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教師那年,我才二十歲。走上講臺那一刻,我的心情無比激動,因為我從小就有當個好老師的心願。上學期間,我遇到的老師都很嚴肅,臉上難得見到溫暖的笑容,還常常體罰學生。既然我做老師,一定要給學生留一個甜甜的形象。我充滿了憧憬,構造了一幅宏偉的教育藍圖:絕不體罰學生,要用自己的新觀念新思想教育他們,做他們的知心朋友,培養他們成為未來的大師……總而言之,我要做一個學生喜歡的優秀老師。
剛分到學校,我擔任了班主任。我興奮的心情,就像春天盛開的花朵,熱烈奔放。不管有課沒課,我都要去教室轉悠轉悠,陪學生聊聊天,談談心,做做遊戲,誠心誠意跟打成一片,真正做到了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我想儘量給學生營造一個輕鬆愉快的環境,團結民主的氛圍。我把學生當成了班級的主人翁。在班上稍微大一點的,我要跟學生們商量著幹;小一點的,我就乾脆交給學生。我相信潛移默化,潤物無聲會使學生更加容易接受教育,有利於張揚個性。對待成績差的學生,我總是鼓勵他們,挖掘他們的優點,讓他們挺起胸膛做人。
我依照好老師的標準努力著,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和精力。我以為我班將成為全校獨一無二的班級。可結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由於平常我跟學生“沒大沒小”(同事和家長對我的評論),加上有的學生悟出,違反制度不會受到我的打擊。我班的缺陷慢慢凸現了——人心渙散,紀律很亂,學校各項考核都落在了後面。學生漸漸有了看法:他們上了四五年學,從沒遇到我這麼無主見的老師,什麼事都要跟他們商量商量,似乎不商量就做不下去。後來學生家長也有了意見,説我的做法誤人子弟。他們把意見反饋給學校。校領導出面了,他們了解了我班上的情況。然後,學校的老書記找我談了話。他語重心長地説:“英子啊,你在學生面前不能小孩子氣嘛。現在的學生鬼著呢,要嚴肅些,要有點師道尊嚴嘛,要讓學生怕你才行啊。”
剛參加工作,我就出師不利,在領導的嘮叨、學生的聲討和家長的反對中度過了一學期。我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苦悶到了極點。
我痛定思痛,決心挽回自己在學生心目中的形象。我利用假期向學校的優秀班主任學習取經。一個寒假,我沒有休息過,整天都在總結上個學期的失敗經驗,琢磨對策。迫於外界壓力,我不得不改變初衷放棄原來的做法。
第二個學期開學後,我僵硬了臉上的表情肌肉,滿臉嚴肅,嚴肅到了鐵青著臉的程度。教育調皮搗蛋的學生,我失去了應有的耐心,輕則訓斥,重則體罰。把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在路上見到我也嚇得退避三舍。問題學生規矩了,其他人更加噤若寒蟬,鐵的紀律就此形成。我居高臨下,大刀闊斧,獨斷專行,決不給學生留下落任何毛病的餘地。我常常使用四件法寶輪番轟炸學生:不失時機地加以警告,含沙射影地加以諷刺,指桑罵槐地加以挖苦,不留痕跡地加以體罰。這四件法寶轟掉了學生的自尊,轟掉了學生的個性,轟得學生溫馴如綿羊,也轟出了班級的嶄新面貌:紀律好了,成績上去了,各項考核優秀了,領導和家長滿意了。我的社會地位和聲譽也隨之提高了。
從當老師的第二個學期始,我就這麼優秀著。我從中得到了很多實惠,可內心並不愉快,沒有成就感。因為這樣的教育根本沒有融入我個人的智慧,沒有什麼藝術可言。教育已經在我手中異化成了粗暴、機械、專制和高壓。一屆屆學生經過我這個優秀教師“優秀打磨”,一屆屆學生失去了魯迅先生所謂的“鋒利的爪牙”。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麼醜陋的教育,卻得到了學校和社會的一致贊同。每每想到這些,我便不寒而慄,莫名的恐懼!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