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歡迎收看《道德觀察》特別節目《中國母親》，在內蒙古通遼市有一位政協委員名叫烏雲，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個日本人，8歲那年，日本軍隊從中國大撤退，很多地方都發生了日本人集體自殺的事件，她永遠無法忘記當時的恐怖景象：上千人跳進一條溝裏，軍官們下令往人群裏扔手榴彈，她的姐姐被屍體活活壓死，還在吃奶的妹妹被她的母親用匕首刺穿了心臟，母親隨後自殺。她陪在母親、姐姐和妹妹的屍體旁邊兩天兩夜，最後，她是喝著血水，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解説：如今，她們偶爾還會憧憬那逝去已久的幸福，往日的快樂時光還會在腦海中閃過，60年前的戰火無情地拆散了這個日本家庭，使他們骨肉分離、天各一方。照片中的男孩當時因為上學而幸運地留在了日本，其他人都因為那場戰爭來到了中國，並永遠地留在了異國他鄉。惟一倖存下來的就是這個小女孩，她叫立花珠美。隨著歲月她已經老去，可噩夢般的記憶卻永遠無法抹去。

　　解説：1945年8月，日本戰敗，當時年僅8歲的立花珠美和她的媽媽隨著日本大批駐軍家屬一起撤離，在撤離途中，他們突然與蘇聯紅軍遭遇。頓時，這支逃難的隊伍亂做一團。

　　烏雲（立花珠美）：當時大家都挺驚慌的，像我姐姐吧她11歲了，她能夠離開大人獨立行動了，她就自己拼命的跑，就往溝跳，結果我姐姐是先跳進去的人，她上面還繼續有人跳不是嗎，後來我姐姐就被人壓死了。

　　解説：眼看著走投無路，陷入絕望中的日本指揮官命令所有日軍士兵和家屬立即自殺。頃刻間，刀光閃爍、血肉橫飛。日本人武士道精神灌輸，也是忠於天皇，天皇已經宣佈無條件投降，天皇讓你笑著死，你就不能哭著死。

　　在這場瘋狂的自我殺戮中，日本人完全喪失理智，當時年僅8歲的立花珠美目睹了這一幕慘絕人寰的情景，她眼看著自己的母親親手殺死了不滿周歲的妹妹。

　　烏雲（立花珠美）：我妹妹有一個斗篷，她把斗篷鋪好了以後，讓我妹妹朝上躺，因為半周歲的孩子，啥也不懂，我母親就往她心臟上一捅，完了這孩子啪一下子，就死了。

　　殺死還在襁褓中的小女兒後，這位母親又手持沾滿血跡的尖刀，轉向立花珠美。

　　烏雲（立花珠美）：我就撒腿就跑了，跑出去有五六十米的地方，我就聽見後邊沒有腳步聲了，那時候已經都死人，我就在那死人堆裏滾吧，我回頭一看我母親已經倒在我妹妹跟前了。

　　解説：原來，母親並沒有追上來，看著出於本能而逃生的立花珠美，這位母親實在不忍再追，她萬念俱灰，舉起的尖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烏雲（立花珠美）：這時候我就喊著媽媽，媽媽，我就往回跑。

　　女兒跑回身邊時，已經泣不成聲，一息尚存的母親從身上掏出一張全家福的照片，顫微微地遞給女兒。

　　烏雲（立花珠美）：她説你拿著它，找你的哥哥去。

　　話剛説完，這位日本母親便離開了人世，長眠在這片異國土地上。看著親人的慘死，立花珠美已經飽受驚嚇，接下來死裏逃生的經歷更讓她難已忘記。

　　烏雲（立花珠美）：就在那個大溝裏頭，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有的剖腹自殺的，有的吃毒藥的全身都變顏色的也有，我就在那裏躲著，要渴了的話，就是雨水摻著人血捧著喝。

　　解説：“回日本找哥哥”，媽媽的囑託在耳邊迴響，親人的囑託喚起了立花珠美對生的渴望，她終於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

　　烏雲（立花珠美）：我就尋思要爬出來的話，也可能碰一個日本人，碰上一個日本人的話，我就跟著他找我哥哥去。

　　解説：然而，恐懼和饑餓已經使她筋疲力盡，沿著公路還沒走幾步，她眼前一黑，暈倒在了路邊。

　　當立花珠美再次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一個叫王秀庭的中國婦女家中。看到昏迷了兩天兩夜的女孩兒終於有了知覺，王秀庭倆口兒又驚又喜，因為他們婚後多年無法生育，一直想要收養個孩子，現在終於如願了。可是沒過多久，他們便發現原來救來的孩子是個日本人。

　　媽媽：弄她來幹嗎呢，弄個仇人來。

　　解説：當時，王秀庭有些後悔，本想放棄這個日孩子。由於多年來飽受日軍的欺淩，王秀庭心中對日本人的仇恨刻骨銘心。從王秀庭臉上的一絲不快，立花珠美看出了她的心思，她“撲通”一聲跪倒在王秀庭的面前，苦苦哀求她收留自己，並講述了自己不幸的遭遇。

　　媽媽：咱們人能舍得嗎，真捨不得。我能見死不救嗎？就説有個小雞仔還得撿回來讓它活著，何況一個人呢，

　　解説：小女孩的哭訴打動這位善良的中國婦女，王秀庭和丈夫商量了一下，最終還是收養了立花珠美。為了讓這個日本女孩儘快適應當地的生活，王秀庭正式為她起了個蒙語名字“烏雲”。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小烏雲雖然極力討好王秀庭夫婦，但是，這個三口之家還是相處得不很融洽。

　　媽媽：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好聲大，急性，動手動腳，今天推一下，明天打一下。

　　烏雲：有時候生氣打你一頓，哎呀這不是親生的，也不知道心疼，就自己尋思這些擱自己心裏頭委屈。

　　當小烏雲對這個家已經不抱希望時，王秀庭一個驚人的舉動讓她感受到了母愛的溫暖。1948年，由於鬧饑荒，人們連飯都吃不上，而王秀庭和丈夫卻將家裏僅有的一頭牛賣了，供女兒烏雲去上學。當時很多村民對此都極為不解。

　　烏雲：在那個困難的環境裏，農村供女孩上學的還不是那麼太多。

　　媽媽：他説丫頭啥用，供她，我説丫頭，小子咋的，我説活著就有志氣，你的學習好就是你的出路。

　　解説：自從小烏雲到縣裏讀書之後，母女間的關係漸漸好轉了。由於學校距家幾十里地遠，小烏雲不能經常回家，她就給媽媽寫信，將自己的生活和學習情況，及時講給媽媽聽。

　　媽媽：唸書跳高，頭半年是一年級吧，下半年就是二年級，學習好的沒掉下來就是八九十分。

　　在生活艱難的歲月裏，收到女兒的來信成為了這位中國媽媽最好的精神安慰。一次，近一個月都沒有接到烏雲的來信，王秀庭便開始坐立不安了。

　　烏雲：我得了重感冒，有一段時間沒有給他們寫信。

　　媽媽：我看她不寫信，不著急嗎。我就去了

　　當時，王秀庭實在放心不下，便放下手裏的農活，冒雨走了幾十里路，到學校看望女兒。途中，王秀庭在過一條河時險些喪命。

　　媽媽：過那河不知道哪個口，那水差一點打河裏衝死我，淹死我，在水裏人家把我撈出來。

　　當全身濕透的媽媽趕到學校出現在烏雲面前時，烏雲感動地留下了熱淚。

　　烏雲：當時吧，我很感動，我媽媽是了不起的，偉大的草原母親。

　　能夠把敵國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養育成人，這是一種很不容易做到的。

　　解説：為了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烏雲更加拼命的讀書，最終，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內蒙古大學數學系。1957年大學畢業後烏雲被分配到內蒙古庫侖中學任教。1958年，她與當地一位蒙古族小夥子結婚。婚後生下了一兒一女。 1971年，烏雲的養父去世之後，為了照顧養母，烏雲專程將母親從農村接到自己家中。

　　媽媽：孝順呢，連襪子都給買。

　　解説：三十多年過去了，烏雲已經完全融入了中國社會，在周圍人的眼中，她儼然就是一個地道的中國人了。但是，日本媽媽臨終前的囑託她並沒有忘卻，心底始終埋藏著回日本尋找哥哥的願望。

　　烏雲：以前有個《小花》這個電影，妹妹找哥淚花流，我也是一唱這首歌就心酸。

　　在戰後的幾十年裏，中日關係一直處於不正常的狀態。烏雲回日本尋找哥哥的願望只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後，烏雲終於看到了希望。

　　烏雲：我特別高興，盼著有這麼一天，這一天終於盼來了。

　　解説：烏雲開始通過各種關係打聽哥哥的消息，然而，卻始終沒有結果。就在烏雲感到絕望時，1980年，一名留日華僑根據她提供的線索，在日本德島市找到了她的哥哥立花甫，當失散四十多年的兄妹得知對方仍然健在時，兩人雖然遠隔重洋，心卻已經飛到一起。此時烏雲激動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烏雲：找到哥哥以後，我告訴我母親了，我説我要回到日本探親去，找到我的哥哥。

　　一聽到女兒烏雲突然要回日本探親，王秀庭心中咯噔一下，沒著沒落的。

　　媽媽：我都發不出聲來。不那麼尋思，這真是雞飛蛋打，老爺們沒了，我47歲的寡婦啊。

　　儘管年邁的王秀庭捨不得女兒離開，然而，看著烏雲眼中期盼的目光，她最終還是深明大義，決定成全女兒。

　　媽媽：人家是骨肉相連啊，我説回去別來了，跟你家裏親人團聚吧。

　　解説：歷經無數波折以後，1981年8月1日，烏雲終於帶著親生母親臨終前的囑託，回到了闊別41年之久的日本與她哥哥團聚，實現了自己多年的夙願。

　　烏雲：那種心情咋説呢，我就開始，就開始在飛機上開始哭，完了飛機在那兒大阪機場降落，我看見哥哥嫂子以後，我就控制不了，我就大步大步的走，哥哥也是，也不管他們那些人的阻攔，就往裏衝，我們倆見面以後，就抱在一起，那就哭的泣不成聲了。

　　兄妹相見之後，烏雲對哥哥講述了她在中國九死一生的傳奇經歷。41年的離愁別緒讓烏雲感慨萬分。

　　烏雲：日本軍國主義發動的侵略戰爭，不但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而且給日本本國的人民也帶來極大的災難，對不對？你説像我們全家人，離鄉背井，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些詞都可以用到我們家的身上。

　　解説：原本幸福的家庭只剩下兄妹兩人，烏雲的哥哥再也不想與妹妹分開，他很快提出要妹妹儘快回國定居。雖然烏雲在中國生活了41年，但她畢竟是個日本人，葉落歸根的思鄉情燃起了她對故土的眷戀，然而，當她面對日本的生活時，烏雲卻發現自己無法適應眼前的一切。

　　烏雲：不習慣，是啥呢，日本的禮節比較多，而且禮節行禮這些東西我看著也是非常累，尤其是婦女，每天彎腰，迎，送啊，互相特別客氣，好像中間有那麼一種，不是那麼太密，感情上，沒那麼密切的樣子。

　　此時，在日本的烏雲人情世故都不習慣，她常常會不知不覺地想起自己的中國媽媽。

　　烏雲：中國媽媽給我第二次生命，她老了需要我照顧時候，我就走了，從良心上實在是過意不去。

　　解説：一邊是養她愛她的中國媽媽，一邊是血濃于水的日本哥哥，是去是留，此刻，烏雲難以做出決定，就在她左右為難時，一件小事幫她鎖定了自己的情感歸屬，1981年，世界盃女子排球賽在日本舉行，當觀看中國與日本的決賽時，烏雲的自然情感流露竟然為她做出了最後的抉擇。

　　烏雲：我很明顯就站在中國的立場上嘛，這一個球你看過來了，沒接過去，失球，我就不由自主的就喊出來了，哎呀，這麼一喊，我嫂子就問我，她説立花珠美現在你在站在中國的立場，還是站在日本的立場，我笑了。

　　這時，她才意識到她的情感已經完全屬於那片蒙古草原。

　　烏雲（立花珠美）：我認為我是一個日本人，但是我有一顆中國心，我呢愛生我的日本，但是我更愛養育我的中國。

　　解説：就這樣，回到日本僅4個月，烏雲就告別了哥哥,重新回到了中國，回到了中國媽媽的身邊。

　　經過這次分別，烏雲對自己的中國媽媽更加體貼入微了，同時，她也頻繁地往來于中、日之間，為中、日民間交流做著不懈的努力。如今，烏雲雖然與哥哥還是隔海相望，但是她的靈魂似乎被永遠牢牢拴在這片草原上。往日的快樂時光重新浮現。

　　主持人：經過這次分別，烏雲不但對媽媽更加體貼入微，同時，她也更加熱愛養育自己的這片草原，熱愛教育事業，在內蒙古庫侖中學任教的40年中，由於教學成績突出，她先後4次榮獲全國優秀教師稱號。1994年當選內蒙古自治區通遼市人大代表、連續兩屆全國政協委員；如今，67歲的烏雲仍然與她的中國媽媽生活在一起，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原名叫立花珠美。烏雲的故事和中國人博大的愛感動了他的日本老鄉。1992年，日本的德島市北井上中學和庫倫一中建立了“姊妹學校”關係，先後有7名日本教師來這裡免費從事日語教學。德島市也曾派出500多人來庫倫旗交流訪問。2004年，一些日本人專門買下學校周圍南山上的400畝地，栽上了楊樹和松樹。

責編：西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