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com消息(實話實説2月5日播出):
嘉賓:
楊德超:男 廈門大學環境科學研究所 研究生
特別觀眾:
銀建章:《社會記錄》記者
許彤:農家女文化發展中心,自殺干預項目負責人
主持人:謝謝大家來《實話實説》,現在這年頭的新鮮玩意兒是越來越多,你看我手邊的就是電腦上的,被稱為“電子地圖”,為什麼這麼叫呢?我們隨便想一個地名吧,要不我們先想這個錄製的地點“世紀壇”,你一點擊一個按鈕,就能在地圖上搜索出來,我們在什麼位置。我找個朋友給我們演示一下,我的同事陶峻。剛才我們觀眾是從這兒進場,現在我們就在這個位置,謝謝。它幾乎像一個空中大的攝影機,你能找到的地方,它能在空中俯拍下來,直接推近那裏。這個軟體按理説只是一種新技術中的一種,也讓大家覺得獲益無窮。但是這個軟體,卻對一個人,産生了極大的震撼,這也是今天我請到節目現場的嘉賓楊德超,我們有請他。你當時看到這個軟體,有這麼神奇的功能,第一個念頭是用它找什麼?
楊德超:其實當時我看到這個軟體,當我認識到這種功能的時候,首先這個軟體,逼真地再現了,當年發生在我自己家裏,發生在我親姐姐身上的一件事情。
主持人:發生在你家裏的一件事。
楊德超:對。
主持人:這件事説起來,我知道會非常長,所以我們特意編了一個短片,讓大家了解一下,楊德超想用這個軟體幹什麼。
大屏幕:2005年8月18日夜,廈門大學的研究生楊德超獨自在電腦地圖上瀏覽,看著地圖上的山巒層疊、江河湖海。他忽然想起了失散多年的姐姐,塵封多年的往事一下讓他沉浸在痛苦之中。當年,在廣東打工的姐姐,被歹徒淩辱後,就是靠著兩條腿,走過這地圖上的無數山川溝壑。即使是回到家中,許多不幸還緊緊纏繞著她。一直到2002年,姐姐在絕望中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信。而直到這個夜晚,整個家庭卻在淡忘著這個不幸的親人。悔恨萬分的他在網絡上,寫了一封八千多字的信,信中充滿著對自己絕望的自責,和對姐姐深切的懺悔。主持人:簡單來説,楊德超通過這個軟體,勾起了他內心積鬱很久的,想尋找他失散姐姐的衝動。信中所提到失蹤的姐姐是你惟一的姐姐嗎?
楊德超:不是。其實我有兩個姐姐,因為我們家情況很特殊,我父母總共生了五個小孩。老大是個先天性弱智,老二就是我大哥,他從小,怎麼説呢,也不好説,反正他沒什麼成就吧,1996年結婚,不到一年又離婚了。老三是二哥,也是小時候掉進池塘裏面,把大腦淹壞了,一直是弱智,我們家裏那時候面臨很大壓力。
主持人:你説失蹤的姐姐是二姐?
楊德超:對,她排行第四。在我們家裏,可能我姐姐對我的照顧,比我母親對我的照顧還要多,因為我們家裏這樣的狀況,我母親和父親經常去地裏幹活,能照顧(我們)的就是這個姐姐。那時她對我的支持是全力的,為什麼呢?因為她小學畢業,那時候出門打工,一個月工資才四百多塊錢,其實很多錢,姐姐是通過寄到家裏,家裏再給我讀書,她並不是直接寄給我的。
主持人:那等於説她對你們的家庭,是全力以赴地支持。
楊德超:對,姐姐對這個家庭的付出,是沒有保留的。
主持人:姐姐第一次出走,是因為什麼事情導致的?你在信上説是因為她受到了侮辱。
楊德超:當時姐姐在東莞雁田鄉打工的時候,有一個工廠老闆和他侄子,打我姐姐的主意,我姐姐這個人自尊心很強,當時就一直逃避。一直到後來,1997年3月的時候,我姐姐當時幾乎出逃,當時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了。但是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老闆和他侄子,指示三個人騎著摩托車,在夜晚中追趕,當時姐姐遇到了非常,既使是現在看,也是很難想像的摧殘。三個男人,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廣東,在那麼一個漆黑的夜晚,追殺一個女孩子,那種情景我想任何人都可以設想。上次我去湖南新寧縣接姐姐的時候,在去之前我給她打個電話,就是唐(梅嬌)阿姨讓我本人跟姐姐通話,我記得姐姐説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呢,她説後面摩托車追來了,三個人拿著刀。時隔三年零十個月,她聽到我的聲音之後,説的第一句話還是這個情景,所以這事現在想起來也很震撼。
主持人:對她的傷害是刻骨銘心的。
楊德超:非常深,刻骨銘心。
主持人:她那會兒多大?
楊德超:那時候她應該是24歲。
主持人:24歲。
楊德超:對。當時那三個人追殺她的時候,實際他們已經對我姐姐進行了暴打,當時本來想強暴我姐姐的,但是我姐姐自尊心非常強,個性非常強,當時她進行了劇烈反抗,是這樣一個情況,後來就沒有辦法,一直往家走。
主持人:她獨自要回家,只能靠走路回家?
楊德超:因為當時那三個人追殺她的時候,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搶去了。姐姐出走的時候沒有帶任何衣服,身上沒有一分錢,沒帶任何行李。
主持人:一個人徒步想走回家。
楊德超:對,其實我們老家廣水,就在京廣線旁邊,但是她一直走,她不知道已經到了廣水,就走過了,而且一直走到河南信陽了。
主持人:從廣東東莞走到河南的信陽,她花了多長時間?
楊德超:四十五天。
主持人:在這四十五天的時間裏,她身上沒有錢,沒有什麼衣服,就是出走那一身簡單的衣服。她靠什麼活著,乞討?
楊德超:主要是乞討,然後是挖地裏的野菜,主要是這兩個方式。在路上遇到小孩,因為農村的小孩都不懂事,拿石塊把她當瘋子一樣追打。她就知道跑,把鞋子都跑掉了。我姐姐當時見我面的時候,穿的鞋是我父親重新給她買的。那情景,這麼多年,一直深深埋在我心裏。
主持人:你從來沒見過你姐姐這樣子,是吧?
楊德超:沒有,因為她本來就是很樂觀,很開朗的人。
主持人:姐姐原來是什麼樣?我們大家看一下照片,這是她多大的時候拍的照片?
楊德超:這是姐姐1996年在汕頭,在汕頭打工的時候,其實姐姐是個非常漂亮的人,這張照片是她最胖的時候,我記得她以前有更漂亮的照片,真的很漂亮。
主持人:她回到家就是等於,回到一個溫暖而安全的地方,但事實怎麼樣?
楊德超:很遺憾,真的很遺憾,我們全家,包括我在內。
主持人:包括你在內?
楊德超:對,都是做得不到位。因為姐姐回家之後,她的境遇並不是她預想得那麼好。
主持人:家裏人怎麼對她的?
楊德超:當時就這麼過,也就這麼走,但是因為姐姐那時候已經25歲了。
主持人:面臨著要出嫁。
楊德超:對,在農村一個女孩25歲,還沒有出嫁的話,壓力很大,無論是家人還是自己,壓力都很大。當時我父親也是想,姐姐到了這個地步,這個年齡應該出嫁了,當時就給她張羅親事,這個親事才是導致姐姐不幸的根源。
主持人:等於説這個親事不是姐姐心甘情願的。
楊德超:她出嫁之後經常回家,因為我媽媽説她經常回家,跟沒出嫁沒什麼兩樣。
主持人:老往家跑?
楊德超:對。
楊德超:但是在農村,我們那兒有一個風俗,就是你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你就不是娘家的人了,處在這樣的一個立場,我父親和我母親也經常勸她回去,尤其是逢年過節,説你呆在娘家,娘家不吉利。
主持人:那也就等於説,她想從娘家得到一種安慰,也沒有得到。相反是娘家勸她,還是回去吧。
楊德超:對,因為那時候在農村,就沒有對人感情的需要,考慮得那麼細緻,那麼細膩。貧困不僅帶來生存的考驗,而且帶來道德上、靈魂上的審判,真的是這樣,就打個比方,你現在手頭有一籃子的麵包,路面有一個要餓死的人,你隨手扔給他一個,是很容易的事情,他要餓死了。你手裏僅僅有一個麵包,你怎麼辦?你也會餓死,他也撐不住,你給不給他呢?你該怎麼辦?在農村很多時候。
主持人:就是這樣的情況。
楊德超:是這樣的。應該説我們家人,所有人,很多時候都面臨這種艱難的選擇。
主持人:也就是説,當生存的壓力放在首位的時候,其他的所謂情感的呵護,家庭關係的建設,都已經考慮不到了。
楊德超:那是一種很自然地淡化了。
主持人:其實這些給姐姐造成的傷害,是你今天才意識到的,當時你根本就沒有意識到。
楊德超:我那時候就是傻乎乎地讀書,一直讀書。
主持人:你一直讀書,因為你是家裏的驕傲,也不住在農村,住在大學裏。
楊德超:我那時候,從初中開始一直住校,高中也是,一直到大學。
主持人:也就是説那個時候,姐姐等於説再次陷入到,無可求助的地步。你在信中寫了個細節,説姐姐出走之前,把家裏只要有她的照片,通通都剪下來了。
楊德超:關於她的東西,都剪掉了,而且都燒了。當時我回家,聽我母親説這個事情的時候,我真的很寒心。因為我找不到任何一張她的照片。
主持人:這一次的出走,有多長時間?
楊德超:也就是2002年1月25日,姐姐就離家出走了。
主持人:我看你這封信的時候,主要是你沒有做過,對姐姐主動尋找而懺悔,甚至對家裏人沒有對這件事情,而付出全部努力,而責備家裏人,是這樣嗎?
楊德超:對,是這樣。因為説良心話,我從上大學之後,確實很少想姐姐的事情,想得很少。因為上大一大二的時候,我經常給我父親寫信溝通,父親經常給我談家裏的情況,但是每次來信,父親的信總是寫得很悽慘,總是把家裏説得非常苦,他每次來信,我的情緒一個星期半個月都不好,到後來不都願意再看他的信,因為父親是一個很善於表達的人,他年輕的時候,當過縣委書記的秘書,他也很有文筆,其實我姐姐也是受他的干擾,姐姐在外面打工的時候,他經常給姐姐寫這樣的信,然後讓姐姐難受好長時間,然後姐姐趕快給他寄錢,因為家裏確實很困難,父親也確實需要幫助。但是這種方式,給子女的干擾非常大。應該説我自己在大學裏面,也有意地回避他這種干擾。
主持人:我這裡有你給你爸爸寫的信,也就是在網上點擊率很高的那封,給父親的一封信。我看到有一句話特別震驚,你的心敏感而脆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有沒有想過,全家人正在做一件這個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情,即使現在,就是家裏任何人去世,我也不會流一滴眼淚。
楊德超:是這樣的。
主持人: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在想,是什麼樣的家庭,或者是什麼樣的事情,使楊德超你這樣受過高等教育的研究生,對自己的親生父親説出這樣的話,這是多大的刺激?
楊德超:自從上大學之後,一開始,跟父親寫信很多,後來越來越少,隔閡就自然産生。尤其是我工作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跟他的誤會更大了。因為2002年大年初三,當時我姐姐已經出走,當時我在湖北孝感朱湖農場,在那裏種樹、值班。他帶著我姐夫,過來找我,讓我給我姐夫找個差事,當時我口袋僅有八百塊錢,就給他五百,給我姐夫三百。後來我媽媽給我講,父親回家,拿著五百塊錢,打牌輸得精光,這個事情對我刺激非常大。
主持人:是不是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出來之後,你有一種逃離的感覺?
楊德超:應該説,其實我小時候,在家裏幹農活,都是非常賣力的。我並不害怕農村生活,但是我們家庭,從小到大,家庭並不是很和睦。父親和母親經常打架,父親和哥哥經常打架,母親和哥哥也是經常吵架,家裏一直處在這麼一個很分散的生活,真的回家就會頭疼,非常頭疼。那時候家裏非常苦,我父親跟我講,有時候一壇子鹹菜吃那麼一兩個月,每次回家的時候,看到家裏都很淒涼,因為那個小院兒非常破,家裏十幾年都沒有變樣。
主持人:你覺得對姐姐做的這些,因為貧困就可以被理解嗎?
楊德超:面對生命,我想任何理由,貧困也好,都不是藉口。
主持人:你們坐在一起會説起姐姐這個事嗎?會説起她嗎?
楊德超:這個事,如果我不提的話,沒人愛提,因為那時候姐姐出走之後,應該説我們家裏狀況越來越好,姐姐2002年出走,我工作,上研究生。
主持人:有工資了。
楊德超:對。我自己給家裏一點兒補貼,我自己不需要那麼多錢,不需要還債,因此我們負擔越來越小,我們不去想姐姐,應該説我們生活會越來越好。其實我父親也會想她,他想她的時候晚上會哭的,我媽媽有時也會想她,但是我們不會經常去提,我們都希望,説句很自私的話,我們甚至希望,更期望她不在這個人世了。為什麼這麼想呢?我那個大姐,就是那個弱智的大姐,我媽媽一直把她拉扯大,吃喝拉撒全部要她負責,我那個傻二哥也是,任何事情不能做,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撕衣服,你去我們家看,成堆成堆的破衣服。我相信,家裏只要有這種精神病的人,應該都會感受到這種痛苦,我們家竟然有兩個,姐姐現在是第三個,其實我能理解父母親所承受的壓力。
主持人:我現在能不能理解,楊德超,你現在是你們家的頂梁柱?
楊德超:可以這樣説。
主持人:三年零十個月以後,姐姐找到了,也就是説你寫完給父親的那封信,在網上求助以後多長時間,姐姐找到了?
楊德超:整整四個月。
主持人:如果大家還記得前面那張照片,你們可以看看現在找到姐姐以後,姐姐是什麼樣子?
楊德超:你們所看的這個鏡頭,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狀態,有一個叫唐梅嬌的阿姨,她很好心給她吃飯。因為我給唐阿姨打電話,我説我要接她的時候,我讓他們幫我打點一下,他們幫姐姐換上衣服,事實上我手上有一張照片,是在記者去之前的,唐阿姨拍給我的。當時姐姐是站在街頭的,她身上圍著一條麻袋,非常破,你看的這個鏡頭都是很好的,以前是非常破的,當時她的狀態,也是最好的一個狀態。她的衣服,我給唐阿姨打電話説,她專門給她換的。我這個姐姐,她跟別人不一樣,她在外面從來不偷,不拿人家任何東西,她從來不主動向人家乞討,她餓的時候儘量忍著。這次回家她跟我説,餓的時候,儘量吃蘿蔔,天冷的時候,她最羨慕一隻小黃狗,因為小黃狗可以到人家家門口。而她是一個女人,實在沒有地方可以藏身。我就想,這麼一個女人流浪街頭,為什麼有些人還那麼殘忍?抱歉,不好意思,很抱歉。這次回家的時候,我媽媽本來想做點兒好吃的東西給她吃,稍微好一點兒的她不能吃,因為一吃,肚子就會壞,因為她常年吃冷的東西吃習慣了,吃蘿蔔啊,吃爛蘋果,吃習慣了。家裏無論東西給她吃,她吃了,肚子馬上就壞,根本就沒有辦法吃。所以現在回家還要吃蘿蔔,上次回家的時候,她晚上吃的蘿蔔,因為在她心裏,蘿蔔是非常非常好的東西。她洗好蘿蔔之後,她到我房間裏,把洗好的蘿蔔給我吃,我當時一下子突然沒有反應過來,後來我反應很快,我馬上就想到她在外面的情況。
主持人:她覺得那是好東西,應該給弟弟吃。
楊德超:對,她跟我講,有時候在路上走,沒有吃的,餓得實在昏了,見到蘿蔔,非常非常高興。
主持人:她除了認識你,她還認識誰?
楊德超:我心裏很擔心,她這個狀態,我猜想,她很有可能認不出我,為什麼呢?因為我在外面讀書的時候,我隔兩年、三年不回家,我們村裏的人都認不出我了,我變化很大的,我姐姐當時見到我,沒有半秒猶豫,一下就認出來了。
主持人:這麼長的一封信,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你們家裏的這些細節和這些事情,你有沒有覺得很多人可能會責備你,甚至會痛罵你。
楊德超:其實當時發這封信的時候,應該説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這個事可能鬧得我自己名聲很不好,或者身敗名裂。
主持人: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楊德超:我覺得這個事在心裏隱藏那麼久,已經無法掩飾了,我姐姐是一個那麼好的人,她是一個非常有自尊的人,她是一個非常有愛心的人,這樣一個人,卻面臨這樣生活的考驗,這個責任我必須承擔。
主持人:那我能不能理解,這封信的目的有兩個,第一個首先是想通過網上求助,尋找姐姐;第二個是你的一種懺悔的表現。
楊德超:可以這樣説,因為寫這封信,當時我並沒有想到要發到網上,當時就是想寫給父親。到後面,信寫到後面的,思維就逐漸支持我,把姐姐找回來的信念,就非常堅定了,不管一切方法,不管通過何種途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只要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主持人:聽完這個故事的朋友,我想知道,對楊德超這樣的一個人,你會怎麼看?
觀眾:又可憐又有一點兒恨。我想他剛才説了,他有懺悔的心。我希望你不要對自己家庭失去信心,要加強親情,要理解你的父母。
主持人:好,謝謝,聽聽楊德超的同齡人,來,那邊的朋友。
觀眾:我覺得我對楊先生非常理解,在中國的農村,尤其在一個多生子家庭吧,如果遇到利益上的選擇的時候,往往是優先考慮男士的。而當面臨這種選擇的時候,都是由家庭來決定的,作為男士的我們,當接受這種很奢侈的機會的時候,我們覺得很心安理得,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其實有人在為我們做出犧牲。
主持人:還有別的同學嗎?這位女生。
觀眾:大家好,我是楊德超的朋友,我對他遭遇從始至終都是非常同情。在我讀高中的時候,也是一個農村女孩走出來的,在那個時候覺得只有自己讀書,“一心只讀聖賢書”,只有讀書才是自己惟一的出路,其他的如果你考慮任何事情,都會影響自己的前途,而且對自己家庭沒有任何益處,即使你很關心自己的父親,自己的親人,知道他們很困難,但是你的操心都是白費心思,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
主持人:就只有讀上大學,有份工作,你拿到工資的時候,你才能實際去幫助他們。
觀眾:可以這樣認為,比如説她的姐姐,也是很想幫她,結果卻走上了這樣一條路。還有一方面,我覺得茫茫人海,怎樣去尋找一個失蹤的人,而且是不太正常的人,而且她想逃避、很想不回家的人,怎麼尋找?我想她的父親也是無能為力。
主持人:就是對一個離家意絕的人來講,她躲避你,你找她就更難,是嗎?
觀眾:我想也是,假如我的親人走的,我怎麼找她呢?現在楊德超他選擇了網絡,現在找到了,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結果。
主持人:謝謝,請坐。
觀眾:我發現一個現象,凡是我們同齡人,都對他挺理解的。而上一輩的人,都對他沒法兒理解。楊同學,他反應慢了點兒,他為什麼不當時就立即做出找姐姐這個決定呢,而非要等到這麼多年以後,才去找。其實像剛才兩位也都説,由於很多條件的限制吧,但是我覺得,拖到現在再來做這件事情,就會産生那些讓大家不理解的現象,如果他當時就做了,就沒有大家不理解的現象(發生)。當然我還是對他很理解的,個人意見。
觀眾:很多人可能會説,楊德超為什麼當時不去找他的姐姐,我覺得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原因,就是只有你跟他站在同一個思想,和同一種背景的情況下,你才可以理解他這種做法,我非常贊同他這種做法。就是説他在那個時間,他上不好學的話,那今天的事情,他姐姐也不一定找到,我是這樣認為的。就是説,站在局外去評論那個裏面的事情,我覺得是沒有意義的,真的是沒有意義的,謝謝。
觀眾:我想什麼呢?可能跟大家不一樣,我只想我是一個姐姐,我面對我的家庭,我的弟弟,我五個弟弟,所以他説姐姐的時候,我知道作為一個姐姐,她永遠沒有去要什麼回報,她對這些,她所付出的,對父母也好,她覺得是一種責任,而且我想著我一定要叫我父母親過上好日子,有一種內心的強烈的願望,我再苦,我表面裝得非常有本事,我要幫助你們,姐姐是一個能人,你們不要怕,有我就行了,我是你們的主心骨,我總是以這種面貌出現,但是我自己生活什麼樣,我不想多説,我心裏知道就行了,但是我從來沒有跟父母和弟弟們説過。
主持人:也就是説您特別理解那個姐姐。
觀眾:我就説姐姐是無私地一種付出,她不需要誰回報他,不需要家庭父母或者誰回報她,不想得到,她覺得她,當他們都過得好的時候,完成任務的時候,大家都成家立業好的時候,她心裏非常安慰,你們過得很好,就行了。
主持人:您先請坐。
觀眾:我再説一句,我覺得我對著楊先生,他能做到這些,我希望當弟弟,當姐妹的話,對於你在父母和你的姐妹們,應該像楊先生這樣,多理解,而且在你有能力的時候,有條件的時候,能夠做點兒什麼,不是物質或者是精神上的,或者是感情上的,做一點兒什麼,她都非常感動。
主持人:謝謝您,請坐。我特別感謝您,因為本來我還在想,今天好可惜,姐姐不能參與到我們的談話中間,因為她的狀態還不是能正常交流,但是您好象代替姐姐,説了很多姐姐不能説的話,所以我特別感謝您。
楊德超:這位阿姨把姐姐的本質,説得非常清楚。
主持人:好像還原了姐姐的內心。
楊德超:姐姐確實這樣,她是無私付出而不求任何回報的人,我相信每一個家庭的每一個姐姐,都是這麼想的。
主持人:其實在這個故事前面,我始終想理性,一直沒有辦法理性起來,所以我找了一位朋友來幫助我。農家女文化發展中心,自殺干預項目的負責人許容,有請。當這個故事呈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們除了流淚之外,還會理性地判斷和思考什麼呢?你們從裏面看到的是什麼?
許容:小超的姐姐,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我也很同意。因為在她這麼多年波折當中,任何一個環節,她都可以選擇自殺,而她堅強地活下來了,她第二次離家出走,實際上是一種無言的抗爭,對自己不公平待遇的抗爭。你們看了那麼多片子,聽了那麼多故事,你們聽到她姐姐説話了嗎?沒有聲音,她發不出聲音。在她這麼多逃離,和第二次出走的時候,她真的,一個是沒有人關注她,沒有人干預她,為什麼我們的項目叫“干預”,就是要幫一把,她在任何的環節當中,如果有人干預她一下,她就不會那麼慘,實際上後來的這個網絡,實際上就是借助干預。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我一看,我絕不會就事論事,來評判他的父母,評判楊德超的是與非對與錯,只看他的行動,他敢於把信貼到網上,他自己剖析了,是需要勇氣的,真的是需要勇氣的。他的這封信不是家信,不是家事,是在向社會問的一個大問號,拿到社會上討論的一個社會問題。農村人多地少,大批農民已經涌入城市打工,在結婚前,17歲到20歲,這樣的年輕女性進城非常之多,我一年下鄉要一百多天呢,我到過的多少個村莊,大西北,大西南、河北周圍、中原地區都跑過,你到農村去吧,你找17到20多歲的女孩子,太難找了,問你們家裏頭有嗎?有。哪去了?到城市打工去了,可以進任何一個城市打工。那麼這些女孩子,進城打工,就面臨比男的打工者更多一個危險,就是要有職場的性騷擾和會遭遇強暴、強姦。為什麼很多人責怪是愚昧,她怎麼就不知道保護自己,更多是責怪。但是你知道,她們遭遇這些危機事件的時候,她們多麼無助,甚至有的被強姦以後,她都不根去告。她姐姐完全沒有脫離人的正常軌跡,對待事情的一種處理方式,她太弱勢了,她只能這麼處理。
主持人: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就是説在農村女性的反抗行為當中,有哪些比例比較高的行為?自殺、出走、還有沒有一些惡性事件啊?
許容:會有,我們有時候看女監,女犯人,這些人其實你跟她接觸的時候,你會發現這些人非常善良、非常柔弱、非常好,為什麼成了殺人犯?就是長期遭受丈夫的家庭暴力,就是姐姐嫁給一個非常不喜歡的人,那麼姐姐的反抗就是沉默中選擇了出走
主持人:姐姐是選擇了離家出走,是這三種反抗形式中間,對別人的傷害最輕的,是嗎?
許容:真是,姐姐因為無聲地出走了,而且大家也沒有聽到,始終我在看任何的短片,姐姐始終沒有説話,所以我在思考的一個問題就是,德超是為這些沉默的群體,敲開了一扇沉重的大門。
主持人:剛才在楊德超的講述的時候,他提到一個人也是我們的同事銀建章,我想有請他到現場來。
銀建章:可能每個人看到這個事情,自己的感覺都是不一樣的,但是我非常想説一點,我們當時去做這個片子的初衷。為什麼剛才有一些年紀大一點的,像那個大姐、大哥,他們和年輕人的看法不一樣。他們會覺得對楊德超,包括楊德超的家人,都有一些不理解,但是年輕人就會理解。我覺得就是説,實際上我們現在這個社會,發展速度是越來越快,現在的節奏也越來越快,包括這些小孩子,他們可能已經感受到這些東西,就是説我們在追求,現代人特別是年輕人,越來越追求自己的成功,他們對成功非常渴望,而且現在這個成功,似乎成了我們衡量一個人,是不是有價值的惟一標準,在這樣一個社會觀念的推動下,我覺得每個人都非常渴望。
主持人:這個價值觀有問題的。
銀建章:對,包括楊德超,我覺得他為什麼當初沒有去找姐姐,就是當初姐姐出走的時候,他剛剛考上研究生。
許容:怕耽誤學業。
銀建章:而且他馬上就要面試,面試就是説,因為這個面試是北京大學面試,這兩個之間是不能兼得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就放棄了去尋找姐姐(的念頭),然後去考研究生。後來又考上研究生,發現這個離他渴望的那種成功,還是挺遙遠的,每天要做實驗,要做答辯。實際上我們在追求個人成功的時候,我覺得失去的東西挺多的,包括這種傳統、文化、親情、甚至有時候是一些尊嚴。
主持人:我們大多數人,在一個錯誤目標上玩命奔波。
銀建章:對。如果要説楊德超這個事件,是一面鏡子的話,我覺得最多的,是自己去反省,我們這個事件當中,我們應該得到一些什麼東西。我的一個朋友説説,我看完這個片子以後都無法想像,如果我要處在楊德超那個環境下,我那麼貧窮,我會不會放棄讀研究生,而去尋找姐姐。就是説,我覺得每個人可能都有,這樣一個感受,我們通過這樣一個事情,我們會想到在追求自己目標的過程當中,到底丟失了什麼東西。
主持人:很沉重。
主持人:你知道姐姐現在的現狀嗎?
銀建章:知道。
主持人:怎麼樣,跟大家説一下好嗎?
銀建章:我曾經認為,在楊德超去之前,我認為姐姐的精神分裂,應該是非常嚴重的,因為她對陌生人的警惕性非常高,非常排斥。特別是男性,就是説你要是離她稍微近一點兒,她就會跑掉,甚至會對你大聲叱罵。
主持人:如果再回到當地農村,她們家鄉那樣的環境下,有沒有可能她再度受到刺激?
銀建章:這個,我曾經在採訪當中,問過楊德超。我當時問他,你包括你們的家人,會不會做好充分的準備,接納她回家。因為當初在經過三年零十個月的流浪之後,姐姐現在的精神狀態,可能比當初離家更差一些。在當初那樣,家人對她是不太喜歡不能接受的。楊德超當時跟我説,他在經歷這麼多的悲歡離合之後,我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會有變化,都應該有變化了,這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我希望,我特別祝願,姐姐在家裏面,能夠過一種非常安全,非常溫暖的一種日子。
主持人:現在姐姐跟誰住?
楊德超:在我家裏。
主持人:我想跟楊德超的爸爸打個電話。
楊德超:這是我們家裏電話的聲音。
主持人:楊叔叔,你好,我是《實話實説》的主持人和晶。我現在跟楊德超坐在一起,現場還有很多很多觀眾。女兒回家,你心裏怎麼想?
楊爸爸:女兒回家,我的心裏感到非常高興。
主持人:叔叔,我還想問你一下,楊德超在找姐姐這件事上,你怎麼想?因為我知道,他給您寫過一封信,信裏邊甚至提到挺恨你的。
楊爸爸:看到他寫的這封信後,當時我的心情是感到非常…。我內心來講也確實感到內疚,也對不起他們。這個問題我認為正常,對我的指責和對我的批評,在很多方面,我不譴責他,為什麼呢?他的心腸也是好的,也是心疼他的姐姐。
主持人:就是你不怪楊德超,是吧?
楊爸爸:我也不怪楊德超,這是實際情況。
主持人:實際情況,他説的是實話對吧?
楊爸爸:對。我認為他是很懂事的孩子,他對我的父母親,我感到在我們當地,他是我們惟一的好兒子。
主持人:爸爸有沒有説過這個春節想怎麼過?想讓你回去嗎?
楊德超:對,我是肯定回去的。
主持人:也就是説,這個春節是真正意義上的全家團圓了。
楊德超:對。昨天坐火車來的時候,在路上想,原來過春節的時候,我就哭了。我想小時候,父親弄一個小炭爐,冬天下雪下得很大,我們家裏人,弄點兒蘿蔔和白菜,在一起吃飯其樂融融,就普通的蘿蔔、白菜、豆腐。
主持人:就是因為家人團聚。
楊德超:對,但是後來種種原因吧,我們家人東奔西走,多少年都沒有在一起好好過年,我自己想想那個鏡頭也是很溫馨的。
責編:薛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