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村的開學日記

　　主編：李想 編導：侯珍瑪 攝像：張小明

　　因為貴州省晴隆縣火把村裏的路不通，到鎮子裏去上學要整整走三個多小時的山路。由於學校無法寄宿，這些孩子大多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在租來的房子裏，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每天下午四點，是沙子小學的孩子們放學的時間。每天放學都是甘光麗第一個回到姐弟三個租住的房子裏，在弟弟拿著鑰匙開門之後，他們發現屋裏停電了，弟弟扭頭就走了，姐姐只好到隔壁同學家去寫作業。

　　放學後第一個寫作業的也是姐姐，她發現這是督促愛玩的弟弟寫作業最好的方式。果然，沒過多久，玩了一會的小坤就回來趴在門口的石頭上寫作業了。記者看到，在小坤蹲在這寫作業的這20分鐘裏，每隔三四分鐘，小坤都會換一次腿。看得出來，這個姿勢讓小坤很不舒服。

　　寫完作業，弟弟跑出去玩了，屋裏來電了，姐姐開始做飯。即使開著燈，房間裏仍然很昏暗，這個終日見不到陽光的小屋是父母外出打工前給他們租下來的，他們的家住在十幾公里外的大山裏，單程也要走三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能到學校，所以平時，14歲的甘光麗就帶著13歲的弟弟甘坤坤和10歲的弟弟甘佳佳，住在這間租來的民房裏，每週末才能回家。

　　今天的晚餐是蒸米飯和水煮青菜，這個食譜每天都在重復。大米是父母外出打工前就給他們買好的，吃的青菜是他們從山裏背來的，甘光麗説，剛開學的這段時間伙食最好，因為父母走的時候給他們還留下了兩板雞蛋，不過這幾天已經吃掉了快一半。

　　我們注意到，晚餐的時候，弟弟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甘光麗卻幾乎沒動筷子。

　　從這個學期開始，貴州省開始實施《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65個特困縣的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都能吃上免費的午餐，我們注意到，在學校有了免費午餐之後的這幾天，甘光麗從來沒有吃過晚飯。

　　姐弟三個的生活費都是甘光麗在管著，每週只有15-20塊錢，而兩個弟弟總是愛問她要零花錢買零食，她知道，每週十幾塊錢的生活費經不住兩個弟弟天天花，但是她也知道，對於尚未懂事的弟弟們來説，學校附近的小攤有著不可抵擋的誘惑。油炸土豆、炸火腿腸、冰棍、攤販自己調配的飲料、麻辣豆類食品等這些小攤販上的東西，儘管這些東西並不很健康，但這些小攤販是兩個弟弟和所有孩子的天堂。

　　週末的時候，甘光麗一個人回家拿換洗衣服和生活費。週日一回來，她發現燈泡壞了。在姐姐去買燈泡的路上，弟弟甘佳佳一直跟在後面。回來的路上弟弟還在後面跟著。原來弟弟又纏著姐姐要零花錢了。

　　記者：你為什麼不給他呀？

　　甘光麗：因為錢給他，他讀書的時候沒得用嘛，這是我爸爸跟我講的。

　　回到租住的房子裏，兩個弟弟串通一氣，把姐姐鎖在門外，甘佳佳晃動著脖子上的鑰匙就是不給姐姐開門，逼著她拿錢換鑰匙。拿到鑰匙，姐姐自己換燈泡，我們在旁邊看著有些擔心。

　　在細窄的凳子上，甘光麗踮著腳尖費力的夠著，我們提出幫忙，但被遭到了她的拒絕。甘光麗晃晃悠悠的站在背簍上，一不小心就有摔下來的危險，讓人看著著實捏了一把汗。而當她把燈泡換好之後，我們才發現，剛才她連電燈的開關都沒有關掉。就在姐姐艱難地換燈泡的時候，兩個弟弟已經把錢買了零食，花光了。

　　今天，是沙子鎮趕場的日子。每隔6天，四面八方的商販聚集到了鎮上。中午放學休息時，甘光麗揣著5塊錢帶著弟弟們到鎮上，她説弟弟現在長身體，每天光吃青菜不行，想能買點什麼改善一下伙食。可剛到集市上，兩個弟弟就直奔遙控汽車去了。

　　弟弟們挑的高興，甘光麗卻緊張地盯著貨架上的價簽看。一看，這裡任何一件玩具，她都買不起。見勸説無效，甘光麗索性走出了超市，在門口等著。小坤跑出來伸著手向姐姐要錢，甘光麗當然買不起，小坤生氣了。其實在琳瑯滿目的集市上，甘光麗也有自己喜歡的小東西。但和往常一樣，她只是問問價。這時，兩個弟弟在一旁和賣筆記本的老闆砍起了價來。甘光麗兜裏只有5塊錢，她仍然滿足不了弟弟們的要求，兩個弟弟生氣得甩手跑開了，姐姐很委屈，也很生氣。

　　在回去的路上，甘光麗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4元錢的豆皮，弟弟小佳跟在身後，惦記著那剩下的一塊錢，最終還是被他要走了。小佳在路邊買了一袋冰棍，給哥哥吃了一個，卻沒有給姐姐。對於弟弟們的頑皮、淘氣和不懂事，甘光麗並不太在意，儘管從年齡上，她還是個孩子，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更像是一個稱職的媽媽。

　　在記者拍攝的這幾天，我們注意到，甘光麗在做完自己家的事之後，還總是幫房東家洗菜、擇菜，幹點力所能及的活兒。甘光麗的回答讓人聽了有些心疼。從她一歲時，父母就外出打工，從她十歲起，就獨自帶著弟弟生活，或許正是這樣的經歷讓她比同齡的孩子顯得成熟。談及父母長期不在身邊的生活，甘光麗語氣平淡，顯得非常堅強，而平時活潑、頑皮的小坤在面對我們的鏡頭時則難以掩飾自己對父母的想念。

　　看著小坤脆弱的肩膀不停地抽搐，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泣，我們無法用言語來準確的描述父母在一個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缺失，究竟會給孩子的內心帶來怎樣的影響。小坤則用"痛苦"這個詞來形容他內心的感受。

　　在城市裏，十三四歲的孩子正是青春叛逆、撒歡玩鬧的年齡，但是小坤已經在體驗痛苦的內心。對他來説顯示很殘酷很矛盾，父母必須外出打工才能養活家人。而我們了解到，貴州大部分山村小學都沒有寄宿學校，很多孩子和小坤兄妹一樣租房子獨自生活，他們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呢？貴州省晴隆縣火把村的孩子們由於父母常年不在身邊，上學又路途遙遠，他們不得已都在學校附近租房子獨自生活，這些孩子小的只有6、7歲，小小年紀就要學會照顧自己。

　　在沙子小學的831位學生中，有近30%的孩子都因為路遠而租住在學校附近的民房裏，他們中間絕大部分都是留守兒童。

　　秦小娣，今年12歲，是沙子小學四年級一班的學生，和10歲的弟弟秦曉鵬是同班同學。放學後，我們跟著姐弟倆來到了他們臨時租住的"家"。這間房間昏暗、潮濕，每月的租金600元。和甘光麗三姐弟一樣，秦小娣姐弟倆平時吃的菜也是從家帶來的，現在只剩下兩棵了。由於身材太小，蒸米、吵菜都要踩在小板凳上才能夠得著。

　　在我們的提醒下，小鵬拿起一條舊毛巾把桌子上的水擦掉，這些安全隱患，孩子們平時都不在意。

　　姐弟倆平時做飯的這些水都是自己挑來的。鎮上沒有自來水，附近的村民平時吃水用水都要到鎮上的一個水池裏去挑。不過對於小娣姐弟倆來説，挑水無疑是一件非常吃力的活兒，這一桶水有20公斤，和他們的體重相差無幾。顫顫巍巍地沒走出兩步，水就灑了一地。看得出來，姐弟倆已經配合得很好了，每走一段路，姐弟倆就默契的停下來，交換一下位置再繼續往前走。裝滿這一大桶水，他們用了1個小時，來回挑了4趟。

　　今天下午，秦小娣的奶奶背著一些日用品給姐弟倆送來。奶奶今年70歲了，為了給姐弟倆送東西，背著背簍走了十幾公里的山路。晚上，小娣和奶奶一起做晚飯，一不小心菜刀就割傷了手。小娣用紙巾包住手，站在門口笑著，對她來説，這似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了。

　　今天是開學的第二個星期，每個學期開學，沙子小學的校長黃勇都會到鎮上進行走訪和巡視，檢查孩子在校外租房的安全情況。今天，我們也跟隨黃校長一起到鎮上進行走訪。

　　房東奶奶帶著我們來到了租住在她家的兩個孩子的房間。記者看到，整個房間又臟又亂，除了一張不太像樣的床和擺放電磁爐和碗筷的小桌子之外，房間內沒有任何傢具。淩亂的床上還放著一把菜刀，墻角的電飯鍋裏還有沒吃完的剩飯。孩子們的生存狀況看了讓人揪心，黃校長説，這兩年安全情況已經有所好轉，比如做飯都改用電磁爐了，而以前孩子們都是用木柴燒火做飯，衛生和安全問題更加突出。

　　在這些離家求學的孩子中，最幸福的就是能夠有長輩的陪伴。這家租戶就是奶奶帶著兩個孫子上學，專門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奶奶帶著我們來到前面的這棟三層小樓，這裡住著的也全是在這租房上學的孩子。

　　這位大娘的兒子、女兒全在外面打工，因為家裏太遠沒辦法每天回家，她就帶著5個孫子孫女在鎮裏上學，為了省錢，她們六個人就擠在這一間小屋裏。就在這一家的隔壁，還住著甘光麗的三個堂兄妹，哥哥今年讀初中，帶著兩個還在讀小學的妹妹。

　　旁邊的這所學校就是沙子中學，和沙子小學一樣，這裡的很多孩子也是租房住，黃勇告訴我們，這兩個學校的孩子幾乎租住了鎮上所有的民房。

　　在拍攝和採訪的這幾天中，記者了解到，在沙子鎮這些因為山高路險而不得不租住在鎮上的民房的孩子中，有80%處於無人看護狀態，他們中間最小的才5歲，最大的也不過讀初三，儘管這些年沒有出過大的事件，但是看著孩子們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狀態，臟亂的衛生環境，還有消防設施的薄弱、消防意識的淡薄、安全管理的粗放等眾多隱患，都讓人倍感擔憂。

　　沙子小學校長黃勇告訴我們，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呼籲、打報告，希望建一個學生宿舍，由學校統一管理，但是縣財政卻撥不出錢來。

　　黃勇：歸根到底，我覺得還我們這個經費的問題，地方政府也沒錢，所以説這是最重要的問題。所以説這些東西我們得想過，寄宿制學校最能解決的就是這些問題。父母出去打工，有了寄宿制學校的話，當我們這些地方這些孩子的住宿可能是一個很好的解決的辦法。

　　半小時觀察：

　　父母陪伴是兒童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環節，對留守兒童來説，遠離父母將是一個巨大的心靈創傷，這種創傷將伴隨一生並影響其成年之後的社會行為。在貧困地區，我們無法要求孩子的父母放下生計守著孩子，但作為政府部門，有責任創造條件改善孩子們的生活。一個好消息是，2012-2015年，貴州省將打響一場農村寄宿制學校建設攻堅戰，政府部門計劃投入120億元，在1840所學校建設學生宿舍，強力推進農村寄宿制學校建設，用於解決山區孩子上學吃住難等問題。我們希望這個行動盡可能惠及更多的孩子，不要讓上學成為他們無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