想。事實上，任課教師的課講的是相當棒的，而且幾個任課老師對我都很好。他們似乎知道我是個苗苗兒，需要精心澆灌。但我才不在乎聽課呢！總之呆在這所學校裏，我覺得委屈，我坐在教室裏，心卻飛出了老遠。就這樣一個多星期過去了。

　　班主任找我談話，但我根本不理會這些，依然我行我素。家訪。母親來到了學校，她問我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還不是你，為了省那幾個臭錢，硬把我塞到二中來，這根本不適合我，我要轉學！”

　　“你説什麼？！”母親氣得臉色鐵青，“你以為這是我願意的嗎？戴軍，你從沒有考慮過家境！”

　　“家境，家境，又是那一套，家境不好你生我幹什麼？”我對著她吼道。我不知道班主任就站在我的身後。

　　母親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看著母親的傷心樣兒，我心裏也很難過，但我一言不發，以此來表示我的對抗。我甚至把臉轉向別處，表示對她的傷心視而不見。

　　“戴軍，你太不像話了！你給我轉過頭來！”班主任憤怒了，對著我咆哮道：“好好看看，這是你的母親，她為了供你上學起早貪黑地賣茶葉蛋，你吃的好，穿的好，你再看看你母親，她穿的是什麼，天天賣茶葉蛋，你問問她自己有沒有舍得吃一個？啊？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能到二中來讀書，那是你的福分，你得感謝你母親，若是沒有她的操勞，你就沒有機會再接受高中教育，你以為自己成績不錯，就挑肥揀瘦了，全縣像你這樣的學生有多少，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有機會接受教育！你到二中來，學校也沒有虧待你呀，不是減免了你的部分學費嗎？不是給你有獎學金嗎？老師不也是很關心你嗎？你這樣子賭氣，你對得起誰呀你，你愧對你自己，更愧對你母親！”

　　班主任的話字字敲在我心上，我淚眼模糊，甚至分辨不清母親臉上的淚水。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似的。等我哭夠了，班主任才溫和地説：“算了，也許我説得過火了點兒，但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想通了，就坐到教室裏安安心心地上課，勤奮努力地學習，這就是我對你的一點兒要求。你去吧。”

　　我不能説一句話，捂著臉跑開了，淚不住地往下流。我站在樓梯道裏，但又怕別人看見，我索性躲進廁所裏，擰開水籠頭，讓水嘩嘩地流著，以掩蓋我的哽咽聲，我用水把臉洗了又洗，等到認為自己稍微自然一些時才走出去。但我並不想回教室，我不想這樣子去見我的同學，她們一定會恥笑我的貓眼。我到了學校外邊的河堤上，躺在草地上。太陽真熱，但曬著我的面部感覺很舒服，我用手捂著眼，昏昏沉沉地想著，母親的形象老是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她看上去是那麼勞累，什麼時候她的頭髮逐漸失去了光澤呢？什麼時候她的背開始有點曲線了呢？我竟然從來沒有發現！媽媽供養你多不容易啊，而且省下那幾個錢，無非是能繼續供你上大學。戴軍啊，你太自私了！我不禁在心裏對自己罵道。想想這幾年，媽媽也真不容易，自從爸死了後，家裏裏裏外外就只能是媽媽撐著，去年媽又成了下崗工人，不得已才賣起了茶葉蛋。而我竟然羞于承認，那個賣茶葉蛋的婦女，她是我媽！戴軍，自私的戴軍，虛榮的戴軍，你惹得母親是多麼的傷心！我心裏愧疚極了，是的，我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我的母親啊！

　　説實在的，平常老師對我關心備至，在家裏母親更是把我捧在手上，要我吃的好，穿的好，總之是一切都為了我好。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從來不曾考慮到媽媽的感受。我突然地想到，假如我一直過這種寄生蟲似的生活，什麼也不幹，縱然是有遠大志向，將來也是空有抱負，懶於行動，將一事無成。我意識到自己的那些成績是多麼的平淡，跟整個人生相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終於想通了，並且比以前更能認識到自己的處境。我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就在這一刻，我才覺得自己忽然間就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麼任性的孩子了。就在我回到教室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的高中生活才真正開始。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月考我並不是第一名，我沒有回家。

　　媽媽來了，我努力地做到以一種平和的心境去對待她，她的衣著是那麼的陳舊，和我所處的這所高中學校的環境格格不入，又是那麼的扎眼，使我感覺每個同學的目光都射在她身上。

　　我笑著望著媽媽，但我發現，那笑有多麼的假，有多麼的酸，我仍然不能做到真的那麼親切地毫無距離地和媽媽一起手挽手地站在眾同學的面前，但我畢竟已跨出了一步。我的笑使她受寵若驚。在她看來，她好像感覺自己給兒子丟了臉，儘量也不讓別人發現她是我媽。我説不清楚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辛酸，自責，內疚，種種複雜的感受壓在我心頭，使我感覺一種壓抑的難受。我很想告訴我的學友們，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個寒微的女人，她是我媽！

　　但我什麼也沒有説出口，我默默地聽媽媽講著一些關心我的話，然後拿出錢來塞在我手心裏，這便是全部，這是我的媽媽來學校見我的全部意義。除此之外，我發現，媽媽從沒有在學校門口出現過。本來，在學校門口賣茶葉蛋，生意一定好得很，可是媽媽像是怕丟她兒子的臉，她始終沒有在校門口出現過，除了給她兒子送錢。

　　媽媽走了。我哭了。哭得好兇。為天下父母那顆善良的心，那無論如何都得忍受兒女的胡鬧，滿足兒女的需求，為他們在太陽下流血流汗，在背地裏流淚……為我們這一代的自私和冷酷而流淚。我感覺我們這一代就像石蠟人，只是我直到現在才在溫暖的親情裏被融化，感受到父母們的艱辛、不易、生活的艱難……

　　很難説清楚那天晚上我是什麼樣的心態。我躺在寢室的床上，把被子蹬在一邊，忍受冷空氣的侵襲，結果第二天患了感冒。

　　我一直堅持自我奮進，班主任也鼓勵我的求知精神，期中考試，我獲得年級第一名，除了榮譽證書，還有獎金。我不知道，我把這些送給母親，算不算對她辛苦生活的一種報答？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