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養豬與居住的“戰爭”
武漢後湖地區,居民樓與養豬場相鄰咫尺,生活環境極為不佳。當地居民苦不堪言,養豬戶也有無奈。公説公有理,婆説婆有理,如此拉鋸數年。人豬對峙局面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怎麼看待居民與養豬戶之爭?解決問題的出口在哪?本報邀請數位嘉賓進行討論。
畔 湖:工程師,後湖社區居民
古老三:後湖網網友
張 竹:外企職員,後湖社區居民
禾 刀:武漢評論人
誰該走,誰該留
問:養豬是他們的生計,而且養豬場先於居民區存在,為什麼居民來了,他們就要走?
張竹:如果是養豬場先於樓盤存在,政府就不能批地。哪有市區養豬的呢?你可以到周邊的農村養啊。他們的生計與我無關,那是政府考慮的。早點取締,還我健康生態環境。
古老三:不能的事情多了,不能貪污、不能犯罪。他們養豬的時候還沒有你的房子呢,憑什麼你來要別人走?買房前就有養豬場,你沒看見?你可以到江漢路去住,那裏保證沒有。
畔湖:在批地之前沒有妥善解決豬場問題,造成現在的困局。居民需要好環境,養豬村民要靠這吃飯,這不是居民與居民的矛盾,不要挑撥離間。
禾刀:不能説養豬戶的話沒道理,但這樣講的話,城市化就寸步難行。比如説,十多年前徐東那邊還是水田,二橋建起來後,現在變成了繁華地帶,當地農民可以通過出租物業分紅。如果在過去,種田能賺多少錢呢?城市化的結果,農民收益應該超過養豬種田。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問:居民能量大,反映渠道多,還給市長信箱寫過信。網絡上、媒體上,為居民説話的多,為養豬戶説話的少,這種利益表達不公平吧?
張竹:不告他們逃稅都是好的了,你太有愛心了,那你組織捐贈吧。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説他們是弱勢群體什麼的,犧牲我自己的利益對他們有幫助?這不是公不公平的問題,矛盾雙方都要去爭取自己的利益。
古老三:事情完善過程必然有人會犧牲。難道豬的問題比交通更重要?比經濟更重要?武漢現在有1000萬人,每個人都有問題要解決,要想什麼問題就馬上解決,有1000個市長都沒用。
禾刀:市長傾聽與否並不重要。我覺得,他肯定傾向於搬走養豬戶的。哪個市長願意看到自己的城市污水橫流,臭氣沖天。改變這種局面,政府得掏錢,而現在,政府掏得起這個錢麼?這不僅僅是後湖一個地區的問題,還有後來周邊許多結合部的城市化問題。
出路在何方?
問:關於豬的衝突反映了什麼?雙方能不能達成某種共識?
畔湖:居民需要一個好環境,需要政府落實其規劃;養豬的村民要靠這吃飯,也需要政府好好解決他們的困境。這問題蠻簡單,我們要的不是口號,要的是行動。
禾刀:衝突是必然的,豬只不過是城鄉矛盾的載體之一。當政策的粘合劑失效,問題便反映在樓盤居民與養豬戶之間。説誰理解誰那都是鬼話,誰願意整天住在臭氣烘天的地方理解別人啊,養豬戶為了樓盤居民不賺錢那也是屁話,樓盤居民又不給他們錢。雙方都不具備解決問題的能力,即使坐下來協商也於事無補。
後湖這個事,還得回到政府的利益補償上來,對農民出路要有安排,而且這種政策必須具有相當吸引力。賣地的錢,可以拿出一部分來解決問題不?
漢口後湖之惑——
數萬居民與萬頭豬“對視”數年
居民
“嫌這裡臭,有錢就住到長江邊去。”
家門外50米就是成片豬圈
挺著七八個月身孕的大肚子,張女士有説不完的怨言,氣溫超過37℃,但她得把家中門窗關得緊緊的。
不是擔心小偷上門,而是擔心豬糞的惡臭隨風而入。張女士住在漢口後湖百勝春天14棟,距家50米外就是星羅棋佈的豬圈。
百勝春天是後湖一個新建小區,從外觀看樓建得很漂亮,但小區院墻外就是臭氣熏天的黃孝河,河的兩岸搭滿了低矮的豬圈,這裡養著成群歡蹦亂跳的大白豬。
知情人介紹,這裡大約有20多家養豬戶,豬圈佔地約860平方米,目前存欄豬有2000多頭。
彭女士住在該小區第6棟,距豬場200米遠,“臭氣也是一陣陣的”。房地産商賣房時説,“旁邊要建水上樂園”,可自去年初搬進新家,豬臭一直沒消失,水上樂園也沒影子,為此她一直拒交物業費。
聽到有人投訴,小區保安也不耐煩,“沒什麼好説的,記者來了好幾撥,不管用。”彭女士記得有一次記者來攝像,養豬的對居民破口大罵,甚至還氣他們,“你們要嫌這裡臭,有錢就住到長江邊去。”
這片豬圈周圍矗立多個小區,除百勝春天外,還有日月星辰、宏宇新都、幸福人家、世紀家園等。從高處看過去,豬圈甚為刺眼。
豬圈的面積正悄悄蔓延。距黃孝河稍遠處,百勝春天、幸福人家等小區間原本用作教育用地的三角空地上,新搭起了四五十間簡易豬圈。這裡常常炊煙繚繚,狗兒跑豬兒叫,如果沒有臭氣熏天的異味,恍若邊遠鄉村。
在盛夏的武漢,這裡飄過來的陣陣惡臭夾雜著滾燙的熱氣,著實讓人難耐。因不堪豬擾,後湖有居民在小區的QQ群中揚言去豬圈放火或投毒。
據後湖街道提供的數據,沿張公堤一線,離居民稍遠點的地方,還有一些養豬的,目前整個後湖地區養豬約萬頭。而據最新統計數字,目前後湖已入住15萬居民。受豬臭困擾的,至少有數萬人。
養豬戶
“他們來了,養豬的就得離開嗎?”
採訪時羅躍華掐了朵梔子花別在頭上
後湖金橋大道是下京九高速進入武漢的必經之道。大道一邊有個加油站,另一邊緊挨著黃孝河,岸上長著成排的高大樹木,樹下掩映著一排排簡易豬圈。
在陰暗潮濕又臭烘烘的豬圈旁,面容清秀的羅躍華用手攪拌著腐爛夾雜著酸味的豬食。對陌生人的突然來訪,52歲的她臉上露出謙卑的笑,她和小學畢業的丈夫在這裡已養了10多年的豬,靠著這個活兒,他們將孩子拉扯大,供他上了大學。可惜孩子畢業兩年了仍沒找到正式的工作。
棚屋下襬放著一口口大鍋,裏面盛滿暗紅色的殘羹剩飯,上面漂浮著紅油,腐爛的酸味夾著豬的臭氣,隨著鍋裏的豬食不斷往上翻。骯髒、惡臭加上高溫,普通人連一分鐘也不願在此停留,羅躍華幾乎終年居住在這裡。
她和丈夫都是後湖新春村人,1994年夫妻兩人下崗,生活陷入困頓。養豬多年的老父親將豬圈作為“祖業”轉給女兒。
2007年、2008年養豬的行情不錯,最高峰時羅躍華一年可賺四五萬元。今年豬價大跌,羅躍華説一頭豬了不得也就賺一兩百元,運氣不好的話,還要虧本。
今年他們養了70多頭豬。豬圈旁低矮潮濕的小屋是他們住的地方。這些天晚上非常悶熱,蚊子和老鼠還很多,前段時間半夜下大暴雨,屋子裏漏水,夫妻倆半夜起來忙著蓋屋頂,全身濕透。
每天晚上9點多鐘,他們就要到附近的餐館拖潲水,一天兩趟。大桶大桶的潲水,從餐館搬進豬圈,是個體力活。羅躍華説夫婦倆現在有點搬不動。他們最擔心豬得病,一頭豬得了病,稀裏嘩啦的全部跟著病,扯都扯不住。前幾天她自己給豬打針,百把斤的豬向她衝過來,奈何不得,她摔倒了,腿跛了幾天。
羅躍華知道自己養豬周邊居民很反感,也污染環境,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覺得影響了武漢市的形象,給城市丟了臉,“人家看到了我們養豬,回去説武漢這麼大一個城市,竟然還有人養豬?這事説出去名聲也不好。”
她看起來仍很清秀,皮膚白皙。採訪她的那天清晨,她在菜園裏掐了朵梔子花,別在頭上。之前很多人勸説他們去申請吃低保,但夫妻兩人覺得不缺腿不缺胳膊,可以養活自己。他們夫妻現在最大的願望是,拼命多養些豬,趕快把兒媳婦接進來。
這段時間,她在村委會那裏看到一個通知,大約意思是説這裡的豬圈要拆。儘管覺得養豬影響大家,但她還是有點不捨,“他們來了,我們養豬的就得離開嗎?”她對將來的生活非常擔憂,“不養豬,我們以後的生活怎麼辦?兒子要娶媳婦沒錢怎麼辦?我們沒資金、沒文化,人也老了,找工作也沒地方要。”
背景
“這裡曾是豬肉基地,得過獎狀。”
城市化地區到底能不能養豬?
羅躍華説這話時,她的丈夫一直悶聲不響地攪拌豬食,然後跳進豬圈,拿著一個水管沖洗豬圈,一舉一動極為嫻熟。
上世紀90年代前,後湖是武漢市的豬、魚和蔬菜基地,為保證武漢城區的魚、肉供應,每年還有任務和指標。後湖塔子湖、黃孝河兩岸豬圈所在的新春村曾是武漢市的養豬大戶,還得了全市的獎狀。養豬的傳統因此延續至今。
但從1996年開始有了變化。這一年後湖開始商業開發,新建小區不斷涌現。2003年到2004年,黃孝河兩岸小區紛紛建成。按規劃,到2020年後湖將容納30萬人口,被列為武漢四座居住新城之一。
沒過幾年,這些早些年前已形成的豬圈被附近的高樓大廈包圍,形成了一道獨特的城鄉二元並存的景觀。而這種人豬“對視”的局面並不只後湖獨有。在東湖周邊、洪山、青山、漢陽等不少城中村,都或多或少存在這樣的問題。據此前媒體披露的信息,有10多萬頭生豬、五六十萬隻家禽仍在武漢中心城區生養繁殖。
按一般估算,一頭百斤的豬一天排出的糞便在5公斤左右,衝豬舍形成的污水約為30公斤。後湖一帶萬餘頭豬産生的大量污水一般直排,其中一部分流進黃孝河。遠遠看去,黃孝河河水幾乎是黑色。
和羅躍華豬圈中沖洗出來的豬糞和黑水一年365天毫無遮攔地流進下面的黃孝河造成污染一樣,城市養豬正面臨著日益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遭遇的道德譴責和政策約束也日趨加緊。
雖只有千余頭養殖規模,華中農業大學種豬場困擾該校師生多年。最後博弈的結果是它即將搬離市區。該校經濟管理學院教授陶建平接受採訪時稱,養豬業外遷是城市化必然,近郊城市化也是不可逆轉的過程。
2007年東莞市決定從2009年1月1日起,在全市範圍內禁止養豬。當地官方稱,此舉是因為東莞有75萬頭生豬帶來的污染排放量,相當於450萬人口的污染排放量,要新建一座日處理132萬噸的污水處理廠,才能有效凈化處理。
但這一養豬禁令在東莞掀起一場“城市化地區該不該養豬”的爭論。在剝奪農民養殖生豬權利的反對聲中,這一飽受爭議的禁養政策最終被取消。
出路
“農民養豬,政府沒説不行”
關鍵是要給養豬戶一個活法
“農民養豬,政府沒説不行”,江岸區後湖街黨辦主任周長華日前告訴記者,後湖黃孝河兩旁養豬的土地屬於集體用地,政府目前無正式文件説這裡不能養豬。
據他説,今年早些時間,市農業局下達了一個徵求意見稿,意見中提到中環線內禁止養豬,不過這不是政府的正式文件,具體咋辦目前還不清楚。
市農業局總畜牧師高長明昨日接受採訪時説,市政府去年出臺的38號文件規定,中心城區全面退出畜禽養殖。不過周長華告訴記者,後湖街屬於城鄉結合部的城中村,不在此文件包含的範圍內。
此前後湖養豬的問題被媒體多次曝光,或者説他們養的是垃圾豬,或者説污染太大,一致的聲音是取締。周長華認為這都不是取締的充足理由。他説曾找律師查過,發現目前沒有任何一個規定説豬吃了這些人吃剩下的東西就是垃圾豬。
後湖街也屢次接到居民投訴,但也沒辦法解決這個難題。因為這些豬圈早于居民小區建成,豬圈不屬搶建牟利的違法建築,不好拆除。
華中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陶建平分析,目前在城市中存在的這種人豬對峙局面是城市化進程中面臨的現實問題,它反映的是快速城市化進程中,城市居民不斷侵佔農民尤其是近郊農民的生活和生存空間,而在城市化包圍中的近郊傳統生産方式還未做很大改變。
在陶建平看來,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在於,解決養豬戶的可持續生計,幫助他們重建生活,其中最基本的就是讓他們享有跟城市居民一樣的就業權利以及各種社會保障。
但據周長華預計,這些豬圈即使拆除了,他們能拿到的補償也不多,因為按照國家現行政策,土地拆遷款不許分給農民,他們賣地後拿到手的只有安置補償費、青苗補償費及地面附作物補償費等。
另據悉,目前類似後湖這樣的武漢城中村農民的低保低於城區居民,城中村醫保也沒開始,社會保障與城市居民有差距。
補償有限,社會保障又不到位,又要取締養豬場,周長華認為後果較麻煩。農民在自己的土地上養豬本沒錯,如果硬不讓他們養,那政府至少應該給養豬戶一條出路,給一個活法。
記者看到5月6日後湖街回復江岸區政府辦有關《市長信箱》反映督辦單中説,後湖黃孝河一帶養豬區域屬於武漢“城中村”改造範圍,將在下一步“城中村”綜合改造時妥善處置。
不過,知情人士説,城中村改造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這個“下一步”目前沒有確切日期。
責編:李二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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