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井口的炮工。

農民工們租住的房間。

幾十份醫生診斷意見書。

診斷意見：考慮為塵肺，建議赴上級職業病院檢查。

　　中廣網北京12月08日消息(中國之聲記者白宇)近日，記者接到一群來自深圳的農民工的舉報，他們從90年代開始便在深圳的各大建築工地從事孔洞爆破工作，至今已有10多年。由於常期吸入大量粉塵，多人經普通醫院檢查被疑患有塵肺病，但職業病醫院卻決絕給他們做進一步地檢查和治療，原因是，這些工人沒有勞動合同，用人單位也不給他們出具職業病檢查委託書。

　　在深圳，有這樣一群人，他們因為家裏窮，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便從湖南老家來到深圳各大建築工地從事孔洞爆破工作。在工地，他們被稱為炮工。由於大型建築項目需要較深的地基，而地下往往是堅硬的岩石，挖掘機派不上用場。這些炮工就要鑽入直徑僅有一米多的鑽井中，通過鑽打炮眼、引爆炸藥的方式把岩石炸碎，一層一層向地下掘進。一個大型工地往往有幾十甚至上百個這樣的鑽井，深度從七八米到幾十米不等。這些鑽井和地面垂直，工人在井底作業，被風鑽打碎的岩石粉塵因無法飄出井口，而被大量吸入。這些被吸入的粉塵短時間內不會對身體産生明顯危害，但從去年開始，他們中陸續有人死亡，這才引起大家的注意。這些工人們分別在深圳市的平山人民醫院、福田中醫院、南嶺醫院，湖南省的張家界市中醫院、汨羅市人民醫院、桑植縣民族中醫院等多家醫療衛生機構進行了身體檢查。經診斷，多人有疑似塵肺或肺部纖維化、鈣化等病狀，但由於用工單位10多年來始終未與他們簽訂過勞動合同，導致他們無法做進一步的職業病檢查。

　　“我們知道患了這種病以後感到後怕，因為這個病會導致人馬上死亡。我目前的狀況就是上樓梯也很吃力，説話呼吸困難，到現在老闆也沒有簽訂勞動關係，政府部門明文規定，沒有勞動關係不給我們做職業病檢查，一直到今天還沒有結果。作為我們本人，我們感到很不心甘，染上這個病沒人管我們，終年30多歲，生命的終結就快完了，所以我們祈求政府，給我們得到妥善的處理。”

　　説話的人叫鍾家泉，是這群農民工的代表，記者見到他是在深圳市郊的一處簡易房內，包括廁所在內，房間面積不超過10平米，而這裡卻住著他的10多位工友，地上沒有床，救濟站提供的棉被是房間裏唯一的傢具。這些人有的因為病痛已經無法工作，有的因為疑似塵肺而被包工頭辭退，難聞的氣味和對死亡的恐懼瀰漫著整個房間。他們因為職業病檢查受阻而走到一起，目前已有120多人。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咳嗽、胸悶、呼吸困難等症狀。工人們説，十多年來他們一直在深圳當炮工，每天都要吸入大量粉塵，但以前並不知道這會危及生命。他們説，自己已經有兩三個老鄉死了，死掉的時候他們都親眼看到了，現在感覺自己的身體和死掉人的症狀幾乎相同。而一位在湖南張家界中醫院做過檢查的工友説：“醫生照出來一看，説這個病很嚴重，最後，我跟他説明了，我説我打了幾十年風鑽，他説肯定是塵肺病。”

　　炮工們説，這份工作誘惑力太大，一天能賺一兩百塊錢，但工作環境卻十分惡劣：“這基本上都是拿命換的錢。到了8米、9米、10米以下的深孔，那種能見度很低，沒有排風系統。我們打鑽的那個灰就完全排不上來，一般要工作將近10個小時左右。等孔中的炮眼全部打好以後，下面的石粉你這麼抓隨便能抓起來一捧一捧的，至少有兩三寸厚，十公分那樣。”

　　工人們説，如此惡劣的作業環境給他們的身體造成了極大傷害，老闆們雖然心知肚明，但卻不願意投資改善：“在井下10多米的深度幹活，粉塵非常非常大，人上來以後，感覺鼻孔裏面灰好像都硬硬的塞在裏面，耳朵裏面，也是很硬很硬的，咳嗽，咳出來的痰裏面帶那個灰、泥土都看得到。跟老闆説，他有時候笑一下，説這個你們自己注意嘛。”

　　一位了解內情的炮工説，在工地上承包孔洞爆破是個暴利行業，但即便如此，老闆們也不願意多投入一分錢來保護工人們的健康，而工人們因為需要錢養家，誰都不敢因為得罪老闆而丟掉飯碗：“做這一行對他們來説是暴利，比如説你包一百萬的工程，你可以賺到50萬，賺50%。給我們工人的工資也就是10萬塊錢左右，十分之一差不多。如果加排風管，水管，打水鑽成本會多幾萬塊錢。但老闆們從來沒提過給我們打水鑽，因為打水鑽進度比較慢，進度慢就影響他們的利潤。他説如果給你們接水的話不好做，你們做的慢，工地一兩個月完工了，你們拖了四五個月，我還賺什麼錢，我沒錢賺你們哪有工資呢？我們也不想得罪老闆，不敢得罪，得罪以後就失業呀，老闆心太黑。”

　　炮工們説，如果是打水鑽並有排風管道，鑽井深處的灰塵就會少很多，但深圳的工地從來沒有，因為這裡建築項目多，進度慢了老闆就得少賺錢，而工地上提供給個人使用的口罩，根本阻擋不了粉塵的吸入。不僅如此，很多工地根本沒有職業病防治的衛生員，也沒有開展過職業病安全培訓，如此惡劣的作業環境就是因為老闆們心太黑。

　　而根據我國職業病防治法的規定，職業病，是指勞動者在職業活動中，因接觸粉塵等有毒、有害物質而引起的疾病。用人單位應當設置或指定職業衛生管理機構或組織，配備職業衛生專業人員，負責本單位的職業病防治工作。必須採用有效的職業病防護設施，併為勞動者提供個人使用的職業病防護用品。用人單位必須依法參加工傷社會保險。

　　在採訪中，炮工們還告訴記者，企業老闆明明知道粉塵的嚴重危害，卻故意不跟工人簽訂合同、不參加工傷保險則是心太狠，因為他們擔心查出職業病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如果誰敢要求企業簽訂勞動合同，後果就是走人。

　　記者隨後又走訪了龍岸花園、十二橡樹莊園等多個正在施工的工地。炮工們告訴記者，他們都沒有簽過勞動合同，更不知道老闆是否給自己買了保險。往返途中，鍾家泉自豪地介紹著車窗外漂過的一幢幢建築：景田圖書館、地鐵一號線、梧桐山電視塔等。曾經，那裏是他們工作過的地方。現在，他們卻被這座城市遺忘。

　　在深圳中興通訊工業園的一處工地，記者看到，工人們所説的鑽井，直徑大概1米多，井口附近的能見度也不過1兩米左右，從井口往下看，視線完全被如迷霧般的粉塵所遮擋，環境十分惡劣。一位剛從井下爬上來的炮工告訴記者，這個工地的炮工總共有40多人，用人單位根本沒和他們簽過勞動合同，其他工地也是一樣。為了能做職業病檢查，炮工們曾多次哀求過老闆，但都遭到了拒絕。

　　1995年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勞動法中就提到：“勞動合同是勞動者與用人單位確立勞動關係、明確雙方權利和義務的協議。”根據規定，用人單位與勞動者只要建立勞動關係就必須簽訂勞動合同。2008年開始實施的新勞動合同法中則規定：“用人單位自用工之日起即與勞動者建立勞動關係。建立勞動關係，應當訂立書面勞動合同。”深圳作為我國最大的經濟特區和面向世界的窗口，本該處處走在前列，但時至今日非法用工現象依然普遍存在實在令人費解。

　　企業無良、老闆心黑，但醫生被稱為白衣天使，醫院不能見死不救。炮工們只能對醫院拋出一線希望。近幾個月來，他們曾多次到深圳市職業病院苦苦求助，希望醫院領導能予以幫助檢查，但依然沒有結果。炮工們説，他們先後去過4次醫院，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第一次去是一個主任接見我們的，他就很明確的説你們要檢查這個我做不了主，就是説政府要答應了，才能給我們檢查。第二次去的時候，醫院也説不能給我們檢查，他説政府説沒有把公司的委託書給我們，你們要把手續辦好了才能檢查。第三次去的時候一直到晚上8點多，那個院長一直不出來接見我們，最後派出所的所長説你們先回去，星期一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明確的答覆的。禮拜一再過去，這是第四次，醫院説你們還是不能檢查”

　　在採訪中，深圳市職業病防治院掛號處的醫生明確告訴記者，沒有合同、沒有用人單位授權，即使病的再重也不能救治。

　　時間還在一分一秒的過著，工人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結果，但擔心卻與日俱增，他們擔心等到有結果的時候，自己的生命已經終結。但家裏的老人需要他們贍養，孩子要用他們打工賺來的錢上學，他們都數著盼著每月往家寄錢的日子。他們為了能在有限的時間裏給家裏多讚點錢，即便病痛纏身，卻不得不繼續在工地上拼命幹活、苦苦支撐。一位炮工無助的告訴記者：“知道自己生病了，但不幹不行啊，孩子讀書，兩個老人，父母，七八十歲了，生活費沒有著落，我就繼續在工地做。很害怕的，害怕死掉了，父母還在，怎麼辦呢？兒子還沒有長大。以後他們怎麼辦。”

　　深圳百餘農民工遭遇塵肺門，而這扇門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呢？深圳市的勞動保障部門是否對勞動者的合法權益進行了有效監管、衛生主管部門是否對有職業病危害的企業進行了必要的監督呢？中國之聲將繼續關注。

責編：石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