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熱娜古麗跳個舞給我看，她卻始終沒跳。

　　她只是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跑出跑進，像一隻快活得沒辦法的小鳥。

　　學校沒上課，她整天都可以在家玩。不厭其煩地幫助外祖母吐拉罕幹家務。幹什麼都很快樂。

　　從側面的倉庫往家裏拿羊腿時，一塊肉掉到地上，沾了不少沙土雜草。她一下子停住哼唱，蹲在地上收拾好半天。再次提着肉往家裏跑時，又唱開了！

　　取笤帚掃地、往屋外倒爐灰、到水井前打水……幹啥都快活無邊的樣子。

　　我就想，要是每個人都能像熱娜古麗這樣——邊唱歌邊幹活，那該多好呀！所有的日子都有過頭了！再苦再累的時候也不用害怕啦！

　　中午，熱娜古麗叫我跟她一起去給狗喂食。我們端着早上的剩飯——羊骨頭馕什麼的就去了。倒進狗盆裏，狗卻不吃，張着大嘴衝我一個勁兒地吼叫！

　　熱娜古麗説：你快走吧！它見了生人不好意思吃！

　　我趕緊轉身往回走。大黃狗果然不叫了，而是拖着鐵鏈，回頭朝窩旁的飯盆走去。

　　走到跟前還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走遠了，就又香又甜地大嚼大咽起來。

　　我覺得熱娜古麗説得對，她對狗的理解程度叫人吃驚。

　　熱娜古麗的橘黃色尖頂毛線帽子是外祖母吐拉罕上周從阿瓦提的大巴扎上買回來的，共花6塊錢。跑步時，帽頂的兩根線織小辮子來回擺動，十分好看。

　　她的紅毛衣上繡着幾個交織在一起的菱形圖案。橘紅色高靿皮靴是母親左拉買給她的，黑色緊身毛褲使她的腿顯得修長健美。

　　吐拉罕説，這就是健美褲。熱娜古麗要在學校參加舞蹈班，她就買了這條黑色毛褲給她。希望她把維吾爾族舞蹈跳得比誰都好！

　　10多只跟不上隊伍的小羊羔到遠處的胡楊林裏揀樹葉子吃去了。我站在門前曾經繁忙無比的棉花地裏，寂寞而憂傷，心裏空落落的。

　　看見熱娜古麗跑出跑進地唱歌和幹活，我一下子快樂起來，覺得心裏最明凈的部分被一種自然而簡單的景象給點燃了！覺得這種平實樸素的日子比啥都好！

　　呼吸清潔的空氣，心無羈絆地在棉花地裏走來走去，聽熱娜古麗天使般本分的歌聲，看一家人平凡而溫暖有力的生活，虛度掉一些看似寶貴的時光——這其實挺好！

　　我猛然意識到，穿健美褲跑出跑進的熱娜古麗一直都在唱歌跳舞呀！——在她的生活及歲月裏跳，在沙漠的冬季裏跳，在房前屋後及我的視線裏跳。而我怎麼可以視而不見呢！非要找到我的傳統思維模式裏的舞蹈——人家怎麼會跳呢？

　　看來，生活中有很多高於生活的寶貴生活，總在被我們有意無意地忽略啊！

　　白天，坐在炕上的熱娜古麗並攏雙腿，讓貓仰躺在大腿上。而後雙手抓住貓的兩隻前腿，表情豐富地跟貓説話。

　　她教貓打拳，做操，伸懶腰，還唸唸有詞地跟貓交談。她又説又笑，忙得不亦樂乎。可她説的維語我一句也沒聽明白，不知道跟她交流了半天的小貓聽懂了沒有！

　　小貓也喵喵地叫了幾聲。不知道它喜不喜歡跟熱娜古麗一起玩！也許它早已把熱娜古麗當成最佳交流夥伴了！小姑娘的心思和玩興只有它知道。

　　熱娜古麗叫着貓的名字，同時盯住貓的眼睛看。愈看愈近，直到兩雙眼睛對在一起。

　　突然，熱娜古麗哇呀一聲驚叫，把花貓扔到地上。貓四腳落地，跑到裏屋去了！

　　我嚇了一跳，問咋回事。熱娜古麗竟哭了起來，她説魔鬼魔鬼，我看見了花貓眼睛裏的魔鬼！

　　我説我還以為你看到了大海子或小海子呢！或者看到了另一個強大的熱娜古麗。熱娜古麗邊蹦跳邊揮手説：胡説，是魔鬼。

　　我想，熱娜古麗一定被自己的影子給嚇住了。

　　晚上，熱娜古麗用手指捂住手電筒的光亮，裏屋外屋來回跑，讓我們每個人都輪流看她被亮光照耀得柔紅可人的手。她覺得這是最醉人的風景，誰不看都不行。要是你忙得顧不上看，她就纏住你，直到你把活幹完後看上一眼，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我説你敢不敢跟手電筒對眼睛？

　　熱娜古麗説：敢。並用一雙眼睛直接看向光。

　　我説你看見了啥？

　　她説：光。比太陽還紅的光。

　　熱娜古麗拿出鉛筆盒和小學第三冊語文課本給我看。這是她最心愛和得意的東西。捧在手裏，臉上蕩漾着興高采烈的表情。

　　144頁的課文《看雪》還沒學，熱娜古麗坐在我身旁有板有眼地朗讀開了！好多字不認識，就過來問我，問完了再接着讀。有些結巴的怯生生的朗讀情形，聽得人提心吊膽的。

　　熱娜古麗説，這是她最喜歡的一篇課文。最喜歡的文章就喜歡自己讀，讀得好壞都好。

責編：楊育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