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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心武將他對《紅樓夢》的研究稱為“秦學”,認為研究《紅樓夢》應該從書中涉及篇幅極少的秦可卿入手,從而引來“口誅筆伐”。而“劉心武揭秘《紅樓夢》”系列講座在電視上播出後,更是疑慮層出,《紅樓夢》原來是部懸疑小説…… 如今,這一系列現象已然成為“劉心武現象”,這是繼“超女”之後,又一件令大眾熱烈追看、討論的大事件。
劉心武的觀點似乎存在已久,但眾多紅學家並沒有做太多理會。直到劉借著中央電視臺的東風,忽然引發鋪天蓋地的“劉心武現象”,才給了眾紅學家一“激靈”,發現了事態的“嚴重性”。
隨後講座內容被結集成書,在書店熱銷,一時間颳起了“紅樓新風”。當“劉旋風”的“秦學”讓很多觀眾讀者大呼其深奧之時,眾紅學家們則紛紛站出來指責劉的荒謬。
借東風引來的熱鬧
自從2004年CCTV10《百家講壇》做了《紅樓六人談》的電視節目後,劉心武在該節目中講述《紅樓夢》的方式給欄目組編導和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後他再次受到邀請,從2005年4月至10月中旬,接連做了23期的“揭秘”講座。而此系列講座的收視率也一直排在整個《百家講壇》欄目的前三位。
“他在央視用學術專家的身份來發言,誤導大家,影響太大了。前幾天有個東北的文化局局長就對我説《紅樓夢》這個東西真深奧,是看了劉心武講座以後才知道的。因為央視權威性高,觀眾信任它,以為《紅樓夢》就真如劉心武所講那樣。雖然電視節目上的一些東西不能保證其正確性,但是作為大眾傳媒,第一不能去追求奇談怪論,用嘩眾取寵的東西來獲得收視率;第二不要相信某些名人,很多錯誤都是由名人造成的,許多名人的觀點也非常荒謬。媒體對此要有判斷能力。”中國紅樓夢學會副會長蔡義江這樣説。
中國第一歷史研究院的著名紅學家張書才也表示:“他(劉心武)是一個搞創作的,但他認為自己是在做學術研究。如果是寫小説,那願意怎麼寫就怎麼寫,但是學術要有根據,不能瞎猜。在他之前沒有人講《紅樓夢》這麼長時間,這樣會給人一種錯覺,他講了這麼多集,那他的觀點一定是正確的。如今的媒體都面臨著經濟問題,觀眾都愛看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百家講壇》不能説是有意宣傳某個觀點,它不懂紅學,也不太懂歷史,我們可以表示寬容。但由此造成的結果應該違背了該節目的初衷,這會讓人們對節目表示質疑。”
在紅學家們“圍剿”劉心武的同時也附帶嗔怪了《百家講壇》。其欄目製片人萬衛回應道:“有這些爭議我覺得是好事,因為中國的傳統文化現在普遍不受關注。如果沒有人去看《紅樓夢》,就更不會有爭論,關心比不關心強。如果他們覺得劉心武‘胡’説,也可以來我們欄目‘正’説。我們的目的就是引起廣大觀眾對《紅樓夢》的關注。我不會因他們對劉心武講座節目提出異議而對其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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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百家講壇》的編導孟慶吉也表示,當初請劉心武來做講座,是覺得他當過中學老師,又是作家,他有著比其他紅學家更豐富的表達能力,而且又對《紅樓夢》有著十多年的研究。何況在做節目之前,欄目組會和嘉賓簽定相關合同,註明節目中所提到的觀點“文責自負”。“我們只會把握宣傳口徑,不會把握學術口徑,歷史的東西我們把關比較嚴格,但文學畢竟不同於歷史,我們也不是研究所。”萬衛對《新世紀》週刊如是説。
面對“圍剿”,劉心武在他的文章《我的初步回應》中這樣説:2004年《百家講壇》錄製了《紅樓六人談》,那六個人裏,有一位是蔡義江先生,有一個就是我。現在出現的情況,可能出乎他們意料,就是今年《百家講壇》我的《揭秘〈紅樓夢〉》系列講座,影響比較大,出書後又銷得比較好。其實,這樣的事態也同樣出乎我的意料。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我懇切地希望各方人士,如有興趣,都不妨來研究一下。
被批駁的劉氏“誤區”
“劉心武把《紅樓夢》神秘化,好像另外有一個和小説完全不一樣的謎底。這和老索隱派是一個路子。但老索隱派還能找出歷史上和《紅樓夢》相似的人物,而新索隱派影射的對象則是虛妄的,這比舊的索隱派還要可怕。”蔡義江説。“劉心武只是回頭走了一條自紅學産生之初就出現的索隱派老路,而這條路已被紅學發展的歷史證明是走不通的。”
而劉心武對此的回應是“……我又不是由蔡先生等創始成立的那個學會的會員,不必受其章程和領導班子的約束管理,他批評我,怎麼用這樣的口氣呢……”
在紅學家張書才老先生的書桌上,擺放著杜春耕(另一位紅學家,家中收集有版本最全的《紅樓夢》和相關物品)贈送的《紅樓解夢》等劉心武的“秦學”作品。翻開一看,裏面早已被紅筆標出各種漏洞和批示,滿篇皆是。
“自圓其説,是做學術最起碼的要求和最低層次,但用劉心武自己的話都不能自圓其説,到處充斥著自我矛盾和自我否定。”張書才説。如劉心武認為秦可卿和賈元春牽動著賈府或曹家的命運,從年齡來説,他説秦可卿生於康熙51年廢太子 10月,死於20歲那年,死因是由於賈元春告發其身份。而後又説賈元春告發之時,正是乾隆登基的期間。對此説法,一直進行清史研究的張書才很快就用邏輯關係計算出其中的錯誤,而且秦可卿死時應是24歲而並非20歲。
據劉心武所説,元春比秦可卿要大六七歲,起初元春分給廢太子處做宮女,後來廢太子之子把元春重新分配給乾隆。但一個廢太子的宮女如何能分給乾隆當妃子呢?
像這樣的例子,張書才隨便能舉出一車來。“開始看劉心武的書時,以為裏面有很多內容是他自己的東西,可仔細一看發現,有的可能是周汝昌先生的一句話,劉心武就把它放大了。本來周先生説的這句話雖然不對,但影響不會很大。但劉心武把這個展開來在電視上説,影響就太大了。”
《紅樓夢學刊》副主編孫玉明説,劉心武解讀《紅樓夢》的第一個誤區是為了證明腦子裏冒出的某個想法,而去找證據。而那些證據很多都不能證明什麼,不是鐵證。“有些竟然是歷史上根本查不著的”。
劉心武被指出的解讀第二大誤區是“生造”。劉心武所謂“回前詩”的説法是沒有根據的,“翻遍所有版本的《紅樓夢》,沒有哪一回有回前詩,劉心武僅憑脂硯齋的幾句評述。就將一百多回的《紅樓夢》造出一百多首詩來……”
而作為學者大忌的治學不嚴是劉氏“秦學”被人揭的“第三短”。“劉心武為了證明秦可卿是太子之女、弘皙之妹,便從康熙第一次廢太子講起,把康、雍、乾三朝的這段歷史都拉扯上。可是講來講去,都與秦可卿是太子之女沒有關係,所以是有果沒因。”孫玉明如是説。
在“戲説”和學術之間,蔡義江認為不能將就,“索性你就説我這是戲説《紅樓夢》,我這是根據自己想象來進行的藝術創作。”
平民與“大老爺”
劉心武稱自己是“平民紅學家”,用來撥開紅學各大家的“壟斷權”。而蔡義江反駁道:“難道我們是貴族大老爺紅學家?”
紅樓夢學會成員表示“這是個鬆散的民間組織,不會有任何‘壟斷’的情況出現。”但就群眾基礎來説,紅學會一方要吃虧許多。劉心武的生動口才、電視上的頻繁露面、暢銷書的宣傳無一不是接近大眾的利器。口口聲聲的“平民”、“票友 ”,在姿態上拉近了和普通大眾的距離。而那些紅學專家卻面臨著被認為是“高不可攀”、“貴族大老爺”的尷尬困境。
首先,“大老爺”紅學家在傳播上處於劣勢。通常紅學家會在大觀園和曹雪芹紀念館兩處定期講學,鮮少走進大學校園,“有一點我覺得很不對,大學教授在外講課都能拿很高的講課費,而大學裏請外面專家講座是不給費用的。好像被請到北大和清華還是給了你面子,我就不買這個賬。”
“我們又不是大款,紅學家最窮了。”年過古稀的蔡義江雖説是紅學界的活躍分子,但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最近我有一個講座,是給北京朝陽區的老年居民講的。他們説,出不了什麼費用,我説沒問題,我不衝你們的錢來,有這個意識就行了。”
另外,紅學家的聆聽者多為中老年人,偶爾才會有大學生跑去聽。“中國和其他國家在對大作家經典作品的重視程度上還是有距離的,在國外對海明威、歌德的紀念活動都很重大。以俄羅斯為例,奧運會組織者會讓遊客參觀普希金博物館,來訪的國家領導也都會去參觀契訶夫紀念館。”
正如《百家講壇》編導孟慶吉所説,之所以劉心武被大家關注,是因為太多紅學家“躲在書齋裏做學問,感覺有些清高。”蔡義江自己也感嘆道:“年輕人會對我們有看法,比如我們守舊、太正統,紅學家的東西過於枯燥,離大家太遠。因為大部分老百姓對《紅樓夢》並不了解,或者説有許多誤解,在誤解上再加誤解就更不好了。大家會覺得紅學家説起紅學研究來都太刻板,缺乏趣味性。這也是對的,我們應該改正。一直以來,我們可以考證許多東西,可以把研究做得很清楚,但是講給人家聽的時候,應該學會做到淺顯易懂。”
研究之道與現實意義
一本書研究了百年,從文學巨著、百科全書到如今的懸疑小説。想必曹雪芹也沒想到,在辭世這麼多年後他仍成為“ 問題”,眾人紛紛炮製他的“緋聞”,而出生地和家世也隨著“辯論”被搬來搬去。
“如果《紅樓夢》真的有那麼多謎底,那麼當初曹雪芹早就累死了。它的意義是把生活搬到小説裏,所以説《紅樓夢》是古典小説跨進現代小説之門的代表作品。”蔡義江説,“它比較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活動,之所以説它是一部文學巨著,是因為許多經驗可以科學地繼承下來。它為什麼成功,為什麼有那麼強的感染力,後來的許多作家都受其影響,不管是巴金的《家》《春》《秋》,還是如今連續劇演出的《大宅門》,都與《紅樓夢》不無關聯。而熱門作家張愛玲、金庸、古龍,甚至言情的瓊瑤都受到過《紅樓夢》的影響。”
而大部分影響都是潛移默化的,譬如古龍在一本武俠小説中描寫房間景致的時候,就把《紅樓夢》裏的一副對聯抄了去。金庸《鹿鼎記》寫韋小寶要密奏康熙帝,在描述之前準備墨硯的句式中,就直接套用了曹雪芹對秦可卿臥室擺設描寫的語句結構,只是把具體的物品換了換。“我覺得《紅樓夢》對於現在文藝創作的最大意義就在於科學地總結、傳遞了它的藝術經驗,可以批評和分析它,但要正確地講。”
“如果《紅樓夢》背後隱藏的都是血淋淋的政治鬥爭,那麼它怎會讓讀者覺得享受和感動?如果是這樣,我覺得《紅樓夢》不會成為一本文學巨著。”張書才在研究《紅樓夢》中堅持的觀點是,“《紅樓夢》就是一本小説,並沒什麼謎存在。有人強調前80回,我理解的基本觀點是研究《紅樓夢》就應該研究120回,因為這是一個整體。”
摘自《新世紀週刊》
責編: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