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窯文化是世界彩陶史上的奇觀

採訪嘉賓：王志安（甘肅省馬家窯文化研究會名譽會長、西北民族大學馬家窯文化研究院院長）

編輯：孫怡 王菁菁

5000多年前，先民們用勤勞的雙手創造出了一件件精彩絕倫的彩陶藝術品。100多年前，瑞典學者安特生發現了這處偉大的史前遺址，並令其天下揚名。100多年後的今天，意大利返還中國文物藝術品的舉動讓馬家窯彩陶文化再度站在了聚光燈下……

漫長的歷程中，馬家窯彩陶背後還有多少鮮為人知的故事？

2003年，自主創辦了馬家窯彩陶文化博物館的王志安先生，就將自己幾十年的光陰寫進了馬家窯文化的故事之中。因為在他看來，馬家窯文化是世界彩陶史上的奇觀，是全人類都應該共同守護的文明記憶。

央博：此次意大利返還的一批馬家窯文化彩陶回歸祖國，作為馬家窯文化的資深研究專家，能否分享一下您對此的感受？

王志安：1924年，馬家窯文化首先發現于定西市臨洮縣馬家窯村。作為臨洮人，從十幾歲起，我便開始對這些描繪著彩紋的陶器産生興趣。慢慢我知道，它們出現于距今5800多年的新石器時代晚期，歷經1800多年的發展，在中華文明史上留下重要一筆。

這次意大利返還我國一批馬家窯文化彩陶，我覺得意義重大，最為突出的就是再度提升了馬家窯文化的關注度。

雖然世界各大博物館，比如美國的大都會博物館，英國的倫敦博物館，法國的羅浮宮美術館等等著名博物館中都有馬家窯文化彩陶擺放在遠古文化最顯著的地方，但仍舊有很多人對馬家窯彩陶並不熟悉。這次馬家窯文化彩陶文物“回家”，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全國乃至世界人民對馬家窯文化的關注度。讓人們認識到馬家窯文化是世界公認的遠古時期最珍貴藝術品，是我們中華民族值得驕傲的遠古文化瑰寶。

央博：紋飾是我們在欣賞馬家窯文化彩陶的時候非常關注的方面。如何理解紋飾當中所蘊含的文化信息？

王志安：眾所週知，馬家窯文化紋飾豐富，要弄清楚其文化內涵，可以先來探討一下當時馬家窯陶器的用途。

研究證實，馬家窯彩陶的用途有二：一種是作為生活中的實用器，用來存放東西，實物種子，取水盛放食品等等，這些實用器一般不會花時間去彩畫的；另一種用途是，作為敬神和祭祀的禮器，最大量的陶器是作為給逝者的陪葬品。作為禮器和陪葬器這部分陶器，就會畫上紋飾。這是古羌人創造的馬家窯彩不同於其族群的一大文化特徵。

古人先民用圖畫方式在彩陶上表達他們對世界的認識和理解，他們認為世界的萬物有靈性，於是他們在就用彩陶紋飾表達他們心中的崇拜，並把與自身息息相關的理念和物象刻畫到彩陶上，用來祭祀，也用來陪葬到先民的墓室中，讓逝者在陰間繼續享用這些物品。這便是馬家窯文化彩陶上神秘紋飾的文化來源，原來這些神秘紋飾竟然與中華文明豐富的文化源頭有關。比如説這件“女蛙神紋巫字半山類型彩陶罐”。

女蛙神紋巫字半山類型彩陶罐

我們從這個巫紋罐上，釋讀出了可以從金石字典上查到的甲骨文之前的中國漢字——“巫”字，巫就是當時人們認為代表上天管理人類的使者，上可以通天，下可以管地。伏羲、女媧，黃帝都是大巫。馬家窯彩陶上的“巫"字把中國文字史提前了一千多年，這説明彩陶紋飾中的陶文是更久遠的漢字原始起源階段。説明當時的先民們，已經開始創造文字，並開始使用文字來表達他們的思想。

再比如這個女陰紋和太陽鳥紋馬廠類型彩陶罐。從這個馬家窯文化馬廠類型的彩陶罐，可以找到了先民們對原始哲學觀念——陰陽觀念的表達，説明中國的原始哲學的陰陽思想觀念在五千年前就已經産生。

女陰紋和太陽鳥紋馬廠類型彩陶罐

同時我們就能想象到，當時的先民們，並不是只為生存奔波，並不只是簡單的進行生存鬥爭。他們已經有了逐漸深化的思考。從這兩個陰陽圖案就可以看到，他們已經在思考人從何處來？通過女陰來到世界，或許他們還在進一步思考他們的祖先又從何處來。當然他們在思考人到何處去？最終還是要到有太陽的那個地方去，歸天。説明我們的先民在四五千年之前，就已經脫離了原始狀況，成為有思想，有創造能力的智慧人，那時候先民的腦容量已經和我們現在的人一樣了。

馬家窯彩陶類型常會見到水的意向，如大漩渦紋、水波紋，漩渦紋和水波紋，反映了大禹治水時起之前，氾濫的洪水引起了人們的恐懼，恐懼造成了對水的崇拜，反映了那是一個水崇拜時期。

馬家窯類型大漩渦紋和水波紋彩陶罐

這件半山類型四圈紋彩陶，表達了古羌人先民們對田園土地的渴求與崇拜，先民們把田園和土地陪葬給逝者，讓他們在陰間也能享受到這些財富。對於進入農耕時代的先民來説，田園和土地便是他們最重要的財富和生活依靠。

半山類型四圈紋彩陶

總體來説，馬家窯彩陶紋飾表達對水的崇拜、對土地田園的崇拜、對水中的生物從蛙演化到龍的崇拜、對林木稼禾的崇拜、對火的崇拜、對太陽中太陽鳥的崇拜。這一切便構成了豐滿厚重而絢麗多彩的馬家窯文化彩陶紋飾。這就是馬家窯彩陶紋飾的來源，這種起源既有感性思維，又有理想思維，這便形成了我們對馬家窯彩陶紋飾起源的認識體系。
這件馬家窯文化馬家窯類型彩陶紋飾，是對蛙崇拜的具象表達。先民們看到在大洪水中，青蛙能安然無恙，於是形成了對蛙的崇拜。

馬家窯文化馬家窯類型蛙紋彩陶缽

央博：結合您的研究，如何評價馬家窯文化在中華文明歷史長河中的地位和重要性呢？

王志安：我將其總結為彩陶史高峰、美學資源豐富、中華文明源頭，這三個角度。

首先，從馬家窯文化跨越時間之久，分佈泛圍之廣，出土數量之多，紋飾精美和內涵豐富等多方面因素出發，和國內外所有地方的其它文化彩陶來做比較，馬家窯彩陶達到了世界彩陶文化史上的高峰。在我看來，沒有哪一個地區和國家的史前彩陶能夠和馬家窯彩陶相比美。

其次，從美學的文化角度講，馬家窯文化是一座遠古藝術的文化寶庫，是遠古的中國畫，是漢代墓室畫像磚和敦煌石窟藝術的文化源頭。

再次，通過研究我認為，從文明三要素的角度看，馬家窯文化在文字形成、青銅器産生、大型聚落的逐步形成等方面已經成為中華文明的重要源頭，這一觀點已經與部分學者達成共識，尚需廣大同仁們共同研究，多學科介入，拿出充分證據，而且在目前看來，拿出更充分的證據只是時間問題。

央博：對於馬家窯文化的推廣與傳播，您有哪些期待？

王志安：1996年，我&&成立了臨洮縣馬家窯文化研究會，2003年經由甘肅省文化廳批准成立了甘肅省馬家窯文化研究會，這也是國內專門研究馬家窯文化的民間社團研究機構。如今研究會已有200多位會員。

同樣在2003年，我創辦了馬家窯彩陶文化博物館，截止到目前，600平方米的博物館裏已有3000多件藏品，來自世界各地的馬家窯彩陶愛好者來訪者都連連讚嘆館藏內容豐富。同時，我們在蘭州、臨夏等地，分別建立了西北民族大學馬家窯文化研究院、臨夏馬家窯文化研究基地，帶動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參與進來，親身感受遠古文明。

可以説，我傾注了畢生的精力來研究馬家窯文化，也在不斷發揮自己的力量努力推動馬家窯文化的研究與傳播，希望能有更多機構投身馬家窯文化的推廣與傳播，把馬家窯文化故事講給更多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