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暑假決意和朋友騎車去拉薩，從格爾木出發，行了兩天， 一開始意氣風發,到後來卻有幾乎累死的感覺。

　　終於在一個中午,夥伴剛喊出”唐古拉”,我卻一抬頭看見滿天的星星,過後就是漫天黑霧------

　　聽見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喚我，像是在牧場,因為我聞到牦牛的味道,很黑,我慢慢的摸索過去,漸漸有了亮光,幾張熟悉而寫滿焦急的臉近在眼前.還在青藏線上?那麼熱,還在騎車?怎麼手上沒有硌人的感覺?四週還那麼黑,一覺睡到晚上了?掙起身,意識和視覺一點點回來.居然躺在一個帳篷裏,旁邊是火塘.帳篷很舊了吧?到處是煙熏的痕跡,怪不得那麼黑.

　　“羊吉,羊吉------“,同伴閃開一個縫隙,一位佝僂著腰的老阿媽走進帳篷,端著一碗奶晃悠悠的過來,一隻手還不斷的搖著轉經筒.她走近我,嘴裏反復的咕嚕這個詞,還做著手勢讓我喝.我想我懂得她的意思,但是我們無法言語溝通,只好微笑.

　　不管我怎麼努力,體力還是恢復不了.一狠心,我勸説夥伴們繼續拉薩之旅.當我揮手送他們離去,眼淚還是滾滾而落,剛才的談笑風生全化為孤獨沮喪.”羊吉,羊吉”,熟悉的話音和熟悉的轉經筒轉動的聲音------是老阿媽來了,我趕快擦擦眼淚,轉過身扶她,不,是她攙著我.

　　我們互相笑著,卻無法訴説,她俯下身,給我摘下褲腿上的草屑,背更彎了,我看著她的白髮在風中飛舞,心裏涌起諸多説不清的酸楚,也許有一種叫”憐憫”吧.

　　“羊吉,唉”她終於抬起頭,一邊念叨,一邊走到火塘邊燒牛糞煮起奶茶來.

　　我看了看黑黑的帳篷,還有那幾個觸目驚心的大洞,心裏一亂,在門口的草地坐了下來.好想找個人説説話,手機已經完全沒電了,也沒地方充.真希望還能遇見昨天那個和我們年齡相倣的藏族姑娘,至少她可以半藏半漢的交談.不過看來希望不大,她曾説過,她是離這裡最近的一戶人家,不過沿她指的方向看去,除了幾頭牦牛悠閒的吃草,什麼帳篷呀,人影呀可一點蹤跡都沒有.唉,這裡的人怎麼過得那麼落後.我不由回頭看了老阿媽一眼,她還是慣常的姿勢,坐在火塘邊,搖著轉經筒,專注的念著什麼.可憐的人啊!年復一年的這樣過著,她們一定心苦如黃連.

　　不過這裡的公路,山,草原,牦牛,藍天,老阿媽和偶爾經過的人------都是一幀幀的好風景.我每天都拍,然後寫.日子居然很快過去了.------當所有膠卷都拍完的時候,我的身體也恢復的差不多了.我決定原道返回,既然乘興而來,卻敗興半路,那就以後再去拉薩吧.只是和老阿媽相視而笑,朝夕相處的這幾日,讓我對她依依不捨,還有很多的憐憫.可憐的人-------

　　清晨,背上行囊在路邊搭上回格爾木的卡車.向老阿媽揮手別去,她的白髮在風裏飛,被高原涂紅的雙頰擠滿皺紋,轉經筒還是轉個不停,嘴裏依然念叨著“羊吉,羊吉------”我一直回頭看著,看著,眼中濕了又被風吹乾,然後又濕------可憐的人,讓我想起奶奶.

　　與藏族司機閒談多時,忽然想起老阿媽天天念叨的”羊吉”,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一句祈福的經文,還是一句表達好感的藏語?司機笑著回頭看了我一眼”你都猜錯了,這句藏語的意思是’可憐的人’!”

　　啊!我大驚,繼而尷尬.老阿媽天天念叨的居然是這個意思,而且是對我.怪不得她總在給我敷額頭,喂奶茶或是看我忙忙的拍照,寫東西的時候念這個詞.在她的眼中,我只不過是一個體質羸弱卻為生計累的苦人兒.而她坐在離天神最近的地方,與藍天碧草為伴,卻能俯下身,牽引我等凡俗. 也許她是對的,想想自己的生活:埋首于追趕公車的忙碌,埋首于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埋首于仿佛永遠也走不到成功的事業,在熱鬧人群裏常常孤獨,在霓虹都市裏往往走失.想想都覺得灰心.但是,唐古拉山口孤獨的生活又適合我嗎?

　　滯留唐古拉拍的幾卷膠卷都沖洗出來了,天還是那樣藍,草還是那樣綠,老阿媽還是那樣慈祥.我與照片上的她又一次相視而笑.回來的這些天我又投入原來的軌道裏,但是心境竟然完全不同了,我想我是有些懂得,”羊吉”應是一種提醒:把生命綴些隨遇而安和永不言苦.

責編：王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