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必須有長遠的眼光著眼于長遠的需求

   非常感謝大家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參加今年的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中國發展高層論壇每次都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一次活動。上一次參加論壇的時候，我也談了有關經濟動蕩的問題，當時經濟衰退才剛剛開始，當時我就説，這次經濟衰退可能將是非常嚴重的，我們當時是非常悲觀的，但是很不幸的是我們説對了。我們現在面臨的這次國際經濟衰退程度將是非常深的，而且是長期的。很多國家所做的政策回應並不足夠，中國也做出了很多政策回應。現在非常明確的一點就是此次金融危機將是上世紀經濟大衰退以來最嚴重的全球金融危機。

   以前金融業、銀行都是做銀行業務的，但是現在銀行從事了很多注入“賭博”類的業務，所以導致銀行業出現很多問題。六個月以前，有很多人希望美國發生的，以及在歐洲發生的經濟危機，在新興的市場都能夠不受到影響，包括中國。當時有人提出這樣一個觀點，就是中國可以獨善其身，但我是不同意的，事實上也是這樣的。現在幾乎所有的國家多多少少都受到了經濟危機的影響，這是全球化所帶來的結果。全球化既帶來好處，就是全球化的貿易、貨物更快的流動，但是也帶來很多壞處，比如説美國的政策所帶來的負面代價也産生了全球的影響，美國出口了它的有毒的抵押貸款、出口了它的區域間管化的理念。到現在美國也出口了它的經濟衰退。其中有一個讓人值得諷刺的一件事，就是發展中國家往往是受害最嚴重的，而在這些發展中國家受害最嚴重的國家中，參與國際經濟事務最多的國家，像中國所面臨的全球挑戰也最嚴重。即使是以前經濟政策比較好，包括銀行業以及監管措施比較好的國家，他們也受到了影響。

   此次金融危機將對很多國家産生嚴重的影響，它影響到社會、經濟的各個方面，包括出口、投資、需求等等。它和1997、1998年的危機還不一樣。十幾年前的這次危機，當時全球經濟回暖非常快，因為很多國家通過出口迅速使經濟得到回升，各國的經濟相對還是獲得了非常好的發展。而這一次從去年開始的危機，是全球的金融危機和經濟危機。雖然前十年美國經濟發展的非常好，美國的出口也非常強勁，但是現在美國的出口也受到非常嚴重的影響。

   現在面臨一系列的危機，包括就業的降低。有專家也指出，美國以及中國在接下來幾年，由於農村人口從城市向農村進行反流動，也將導致數以千萬計的人失業。這是全球性的經濟危機，所以應對危機必須是全球性的。大家都知道，一個國家的政策也將影響到別的國家，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很多國家出臺的刺激政策還都是不足夠的，因為這些國家的經濟政策往往是過度注重國內效應，而缺乏對國際效應的重視。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認為全球經濟回暖不會特別快。

   我們都學得的是凱恩斯的經濟學，有些人可能一直都反對凱恩斯經濟學，也有人為自己學了凱恩斯的經濟學而感到驕傲。現在有非常重要一點，就是這些刺激措施必須在全球範圍內産生影響。因為國內的經濟刺激措施同國際的經濟刺激措施是有重要區別的。因為，刺激措施中總會有一些錢不是在一個國家內部進行投資的，有些投資也會對鄰國産生影響，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説一個國家進行的刺激投資往往會對鄰國甚至是全球産生影響。現在過多的國家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國內的供應和需求上，而對國際的供應和需求照顧不多。在進行這些刺激措施的時候，必須有長遠的眼光著眼于長遠的需求，要尋求一種平衡，要尋求負債表上的平衡。要確保在尋求負債表上的平衡的努力不要削弱。因為在進行通常的會計準則，我們通常過多關注的是負債，而不是整個負債表的平衡狀況。

   第三點刺激措施就是必須要關注于長遠的需求，而不是建造一個過去被事實證明已經失敗了的金融或者經濟體系，這是在制定經濟刺激措施必須要考慮到的。另外如果需要的話，必須有一些後續的經濟措施，同時必須對微觀經濟學非常敏感，也就是在失去就業的地方創造就業。有一些好的判斷措施的標準，美國的刺激措施不是特別好，太少了，太晚了，而且其中太多的以減稅的形式出現，對經濟的刺激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當前的金融危機對中國將是一個機遇。第11個五年規劃，設定的遠景就是要建立一個和諧的社會。在兩年前的高層論壇上，我們也談到了要建立一個和諧的社會，就必須要減少中國對出口的依賴，創造一個更創新型的經濟，在這個方面，中國取得了重大的進展，另外還要建立一個環境友好型的可持續發展模式，這一點在很多發言人的演講中也提到，這點是非常重要的。

   在昨天討論中，也有幾個人談到，我們現在面臨兩個危機：一個是經濟的危機，另外一個是全球變暖的危機。經濟危機我們遲早會度過的，我們不知道多長時間，或者一年、兩年，或者五年、十年，但是我們總會度過的。但是全球變暖的危機將在很長時間內跟我們在一起，這個全球氣候變暖的危機，需要我們考慮如何度過經濟危機時，我們同時要考慮度過全球氣候變化的危機。所以在中國“十一五”規劃中，也提到土地、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幫助“三農”的發展，以及在更廣泛的領域內，推動社會和諧，包括加強社會保險體系、教育等等。此次危機也會給我們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可以推動我們的日程，但是我們面臨的挑戰是很多的，中國在制定政策的時候，一定是與時俱進的。現在我們的所處的時代發生非常大的變化，我們也希望隨著時代的變化和環境的變化，中國也能夠與時俱進地進行政策上的變化。

   有幾位發言人談到中國的刺激規劃是非常及時的，也是非常大規模的，我也希望中國的刺激規劃能夠使中國順利地實現“十一五”規劃中所提到長遠的可持續發展這樣一個目標。在1997、199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在本地區，中國是很少使用凱恩斯經濟學的一個國家，當時我就説，如果能夠好好地學經濟學的話，那他們可能就會得到8%以上的經濟增長。在中國，當時確實對凱恩斯經濟學進行了很好的研究。這一點為接下來十年的經濟快速增長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礎。中國的刺激計劃是方方面面的。我們只想提醒大家注意其中四點。

   第一，對國內基礎設施，特別是鐵路的投資。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我認為，公共交通將成為越來越重要的一個領域，它能夠幫助我們處理全球氣候變暖的問題。同時，它也能夠在長期內促進産能的增長。在美國150年之前大力發展鐵路，這也促進了美國全國經濟的發展。第二，幫助中國建立一個更創新型的經濟，支持科學技術的發展。部長先生剛才談到要使得中國企業家回到中國來，現在我們也應該支持中國科學家回到中國來，他們現在正在世界別的地方工作。現在很多美國的學術家、美國的教授、學者日子都過得不大好，所以現在是非常好的機會，可以抓住這樣一個機會，我想這一點是很多人同意的。這也是我們今後發展的方向。第三，加強社會保障體系和服務體系。現在有很多數據，包括對教育、衛生進行的投資。它所帶來的好處將是雙重的，不僅僅是直接對於相關經濟領域的好處，同時對這些領域進行投資，也能夠帶來消費方面的一些刺激。同時我們也看到，中國可能已經有2000萬失業農民工，他們回到農村地區將會給當地帶來很大的壓力。中國以創業促進就業，這也是一個非常好的方式。另外一個領域，我認為我們也應該讚賞的，那就是關注保障性住房，包括廉租房。這將對於促進勞動力的流動性，以及建立一個更有效的經濟體是非常重要的。

   還有一個經濟體制結構的轉型，就是減少出口的依賴性，這樣能夠使得中國不再受到出口和外部需求降低的嚴重影響。這也是中國刺激規劃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同時也對工業結構進行調整，以提高效率。我認為這個刺激計劃包括了方方面面的，它包含的很多因素都是非常好的，但是還有幾個問題。其中一個問題就是它的因素是好的，但是它的比例好不好。作為一個學術者，我總是希望能夠使更多的錢投入教育，我不是在這裡遊説。如果能夠對教育進行直接投入的話，我將是受益者。但是不管怎麼説，教育對一個創新型的經濟是非常重要的。另外對醫療的投入是非常好的，但是它的基礎是非常低的，所以我認為在這個方面應該有更多的投入。

   這裡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工業調整。有一些工業調整可能會有損於競爭，並且導致供需方面進一步不平衡。我認為，可能一些專家也認為，應該更多鼓勵中小企業的發展。在很多國家，包括中國，中小企業都是就業的很重要的提供者，所以應該改善中小企業的融資環境，這也需要對整個金融體系進行非常大的調整。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要大力地提高消費。現在雖然經濟面臨問題，但是還是要在這樣一個非常困難的時期促進消費。

   另外，有一點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就是中國老百姓對政府的措施非常有信心，儘管外部面臨的形勢是非常嚴峻的。我們要知道，哪怕增長率稍微低於預定的目標，我們還是能夠獲得一些確確實實的發展，因為經濟環境可能進一步惡化，真正的問題是能不能保持這种經濟發展的勢頭。昨天發言的人也提到了中國能夠保持這樣一种經濟發展的勢頭。另外我們還應該把短期的經濟刺激計劃同長遠的需求結合起來。我想回過頭來看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們已經在這個論壇裏討論過好幾次了，那就是如何提高中國的需求，增加中國的需求。對於美國人來説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我們的儲蓄率幾乎是零，我們曾經有過經濟危機，我們的一些經濟危機使得我們儲蓄率稍微提高到2%、5%甚至更高，但是他沒有改變美國人的消費方式，我認為應該有一種更好的消費方式。所以這裡有一個問題，中國的儲蓄率為什麼這麼高？這個問題，很多人都談到居民儲蓄，但是中國的居民儲蓄只是略微有些高。如果我們能夠進一步完善社會保障體系的話，我們可以降低居民儲蓄。而且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將帶來直接的以及間接的一些對消費的效應。

   另外還有發言人提到，因為很多小企業的融資環境不好，所以他們必須存錢，以擴大自己的業務。中小企業的融資環境不好，特別是小企業融資環境不好，如果融資環境好一些，居民的儲蓄率會降低一點。對中國還有一點非常有意思，並不是居民的儲蓄，因為居民的儲蓄只是稍高，並不是特別高，而反常的是企業部門的收入過高，而且他們的利潤過高，而且企業的儲蓄率過高，導致工資水平過低，這裡有一個問題，就是如何提高企業的工資，如何提高居民的收入。其中一個方式，就是增加中小企業的數量；另外一種方式，我之前也談到了，就是改善中小企業的融資環境。還有一種方式，就是通過幫助工人建立更積極的工會來改善工人的狀況，使得他們能夠有更多的發言權。

   中國傳統的發展模式促進了中國經濟很好的發展。但是我們必須考慮的是未來將是什麼樣的。未來中國的高利潤率使得中國的投資非常高，但是帶來一個問題，就是供應的增長與需求的增長是失衡的。出口進一步加強了這種失衡。現在要處理這個問題是比較難的，因為現在如果就解決這些問題的話，可能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包括通貨緊縮以及相應的宏觀經濟的一些危險。還有另外兩個因素，這兩個因素都是相互聯絡的，特別是關於市場扭曲的問題。其中一個就是自然資源定價太低。如果是把它的定價調高的話，就可以贏得更多公共投資的資金。第二個是壟斷性的利潤很大的行業。在一個競爭性的世界中，這個現象是很不合理的。我説過最關鍵的問題就是繼續進行中國經濟轉型，轉向一個以市場為基礎的經濟，同時應該使中國的市場經濟更和諧、更可持續。

   關於美國所做出的應對政策，大家有一些關切，大家認為，迄今為止美國所做出的反應還是很不夠的，會使危機持續的時間更長。大家應該從美國的失敗中吸取教訓。這不僅僅是金融領域，而且，在公司的法人治理中，有更深層的問題。我們使得這些銀行發展的塊頭過大，以至於他們不能夠失敗。我們還需要一個貨幣政策的框架，這種有很大問題的貨幣政策的框架也造成了這次的危機。大家已經多次討論過全球化，它有好處，也有壞處，這也意味著我們在面對全球化的時候，需要非常小心。我們需要認識到有一些全球性的協議是由一些覺得市場萬能的人所制定的，因此這些協議也是有問題的。我們多次提到這是一個全球的危機，也需要全球的應對。我們需要國際組織來行動。有20國集團，但是全球有129個國家，也就是説有109個國家都不是20國集團的成員，而很多國家都受到了影響。

   聯合國有一個專家委員會在研究危機對發展中國家的影響，我是這個委員會的成員，我們提出了一些建議，下周可能會提出一個初步的報告。我想，提一提報告中的幾個建議。首先，錢分配的辦法要改變。現在錢的機制效率太慢了，如果這樣改的話，等到下次危機到來之前都不可能完成這次改革。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分配製度，我們需要全球的經濟協調的機制，我們也需要一個新的全球儲備的體系。在這個期間，我們可以發揮一些區域倡議的作用，比如説，“清邁議程”，在實現全球經濟復蘇的過程中，中國可以發揮一個重要的作用，它可以使自己的經濟保持增長。第二，它可以為全球均衡的恢復做出貢獻。中國可以幫助其它的發展中國家，這和中國自己的價值觀是一致的。我希望中國在它自己所屬的區域以及在全球建立恰當的機制，使得更多的資金能夠轉向新興市場方面，發揮它的作用。通過20國集團和聯合國進行必要的改革，以恢復人們的信心，並且防止今後類似的危機重現。謝謝。

責編：伍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