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宜中手拿規劃圖。從2006年起,他以儀徵市環保局黨組書記的身份,舉報揚州化工園區污染問題。本報記者 吳偉 攝
■ 人物簡介 侯宜中
1950年生,1970年入伍當兵四年多,1975年復員後在工廠工作10年。以後歷任計劃委員會副主任、鄉鎮黨委書記、儀徵經濟開發區負責人等職。2003年調任儀徵市人大財經委主任,2005年到儀徵市環保局任黨組書記,2007年退居二線。
自2006年9月起,他以儀徵市環保局黨組書記的身份,開始舉報揚州化工園污染問題。至今3年已舉報19次,收效甚微。
侯宜中感覺胸中憋屈。
當他站在窗口,聞著那股難聞的化工廢氣時,還感到恥辱。
遇有西南風和霧天,嗅著同樣氣味的數萬儀徵市民,罵罵咧咧,其中包括“問候”曾任儀徵市環保局黨組書記的侯宜中。
可他管不了。氣味源頭是離市區西邊兩公里的揚州化工園區,超越了儀徵的管轄能力。
侯宜中決定“夯慫”,“別人都不上,逼我上”。3年,他一封接一封地向上級寫舉報信。
“夯”在儀徵方言中,有愣頭青之意。
自稱和爺爺般“仗義”
聽説揚州農藥化工集團要在儀徵建設新廠區,侯宜中當場反對
“我這脾氣是家族遺傳”。59歲的侯宜中頭髮花白,説話中氣足,行為舉止與江南的秀氣不搭調,乾脆,不拘小節。
在老一輩儀徵人中,侯貫的名字家喻戶曉,上世紀50年代擔任過儀徵副縣長,“耿直、剛烈”。他是侯宜中的爺爺。
從4歲到20歲,他在爺爺身邊長大,直至去湖北當兵。
侯宜中自稱和爺爺一般“仗義”。
他跟化工廢氣較勁,始於2002年。
儀徵市一次産業調整會上,明確提出要在當地發展氯鹼、氯苯、農藥化工,江蘇揚州農藥化工集團要利用儀徵經濟開發區的土地,建設新廠區。
侯宜中時任儀徵經濟開發區黨工委副書記、紀工委書記,當場反對:“憑什麼把揚州的污染企業轉移到儀徵來?地點又離主城區太近,絕對不能同意。”
江蘇揚州農藥化工集團(以下簡稱“揚農”),總部位於揚州市區南郊,主要生産農藥、氯鹼、精細化工産品,其歷史可追溯到1958年,目前是國家重點農藥生産骨幹企業,上市公司,揚州的稅利大戶。
但企業在揚州市民中口碑不佳,其工業廢氣排放屢屢引發廠區附近民眾抗議。
包志高,揚州市環保局規劃處處長,1991年曾作為環境監測員,“去揚農取樣,得捂著鼻子進”。此後,雖經生産工藝改進,氣味有所減輕,仍難免擾民。
2002年,揚州提出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市”目標,並醞釀將揚農等化工企業“退城入園”。與之配套,揚州獲江蘇省批准,在城東南建設2.3平方公里的化工園區。
但此位置恰恰處在城市上風口。按規劃要求,當沿長江一線遷址建設。
揚州有江都和儀徵兩處可選。江都雖位於揚州下游,卻是“南水北調”工程的東線源頭。儀徵是揚州上遊,化工園區排水經揚州後,會有段過濾再注入江都。
揚州遂決定,將化工園遷至其下屬的儀徵市城區以西,規劃面積2.5平方公里(後來規劃面積擴大到約60平方公里)。
在由揚州市環保局提供的化工園區資料中,遷址的論證過程被寥寥幾筆帶過。
“陰差陽錯”主政環保
在人大工作時,他質詢環保局長廢氣擾民問題,一年後他被調任環保局黨組書記
侯宜中的反對,沒有奏效。
2003年,揚農集團下屬兩家企業優士化學、瑞祥化工進園施工。
隨後,儀徵撤銷了經濟開發區,在原土地規劃範圍內設立揚州化工園區。
化工園“一把手”之職,是時任儀徵市委書記的卜宇。2005年,揚州向“聯合國人居獎”發起挑戰。翌年1月,卜宇兼任揚州市副市長,化工園的領導規格進一步提升。
在行政上,化工園對揚州直接負責。儀徵市環保局沒有化工項目的審批權,只有屬地行政執法權,以及項目環評初審權。
園區財政收入實行“811”分成。“8”歸化工園償還債務及自身發展,兩個“1”分別歸揚州和儀徵。
因經濟開發區撤銷,侯宜中于2003年改任儀徵市人大財經委主任。
次年,在市人大常委會上,針對揚農排放的惡臭廢氣擾民現象,侯宜中直接質詢了當時的環保局局長。
“可能我説得太多了。”
2004年12月,儀徵市提出將侯宜中調任環保局當黨組書記。
人大任期未滿,他不太想走。那時,侯宜中54歲,按慣例,在政府,正科級幹部到56歲就退居二線,在人大可放寬到58歲。
許多人勸他,此處不留你,待著也難受。
2005年,侯宜中走馬上任儀徵市環保局“一把手”。他從一位“挑刺者”,成了環境的管理者。
無奈“先上船後補票”
化工園比儀徵市要高半級,儀徵市環保局只能罰罰款,很多未批先建項目就補辦手續了
惡臭氣味,並沒有隨著侯宜中的上任而消散。
今年4月底的一個夜晚,嚴慶雲在夢中醒來,一陣噁心,透不過氣。
他抓起電話撥通110投訴,“我不希望你解決,但一定要備案。曾有人給你打電話,他半夜被氣味憋醒了,立此存照。”
嚴慶雲是中國民主促進會儀徵委員會原副主委,已退休在家,住在離化工園直線3公里的揚子公園邊。
他在陽臺伸出的晾衣桿上,專門挂了個破布條制的簡易風向標。
只要是西南風、高氣壓,他就立馬分別給兩個孩子家打電話,通知趕緊關窗。
在這種氣象條件下,“投訴電話不是一般的多”,儀徵市環保局環境監察大隊隊長于冰説。
他們會通知企業,但工藝改造也不是三天兩夜能完成。環保局只有在電話、網絡上,做一些普通民眾看來太過“溫吞水”的回復。
“其實我們也知道,他們管不住。”市區一間複印店老闆朱平説。
侯宜中體會到了環保局的尷尬處境。
化工園比儀徵市還要高半級,是揚州市的“臺柱子”,儀徵市環保局是下級單位,只有項目初審權,決定權在揚州,所謂的環保屬地管理只能罰罰款,對這些企業來説根本是九牛一毛。
在他看來,“罰完了款,也就是默認可以補辦手續了,很多未批先建的項目就這樣‘先上船後補票’。”
“我得對他們負責”
侯宜中了解的情況是,化工園廢氣污染物中包含致癌物
“擾民氣體主要是優士化學排放的賁亭酸甲酯和異戊烯醇”,儀徵市環保局環監大隊隊長于冰解釋。
這兩種化合物是農藥生産過程中的中間體,“目前國家沒有排放控制指標,我也不清楚它們在醫學上的毒理反應。”
而侯宜中了解的情況是,化工園廢氣污染物中包含四氯化碳等致癌物。
不斷有化工園附近的居民稱,長期吸入化工園的廢氣導致了其親朋好友的肺癌、呼吸道疾病。
老幹部們從儀徵市人民醫院和儀化公司醫院病案室,分別拿到了兩組數據。
以2005年為間隔,化工園投産前三年和後三年相比:呼吸系統疾病住院平均人數上升39.3%,惡性腫瘤平均住院人數上升64.8%,其中呼吸系統惡性腫瘤平均住院人數上升73%。
侯宜中坦陳,這組數據僅供參考,替代不了嚴格的毒理學調查,“不能説化工廠廢氣必然導致本地肺癌患者數量上升”。
“但我得對他們負責。”他看了一眼客廳裏1歲大的孫子。
受廢氣影響的,不僅是市民的健康。用侯宜中的話説,還“嚴重影響儀徵的經濟發展和社會事業”。
儀徵城西的“鏡湖花園”建於2002年,是當時環境最美的商品樓盤。開盤時,創當時儀徵最高價1600元/平米,一度升值到2000元以上。
現在,2000元都賣不上去。此處距化工園直線距離2公里左右,遇有不良氣象條件,化工廢氣臭味令人窒息。
“鏡湖花園”物業公司工作人員介紹,目前小區只有大約60%的入住率。
自“鏡湖花園”向東200米,是擁有5000多名師生的儀徵中學。
端午假期最後一天,高三照常開課,一位教師説:“我們激勵學生,就説‘不好好學習,就在儀徵聞氣味’”。
據江蘇省環保廳2006年對揚州化工園始建的環評批復規定,“揚州化工園區與儀徵主城區之間要留足1000米空間防護距離,該距離內不得建設居住區、學校、醫院等敏感建築”。
但是,在直線距離500米的金莊組,仍有200多戶居民尚未搬遷。
侯宜中説,現在不斷有人外遷,一個人出去就把全家帶走。自己走不出去,也要把子女送走。
統計年鑒顯示:儀徵城市總人口2002年—2004年三年人口凈增5800人,2005年—2007年三年凈增9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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