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漫長、艱辛的轉移。1937年7月底,北平、天津相繼淪陷,9月10日,遷移到湖南長沙的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組成臨時大學。四個月後,長沙臨大決定西遷昆明,並改名為西南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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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多的兒子聞立雕説:“臨時大學形勢吃緊,在長沙也不安全,要搬到昆明去,當時學校規定,教職員,發給你路費,可以坐車、坐船到昆明,男生組成一個湘黔滇旅行團步行到昆明去。”
聞一多教授和他的學生任繼愈都報名加入步行團。
這條路,重復了紅軍的路線,很多老標語還在。有的重復了《徐霞客游記》的路線。
辭去了五朝宮闕,又告別衡山湘水。1938年1月下旬一個晴朗的早晨,長沙臨時大學的師生,在韭菜園聖經書院臨時大學召開出發誓師大會,會後即告別了三湘大地。臨時大學師生入滇的路線有三條:大多數教師、家眷及部分女同學從長沙乘火車到香港,然後由香港渡海到越南海防,乘火車入滇;經濟條件較好的男同學和少數女同學,由長沙乘火車到廣西桂林,再由桂林乘汽車途經柳州、南寧、鎮南關進入越南,轉乘火車入滇——這一路人數最多;而最艱苦的一路,便是由湖南出發,徒步行走到昆明的“湘黔滇步行團”了。步行團由11位教師和284位學生組成,將步行1300多公里穿越湖南、貴州、雲南的高山峽谷。
出發之前,每人發給軍裝一套,綁腿、草鞋各一雙,油布傘一把,限帶行李八公斤——主要是路上必須的生活用品。步行團的最高軍事領導,是由湖南省主席張治中推薦的原東北軍少將師長黃師岳。聞一多、曾昭掄、李繼侗、袁復禮四位教授與學校派出的指導員黃鈺生共同組成輔導委員會。
正是隆冬季節,小夥子們肩背行囊,冒着嚴寒,渡過湘江、沅江、資水三條大河,越過湘西,到了貴州省境內。
古時候,這一帶叫做“夜郎”,山路崎嶇,加之陰雨連綿,行走極其艱難。頭幾天還有人打傘,可細雨似乎永無停止地下着,為了行走方便,大家將油布傘往背後一擱,不撐了。棉衣濕透了,到宿營地攏一堆火烘乾,第二天再穿。
柴之棣説:“開始穿草鞋走路,走了一兩天,腳都起泡了,換成布鞋,走了幾天也破掉了,結果還是把自己帶來的平時穿的鞋子穿上去。就這樣走。
讓步行團吃盡苦頭的這條崎嶇山路,很快便成為人們從淪陷區走向大後方最重要的通道之一,而且,隨着戰爭的推移,中路、西路、北路三條道路先後中斷,惟有這條南路一直保持到1944年11月,而這個時候,離抗戰勝利也只有咫尺之遙了。
步行團裏年齡最大的是聞一多先生,又是詩人又是學者的他,一路上,體會和感慨最多。有學生問他:“聞先生,像您這樣的大教授,怎麼放着火車、輪船不坐,和我們一起受這份罪?”聞一多笑笑説:“火車我坐過了,輪船我也坐過了。但對於中國的認識,其實很膚淺。今天,我要用我的腳板,去撫摸祖先經歷的滄桑。國難當頭,我們這些掉書袋的人,應該重新認識中國了!”
聞一多給他的父親寫信道:“五日來,都是在農舍打地鋪睡,和雞、鴨、豬、犬同室而臥。”這種生活過去哪體驗過!這一路,這種情況,對他起着無形的一種推動他接近人民,體驗勞動人民生活的一種作用。
在這二百多人的行軍隊伍中,聞一多始終是極其獨特的一員——他不穿軍裝,不穿短襖,一路上總是套着那件灰布長衫。無論隊伍走到什麼地方,人們始終看得見後頭跟着一位穿長衫的教書先生。
從長沙走到昆明,這一段路沿途經過的都是農村,經過少數民族的地方,看到少數民族的疾苦。任繼愈看見老鄉的臉都黃黃的,問怎麼臉這麼黃,是抽鴉片煙還是怎麼的,他們説不是,冬天沒有被窩,就烤火取暖,眼熏火燎,煙熏了臉就發黃,不是鴉片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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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團一路走,一路考察,這一天來到貴州中部風景秀麗的苗嶺山寨。
神秘的雲貴高原,聚集了30多個少數民族。他們都還保留着古老的民風民俗。對研究古代神話和楚辭的學者無疑是一座難得的寶庫。從此,聞一多的唐詩研究和古神話研究都拓開了新局面。學美術出身的聞一多先生沿途作了五十多幅寫生畫。
休息的時候,聞一多常常拿個小本子走家串戶,當時不是説采風,而是跟當地的百姓學唱民歌,收集一些素材,一路走下去。聞一多發現,中國雖然很窮,中國民族的希望就在這些人身上,因為出錢出力出人的就是他們,窮困是窮困,可是力量集中起來還是了不起的。
一路上的親身經歷,使任繼愈對中國現狀産生切膚之痛,他把學術興趣由西方古典哲學轉到中國哲學,併為之辛勤耕耘了六十多年。
68天以後,又是落日時分,站在高坡上遠遠望去,五百里滇池盡收眼底,目的地昆明終於到了。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