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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辦養老院:求生與亂象
和公辦養老院不同,打開搜索引擎,民辦養老院的廣告算得上“鋪天蓋地”。為什麼老人們想方設法、排隊也要進公立養老院,也不願進“笑臉相迎”、有更多空位的民辦養老院?
整體而言,收費更貴、監管不力、扶持不夠是主要原因。
廣告突圍
記者實地走訪四季青鎮敬老院(公辦)時,恰好碰上一位114大黃頁的工作人員極力勸説該院辦公室主任為敬老院登記電話。
“我要你們這個幹嗎使啊。”該辦公室主任拒絕的理由是四季青鎮敬老院的床位都住滿了,還有幾千人在排隊,沒必要做這樣的推廣。因此對於公辦養老院而言,無所謂宣傳推廣的問題。
而對於“年輕”、知名度小的民辦養老院來説,它們不得不從廣告推廣上尋求突圍。
寸草春暉養老院去年10月18日開始營業,推廣廣告已經做了半年多。“廣告一個月一萬多塊錢。”院長王小龍告訴《中國經濟週刊》。寸草春暉養老院在谷歌、百度上都做了推廣。在谷歌上搜索“養老院”、“敬老院”、“老年公寓”等詞,排在搜索結果第一位的就是寸草春暉養老院。
如果在百度上檢索“養老院”、“敬老院”這些詞,第一頁27條鏈結中就有近20條鏈結是養老院的推廣廣告。
記者以養老院管理者的身份致電百度,百度推廣諮詢顧問王佳介紹説,養老院在百度上做推廣需要開通一個百度推廣的賬戶,開通賬戶要花5600元錢。其中,5000元是預付款,600元為專業服務費。最低預付金用完後,要想繼續推廣,還得續費,最低續費1000元。
租房費用是主要成本
對民辦養老院來説,宣傳推廣還不是主要成本。在養老院運營過程中,主要成本是租房費和員工成本費。王小龍查閱了電腦上的數據之後告訴《中國經濟週刊》,這部分成本大概佔總成本的70%~80%。
目前,寸草春暉養老院有100個床位,收費一般在2000~2500元/月。該院每年花在租房方面的錢就有100萬。這100萬攤在每一張床位上,就是每張床每年1萬元的租房成本。按月折算,每張床的成本就達800多元。
在養老院的收費名目裏邊,幾乎都有“床位費”這一項收費,“床位費”往往佔據著收費的大頭。而對公辦養老院來説,“床位費”這一項收費幾乎是凈賺的。“因為公辦養老院拿到了免費的資源。”王小龍認為,這對民辦養老院來説,“是個很不公平的事兒”。
“民辦的以市場價格拿地,成本過高,跟當下中國老百姓的收入比起來,有一定的收費門檻。所以民辦養老院收費要比公辦的養老院收費高。”王小龍説。
據王小龍了解,目前北京的民營養老院,大部分都需要租房,這個比例佔90%左右。“要是買地建養老院的話,很難掙回成本”。
全國老齡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中國老齡協會副會長閻青春今年3月接受媒體採訪時曾公開指出,“政府建養老院,又蓋房子、又搭屋,又添設備、又雇人,甚至提供運行經費。而民辦一切都要靠自己,他怎麼能競爭過你呢?你是零成本,掙一分錢都是掙。他掙十塊錢都不夠補償的,長此以往民辦養老機構必然舉步維艱”。
負債經營
在養老院的運營成本高和入住率低的雙重壓力下,有的民辦養老院就有點吃不消了。今年5月初,孫玉蘭苦苦維持了十多年的昊德老年公寓因為長期虧損、經營困難等原因,最後不得不與北京紅十字會主辦的頤年護老院合併。擁有130張床位的昊德老年公寓,1999年建院。一位頤年護老院的工作人員指出,這次合併其實是一次“接管”。
位於昌平區的十三陵溫馨老年公寓是北京市床位數最多的一家民辦養老院,在發展的過程中,同樣也遇到了經營上的困難。宋玉梅稱之為“艱難地活著”。
宋玉梅是十三陵溫馨老年公寓的院長,在進入養老行業之前,她經營著自己的歌廳和鋼材生意。那時候,她自有資金約為1.4億元。不過,隨著養老院規模的擴大,宋玉梅出現了回本困難、資金短缺的問題。2008—2009年,十三陵溫馨老年公寓經歷了最艱難的時刻,“差不多就要解散了”。
為了避免養老院資金斷裂,她甚至把自己的歌廳、鋼材市場生意都撤了。“還貸了9000多萬”。因為不給她這樣的養老院提供貸款,她不得不通過民間借貸,宋玉梅每年就得背負1000多萬的利息。
宋玉梅告訴《中國經濟週刊》,要是當初銀行能夠給她這樣的養老院提供貸款,她將每年省掉400多萬的利息。要是那樣的話就不用像現在這樣“還舊賬,欠新賬”了。對此,她希望政府和銀行未來能夠對民辦養老院貸款提供便利。
據宋玉梅介紹,北京目前已經有好幾家養老院倒掉了。與十三陵溫馨老年公寓同年踏入養老行業的絢麗陽光養老院,開始投資1億~2億元,床位規模與十三陵溫馨老年公寓相當,不過開業不到一年,就倒閉了。至今,絢麗陽光養老院仍被挂在北京瑞平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的網站上拍賣。
資金扶持政策很難享受
2005年,北京市民政局制定的《北京市民政局資助社會力量興辦社會福利機構實施細則(試行)》明確,凡屬資助範圍內、符合資助條件的,由法人(非政府機構)、自然人及其他組織舉辦的,自收自支、自負盈虧經營的養老服務機構,按入住滿一個月的托養人員實際佔用床位數,每月每張床位補助100元。4年之後,北京市民政局與財政局又聯合出臺了《關於社會力量興辦社會福利機構運營資助辦法》,將原社會辦養老機構的運營補貼標準從50~100元提高至100~200元。據上述北京市民政局工作人員介紹,目前,民辦養老院收住一個能自理的老人每人每月現在可以得到200元補貼,不能完全自理的老年人每人每月可以得到300元補貼。
2008年,北京市民政局《關於資助街道鄉鎮養老服務機構建設的通知》明確了對新建、擴建的鄉鎮(地區辦事處)養老服務機構的資助辦法。2009年,《北京市給予社會力量興辦養老服務機構建設資金支持試點單位徵集文件》中提到,對符合條件的社會力量興辦的養老機構,按照養老機構類型、建設方式給予不同標準的一次性建設資金支持:新建、擴建護養型養老機構每張床資助16000元,非護養型養老機構每張床資助13000元;利用其他設施改建的護養型養老機構每張床資助10000元,非護養型養老機構每張床資助8000元。去年年底,《北京市給予社會力量興辦養老服務機構建設資金支持試點單位徵集公告》(下稱“《公告》”)裏再次重申了這一政策。
然而,很多民辦養老院向《中國經濟週刊》反映,它們壓根享受不到這一政策的資金支持。
“這個政策出來後,老百姓都以為我們民辦養老院從政府那拿了很多錢,實際上我們沒有拿到這個錢。”宋玉梅很想跟老人們解釋清楚這個事情。
《公告》提到,要享受以上政策,申請人要具備這樣一個資格條件:經市或區(縣)民政部門批准設置的,由法人(非政府機構)、自然人及其他組織採用自有土地或房屋、土地使用權人和投資人合作建設、租用現有設施等方式新建、改建、擴建或裝修改造的非營利性養老服務機構項目。
宋玉梅説,目前北京市壓根就沒有幾個民辦養老院能夠享受到這個政策,因為有個門檻擺在他們面前:“土地必須自有”。
宋玉梅稱這一門檻為“秘密的條件”。事實上,除了幾個地産公司辦的養老院能夠滿足“土地自有”的條件之外,其他民辦養老院基本上都不滿足這一條件,因為它們的土地都是租的。
資金扶持政策的好處多半給了公辦養老院和自有土地的地産公司,對此,宋玉梅有些不解。
傷不起的老人,傷不起的養老院
按接收對象劃分,養老院可分為護理型養老院、助養型養老院和居養型養老院三種。其中,以接收失能、失智老人為主,提供長期照護的是護理型養老院。北京往往把護理型之外的養老院統稱為普通型養老院。
不過,記者在調查時發現,護理型養老院並不多。像文章開頭童奶奶那樣需要護理的老人,很多養老院確實不願意收。記者以家屬的身份諮詢時,甚至有養老院聽説老人不能自理後,直接就把電話給挂掉了。
部分養老院也認為,護理型養老院還面臨著一個道義上的風險。王小龍説,“比如老人骨質疏鬆,他走著走著,他可能就坐到地上,出現骨折之類的問題。這種事情如果去打官司,法官還是以弱勢群體為主,不管你有理沒理,對還是不對,總而言之都是你來賠錢,這個道理和醫院是類似的。你説你有道理,那你也多少得賠點錢。這就是為什麼很多人不願意做養老院的原因,説的人很多,但真正做的人很少,持續做的就更少了。”
十三陵溫馨老年公寓院長宋玉梅説:“家屬覺得把老人送到養老院就是進了保險箱,不能出任何問題。但老人腿腳不便,要出點問題實在是很難避免。難道老人在家養老就一定不會出問題嗎?可是他們在家出了問題可以,在我們養老院出了問題我們就被千夫所指。”
類似的問題,在最近上映的電影《飛越老人院》裏邊就有反映。
不過,更讓宋玉梅心有餘悸的還是她所説的“訛人的家屬”。她向記者舉了個例子:一位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的家屬,選擇的是“一對四”護理服務(即一個護工負責照顧四個不能自理的老人),護工在照管別人的時候,另一個老人大小便失禁,被其家屬拍了視頻。最後,合同期滿,家屬拿出這段視頻,以“弄到網上去”相“要挾”,要老年公寓退還老人的入住費用。
在宋玉梅看來,這種道義上的風險比資金短缺還可怕。
不靠養老賺錢的養老院
“入住養老院,套房需要交120萬左右的押金,標準間要交70萬~80萬的押金,這部分押金,3年之後才能退。”這是北京市昌平區太申祥和山莊(國際敬老院)的規定。
類似的規定,在朝陽區將府莊園敬老院也存在,只不過在這裡,押金有著另外一個名稱——應急保證金。這樣的應急保證金,“單人間20萬,夫妻間30萬。”這裡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經濟週刊》。
押金高的還有此前被評為四星級養老院的太陽城銀齡老年公寓。入住該老年公寓,最低需要交10萬元的押金。
入住養老院為何要交這麼高昂的押金呢?
“北京高檔敬老院都會有押金的,不住了可以退回,老人急需用錢的話,我們可以從裏邊墊付。”將府莊園敬老院的工作人員對記者解釋説。
而太申祥和山莊(國際敬老院)的工作人員給出的回答卻是,“不清楚,這都是領導的事”。
除去押金,這些養老院怎麼收費?據太申祥和山莊的工作人員介紹,入住老人交了押金之後,每月除了500塊錢左右的餐費和水電費之外,就沒有別的費用了,甚至一般養老院都收的床位費都可以免去。而在將府莊園敬老院,一個能自理的老人,入住每月最低得花費6200元,其中5300元包括房間使用費,還有一些基本的服務費。餐費是額外的,每人每月900元。此外,護理費是單收的,每月在2100~5100元不等。這裡還有居家型的三居室,價格在300多萬,一簽就簽50年。不過,該養老院在北京市民政局官網上公佈的收費標準卻是1100~7500元/人/月。
如此高昂的押金,入住該敬老院的,又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企事業退休老幹部比較多。”太申祥和山莊敬老院的工作人員介紹説。
據一位養老院業內人士介紹,收取高額押金的太申祥和山莊這樣的運作模式其實叫“養老”,即在入住養老院之前,一般都需要交幾十萬、或者上百萬的錢給敬老院做押金。走的時候,再把錢退給養老對象。“這樣做是為了‘拿錢炒錢’。”該業內人士分析道,“這些錢很可能會拿去做投資,即便把錢存入銀行,也有很好的收益。”
“它們是這麼玩的。”該業內人士總結説。不過這還只是其中的一種“模式”,還有一種“模式”是房地産商做養老院,叫“養老地産”。“太陽城銀齡老年公寓、將府莊園敬老院就是如此”。
“國內通過地産做養老院的都是把自己的房子改成養老院,裏邊有高爾夫球場、桑拿、會所、別墅,一般都在郊區。但它們成功的不多,因為它們做得不合老人的需求。”在該業內人士指出。
公辦民營的呼聲和質疑
民辦養老院成本過高,要解決這樣一個問題,在王小龍看來,中國的養老院未來應該多發展“公辦民營”模式。“比如在小區裏多建一些養老院,然後讓比較優秀的養老院和管理團隊來經營。這樣,一方面服從市場原則,同時承擔社會義務,拿出一定的床位留給‘五保戶’、‘軍烈屬’這些需要特殊保障的老人。”
匯晨的探索
“對這樣的養老院,政府還有一定的監管責任在裏邊。經營這一塊完全委託給社會力量(專業的組織)去經營。採取委託經營和合同承包的方式。”北京市民政局的一位工作人員介紹説。
“而現在是政府全管,政府等於既做裁判員,又做運動員,又做教練員。這個我覺得是不合適的。政府應該就做一個資源和服務的提供者及市場的監督者,而不是市場的經營者。”王小龍説。
事實上,“公辦民營”養老模式也是國際社會福利服務的主流趨勢。為了改變傳統養老院由政府包建包管、財政高額補貼的管理模式,北京市在最近幾年也在學習國外的管理模式,並對“公辦民營”模式做了一些探索。
受北京市民政局委託,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政策研究中心組織人員于 2005 年 12 月—2006 年 11 月就“北京市社會福利社會化面臨的問題與對策”課題進行了專題研究,研究結果表明:早在2006年,在北京市民政局備案的“公辦民營”養老服務機構就已經達到了19家,在數量上佔到了全市公辦養老服務機構總數的8.3%,涉及房山、通州、豐臺、門頭溝、昌平、海淀、朝陽等7 個區縣,床位總數2416 張。
北京市民政局官網顯示,2007年的北京匯晨老年公寓就屬於“公辦民營”,它與北京市第一社會福利院、第四社會福利院、第五社會福利院一樣,都隸屬於北京市民政局。
據北京市民政局的一位工作人員透露,“政府投資那麼多公辦養老院,都是財政全額撥款的編制,編制體制也不好解決。”養老院那麼多人,“編辦不可能給你那麼多編制”。這也是當初建立匯晨老年公寓的原因。
對公辦民營養老院的爭議,也恰恰因匯晨老年公寓而起。
背道而馳
民辦養老院對“公辦民營”模式翹首以盼,是希望政府將辦養老服務機構的所有權和經營權相分離,採取承包、租賃、股份制等形式,把經營權、管理權、服務權交由企業、社會組織等非政府部門或個人,吸收民間資本,轉變經營機制,實現養老服務機構獨立法人實體運營,並通過這樣的模式,降低社會力量進入養老行業的“門檻”,進而壓低養老院的入住價格,吸納更多老人入住。
然而,入住匯晨老年公寓,費用並不低。記者以家屬身份致電匯晨老年公寓,工作人員介紹,目前,能夠自理的老人入住該老年公寓,一個人每個月也需要5000~6000元的花費。
對此,王小龍直言,“它的收費一點也不比我們低”,而且“承擔的社會義務很少”。
2005年年底,北京市就出臺的《關於規範養老服務機構“公辦民營”模式加強監督與管理的通知》指出,實行“公辦民營”模式的養老服務機構應保持福利服務性質,“三無”、“五保”老人和孤殘兒童的供養水平要符合政府有關規定,並逐步有所提高;要預留為本區域其他困難老人提供福利服務的空間。
但實際上,據匯晨老年公寓的工作人員介紹,匯晨老年公寓並沒有按照《通知》的要求接收“三無”、“五保”老人或其他困難老人,甚至完全自理的老人也不一定接收。保持福利服務性質的要求,成了一紙空文。
“北京市社會福利社會化面臨的問題與對策”課題組在名為《加快實現北京市社會福利社會化的對策》(下稱“《報告》”)裏直言:“部分社會經營者追逐經濟利益的行為明顯。極端的表現是:養老服務機構‘既不服務本地的老人,也不服務沒錢的老人’。從對象選擇看,‘公辦民營’養老服務機構主要瞄準的是市區老人而不是轄區內的老人,是收入較高且穩定可靠的老人而不是經濟拮據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