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想英雄之《江格爾》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20日 16:39
蒙古族人民的史詩傳統源遠流長,其中,最能代表蒙古族史詩發展水平的最優秀作品,當數英雄史詩《江格爾》。《江格爾》主要流傳于新疆一帶的蒙古族衛拉特人中。它熱情謳歌了以聖主江格爾汗為首的勇士,為保衛以阿爾泰聖山為中心的美麗富饒的寶木巴國,同來犯的形形色色兇殘的敵人進行英勇而不屈不撓的鬥爭。《江格爾》每一部詩章以優美的序詩開始,序詩交代江格爾苦難的童年,讚頌聖主江格爾和天堂般美麗富饒而又幸福太平的寶木巴地方。
《江格爾》序詩
在那古老的黃金世紀
在佛法弘揚的初期
孤兒江格爾
誕生在寶木巴聖地
……
江格爾剛剛三歲
阿蘭扎爾駿馬也只有四歲
小英雄跨上神駿
衝破三大堡壘
征服了最兇惡的蟒古斯——高力金
……
江格爾的寶木巴地方
是幸福的人間天堂
那裏的人們永葆青春
永遠像25歲的青年
不會衰老,不會死亡
……
記者:觀眾朋友,歡迎回到演播室,介紹一下到場的兩位嘉賓,這位是來自於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的朝戈金教授,歡迎您。這位是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的葉舒憲教授,朝教授,《江格爾》這個名字是一個蒙古族的名字?
朝戈金:這個意思現在在新疆衛拉特蒙古人當中,説起江格爾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一個普遍名詞了。有時候我們就説誰是一個放牧的“江格爾”,那實際上就説他是一個放牧的能手,誰是一個手藝上的“江格爾”,那就是説他是一個手藝上的能人。
記者:我們現在能知道的源頭是什麼?《江格爾》。
朝戈金:《江格爾》,如果你要從它的原始形態,早期形態來推斷的話,它可能跟這個蒙古的神話啊,傳説啊,民間其它的敘事是有關係的,從這些民間敘事的土壤上生長出來的。
葉舒憲:戰爭實際上是史詩這個題材最主要的一個題材,你看《格薩爾》也好,《江格爾》也好。
朝戈金:瑪納斯也是。
葉舒憲:荷馬的〈特洛伊〉也好,全是因為流動才打仗,打仗需要歌頌英雄,所以英雄史詩的土壤就是這種流動的生活産生的戰爭衝突。
《江格爾》大體可以劃分為三類故事,即部落聯盟故事,婚姻故事,征戰故事。所謂部落聯盟故事,主要是敘述英雄們經過戰場上交鋒或者其他考驗,發誓“把生命與年華拴在長矛尖上,把理想與想往獻給江格爾”,誓為保衛寶木巴拋頭顱,灑熱血。婚姻故事則描述了江格爾及眾英雄求婚娶親的種种經歷。在《江格爾》中,章數最多、內容最複雜、地位最重要的是征戰故事,英雄好漢只能在生與死的搏鬥中方能顯出英雄本色,部落或部落聯盟之間只有通過征戰才能保衛自己的家鄉屬民,求得生存並進而擴大勢力。
記者:《江格爾》這個史詩很難給它下判斷,就是看一個章節的時候,很難給它下判斷,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因為,他好多故事不是一個故事連下來的,比如説我們知道的《格薩爾》,我們知道格薩爾出生、征戰、一直到回天界,是按照他的英雄故事下來的,但是在説到《江格爾》的時候,你就發現很多的英雄,在不同的部落,跟不同的部落進行戰爭,雖然最後都是向善的,這個好像。
朝戈金:這種東西我們叫套疊史詩,就是它有一個主人公,比如説江格爾,他是寶木巴國的君王,手下有若干的,他叫大臣,大將啊,然後有臣民,有士兵,在整個《江格爾》的故事結構中,你也可以大約地能體會到它有一個時間的線索,比如説孤兒江格爾的成長歷程,這個在整個敘事中是在前面的,後來有很多跟征戰有關的事情,這裡面有一些他的重要的將領,比如説像鐵臂薩布爾啊,像雄獅勇士洪古爾啊,都有關於他們故事單獨的章節,這個章節呢?在時間線索上很難精確地判斷説,哪個一定發生在哪個前面。這個正是蒙古史詩的一個敘事特點。
記者:好像是並列的英雄,在草原不同的地方征戰。
葉舒憲:史詩最早是從那個口傳發生的,這個口傳是帶有演唱性質的,這個在演唱過程當中互動,觀眾和演唱者之間可以發生互動,所以不同地方的演唱,可以對一個作品加入新的內容,所以現在看到的世界上的史詩都有這個特點,就是你看起來好像這個故事枝枝漫漫,講了許多,這個在史詩中叫插話,著名的印度大史詩中插話多的比它敘事本身要多好幾倍,這個就是史詩這個傳唱文學的特點。
記者:這個插話是第三者聲音又進來了,表示對故事的理解嗎?
朝戈金:不是,它可能是主要故事的幹線外面的。
記者:枝節?
朝戈金:枝節。
葉舒憲:把其它的內容包進來,因為史詩在今天看來是一個文學,它應該有主線,好像咱們拍電視、拍電影應該有高潮的。但是在古代,它是口傳,所有的文化都在這裡面,所以它有時候講到天神創世,有時候講到這個民族一些重要的宗教的事情,它都要包含在這個口傳敘事之中。所以它這個史詩起到了一個媒介的作用,要把部落、社會的意識形態的整體保留在裏面。
記者:所以説給它四個字嘛,叫百科全書。
葉舒憲:對。
朝戈金:它的這個宗教信仰,社會制度,民間習俗,乃至生産、生活知識裏面都有啊,從這裡頭我們能看到,比如説怎麼調馬、馴馬啊,相馬是怎麼相的,這裡頭都有反映的。
記者:比如説調馬、馴馬,你給我描述一下這個細節是怎麼講的。
朝戈金:它要講馬的話,有固定的程式,一些特定的辦法,比如説一開始要講這個馬的出身啊,這個是蒙古史詩當中的特點。
朝戈金:就是馬匹的作用非常大,這個馬呢?還有,你比如説江格爾的坐驥,它有名字叫阿蘭扎爾,一般的這個,我們看到其它民族的敘事中,就講到説誰的馬就完了。
記者:只講駿馬一匹。
朝戈金:起名字的這是很少,這樣的,然後要講它的父系是什麼,母系是什麼,出身於什麼名貴的馬種,然後在什麼山,什麼草場上遊蕩過多少年,幾年才懷孕,等等等等,總之呢?要讓這個馬具有很多不同凡響的這種色彩,然後就是説他出身之後要講他的外觀,從前看怎麼樣?從後看怎麼樣,這個眼神是什麼樣的,鬃毛是什麼樣的,等等吧,然後還要講到它非凡的能力,什麼能上天入地啊,一天能走多遠啊,等等。
江格爾牧養著
九千匹毛色血紅的駿馬
其中有一匹母馬最為奇特
這母馬是它母親的頭胎駒兒
它兩歲懷了胎
三歲生了匹小駒
這頭胎駒兒
就是飛快的阿蘭扎爾
阿蘭扎爾的身軀
阿爾泰杭蓋山方可匹敵
阿蘭扎爾的胸脯
雄師一樣隆起
阿蘭扎爾的腰背
猛虎一般健美
阿蘭扎爾的毛色
鮮紅欲滴
阿蘭扎爾跑起來
疾風、閃電都不能相比
記者:這有點兒像唐僧西天取經的白龍馬,關鍵的時候還能説話,關鍵的時候還能救主人,幫主人一臂之力。
朝戈金:對。
記者:那這個馬,是不是在這個史詩當中的這樣一個描述,包括它這樣一種位置和比重,都説明了江格爾這樣一個蒙古族的史詩的特點?
朝戈金:那當然了,當然了,我們總結這個江格爾的藝術特點的時候,馬匹形象,我們特別提到,是具有神性、人性和獸性,是三位一體的,具有神性的是它能預知災禍降臨,能教導它的主人公做這個事情,那個事情,或者是能夠提示它的主人公什麼事情做得不對了,該怎麼樣,怎麼樣的。這是他的一個預知者。
葉舒憲:就是馬在這個草原史詩中所扮演的,就是其它民族史詩中的神的功能。
記者:神的功能,已經被神化了,所以説三性合一嘛。
葉舒憲:實際上它決定主人公命運的升降,生死禍福,戰鬥的勝利與否,往往取決於馬,這説明什麼呢?就是這個馬背上的民族,它如果脫離了馬,他的生存方式不可想象的。
導視: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凡是寫成文字的,就是它已經是一個衰落的階段了,
在南斯拉伕的有些史詩裏面還出現了電話了。就是説實際上是藝人活在那個時代,已經有電話出現了,原來是説派一個傳令官去傳達國王的什麼什麼旨意,現在乾脆説誰誰拿起電話來。
記者:我看你今天帶了一本江格爾這樣一本漢譯的,這裡面好像更多的是在説唱,裏面的敘述,或者是結文很少。
朝戈金:在不同的演唱傳統中啊,你可以看到不同的演唱風格,在新疆也是,新疆的江格爾演唱呢?有不同的流派,我們現在可以把它大體叫做流派吧,它的曲式都不太一樣,這裡面有一些手抄本,手抄本是當年曆史上他們用不同的方式,有的是請文書啊,也有個別是江格爾藝人自己這個。
記者:這個基本上對我來説是天書?這皮上寫的是什麼?
朝戈金:這就是江格爾啊。
記者:蒙文的江格爾。而且我們可以看到裏面印刷得非常的精製。
朝戈金:這是手抄的。
記者:手抄的,隨後膠印。
朝戈金:對,而且它是這種背頁式的,是一頁一頁這樣翻著看的,他正面背面都有文字啊。
記者:正面背面都有,對對,而且這樣看著,完了之後翻上來,接著可以讀,讀完再讀下一頁。
葉舒憲:印刷、書寫下來的史詩呢?實際上是史詩這種題材衰落的形態。
記者:衰落的形態,我們現在面臨著這樣的階段?
葉舒憲: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凡是寫成文字的,就是它已經是一個衰落的階段了,它的繁榮的形態是文字記不下來的,因為它是遠遠超出文字記載的能力。
記者:我們今天看《江格爾》的時候,會不會有這樣的顧慮,比如説我們看到的《江格爾》史詩,它留下來的部分的內容是經過了氏族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有了太多的印記了,是不是跟最初的有很大的變化了已經。
朝戈金:這也是口頭藝術的一個特點。
記者:誰都可以加兩句。
朝戈金:對,它是從歷史上流淌到今天的,這個溪水在流淌的過程當中,不斷地要把岸邊的泥沙帶進來。所以這個,我們有時候説它有文化內層啊,就是你在史詩當中能看到部落社會的一些,比如説搶婚,比如説氏族復仇,家族的復仇,等等這樣一些很古老的母題,但是它也有比較晚的東西,在蒙古國蒐集到的有些史詩裏面乃至出現了望遠鏡。有人推斷望遠鏡是清康熙時期引進來的嘛!那就是説這個史詩應該産生於一七幾幾年,其實那是不對的,它是從歷史上流淌進來了,在南斯拉伕的有些史詩裏面還出現了電話了。就是説實際上是藝人活在那個時代,已經有電話出現了,原來是説派一個傳令官去傳達國王的什麼什麼旨意,現在乾脆説誰誰拿起電話來。
記者:拿起電話撥過去,這也叫史詩。
朝戈金:對,它這些小的新進來的片斷,其實不影響它總體上作為一個古典的形式和它的基本內涵,它的基本精神是不變的。
葉舒憲:骨頭,你拿X光看它的骨骼永遠是那個東西。
記者:那您覺得這個骨骼是什麼呢?
葉舒憲:這個從世界史詩的比較來看,英雄的模式基本上是一致的,神秘的出生,生下來是孤兒,所有的史詩英雄神話。
朝戈金:具有非凡的能力。
葉舒憲:到今天的這個魔幻文學,《哈利波特》,都是這樣的,然後他的能力都超出了一般人,然後他做了別人做不了的事情,然後成為英雄,最主要的殺妖魔,戰勝魔幻世界。
記者:象徵著和平。
葉舒憲:第二個主題就是尋找起死回生,或者是永生的可能,這是史詩中的一個不變的東西。
《江格爾》從詞的運用到情節的安排都是高度程式化的,因此,藝人們在演唱的過程中隨意改變史詩情節非常容易。但是,它也在民間形成了一套演唱規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隨意改變主幹情節。還有,演唱一部長詩,就得完整地演唱,聽眾要堅持聽到結束等等。過去,好多藝人在演唱《江格爾》前燒香拜佛,舉行鳴槍驅鬼儀式。所有這些促成了一個事實:《江格爾》的演唱既即興又很傳統,它保留了更多更完整的古代生活信息和演唱風格,以至於當世界很多民族史詩中的英雄都用上火槍、大炮的時候,《江格爾》的勇士們依然手握弓箭、長矛和大斧。
記者:我能不能換一個角度來看《江格爾》,是不是正因為它經歷了,有了泥沙俱下,帶來了無數的泥沙,才表明它可以更具備研究價值,更具備我們今天觀望的地方?
朝戈金:至少我們從知識的角度來看呢?我們説它是百科全書,是因為它,就是你所説的這些泥沙都進來了,它就具有多方面的參考價值,尤其在這個遊牧社會啊,它歷史上不太善於保存他的文物啊,遺産啊,這些東西,書面的文獻也很少,這種時候,我們來看口頭藝術,這些大型的敘事啊,就會對於理解,綜合地理解它的歷史過程,這支人的演進過程和精神歷史是很重要的參考作用的。
記者:剛才葉教授説呢?看到這種印刷體的時候,説明這樣一個史詩是式微的階段?
葉舒憲:是的。
記者:其實你看我們錄製了《瑪納斯》,我們也關注了《格薩爾》,其實説到《江格爾》的時候,我們拿到的東西最少,無論是它的聲像資料,還是文字資料,那我們就得關注這樣一個群體,藝人,傳承它的藝人,我們口耳相承,這些藝人就真的那麼難找嗎?他們今天有多大的活動空間?
朝戈金:現在已經越來越少了,80年代初的時候。
記者:上個世紀80年代。
朝戈金:上個世紀80年代初,剛開始在新疆做比較有規模的,有計劃的蒐集江格爾工作的時候,當時記錄在案的叫做江格爾奇,就是江格爾演唱家還有106位。
記者:現在,截止到現在?
朝戈金:2000年,2001年的時候,我們再去新疆了解的時候,就是比較好的藝人已經不到十位了。
記者:不到十位了。
朝戈金:像這裡面這個鐘高洛甫,這個也是當時記錄在案的一個人,後來我在南疆的巴音布魯克去山裏面去找他,費盡週折啊,因為那個地方都不通車嘛,很多地方需要騎馬,涉過那個冰涼的河水,那個夏天的時候,它已經離雪線很近了,海拔3000多米的地方。
記者:為什麼要找他?
朝戈金:因為現在藝人很難找,我們要去採訪。
葉舒憲:他已經是絕唱了。
朝戈金:千古絕唱。他説除了這個,當年被訪問隊的人訪問和錄音過一次以後,這麼長,十幾年的時間再也沒有人找過他,他也沒有機會在民間演唱。
記者:就是這種文化傳唱方式在今天的書寫、印刷、電子傳媒時代面臨著絕種。現在説是研究,實際上既是發掘、搶救,也帶有活化石的這種東西,它以後就不會再有了。
記者:其實剛才那個數字已經很吃驚了,從106個,20年的工夫,2000年的時候不到十個人?
朝戈金:而且這裡面最傑出的幾位,基本上只有一位當時還在世,其它的全都去世了。
記者:那我們了解的這些藝人當中,他們具備了,概括了多少史詩的能力,是每個人了解的篇章,章節都一樣,還是各有一部分,他們能囊括多少,一個人大腦能容納多少?
朝戈金:這是個有意思的話題,我們知道新疆比較有名的,像這個冉皮勒,我還給他專門寫過東西,這個是能演唱20部左右的。這是文盲。
記者:20部,20部在文字上怎麼理解?
朝戈金:就是比這個要厚啊。
記者:比這部書要厚。這本書要有多少萬字?
朝戈金:它是按詩行算,因為是詩歌嘛,這個大概有三百幾十頁。
葉舒憲:口傳文化的承載力和這個記憶能力啊,是書寫文字的人難以想象的,我舉幾個數字,咱們現在習慣。
記者:咱們越寫文字越依賴它了,就不記憶了。
葉舒憲:對,咱們拿一個作品先問一下多少字,荷馬史詩有兩部,一部是一萬二千行,一部是一萬八千行,加起來是三萬行,那麼印度有一個大史詩,就是20萬行,就是莫和佛羅多,就是我剛才説的插話很多的那個,那個也是書寫下來的,原來認為是世界上最長的史詩,20萬行,然後咱們《格薩爾》發現了以後。
記者:120萬行。
葉舒憲:將近200萬行。
記者:哦,200萬行。
葉舒憲:而且這個史詩傳唱,你不能給它弄一個界限,就到此為止了。這個《江格爾》裏面有一個洪古爾他要去娶那個公主,混進人家王宮,唱,唱了多少,唱了三天三夜不停,看起來是一個誇張,實際上是對口傳文化記憶力,敘述能力的真實的表現。
記者:因為它不重復?
葉舒憲:哎,真實的表現,因為口耳的記憶,只要朗朗上口了,就像自動式的把內容講出來。
朝戈金:前一陣我在一個信息技術的座談會上談起來,就是説民間藝人的記憶能力啊,特別提到像桑珠這樣的,《格薩爾》的這些藝人,我就説他演唱的這些曲目啊,總量相對於十多部《紅樓夢》,當時在座的很多人一聽,哇,都這樣,底下一片感慨聲,老文盲。
(導視:所以我們現在説聰明聰明,不能説明聰,就是耳聰,永遠在目明的前面,它是書寫文化和口傳文學的序列,這是顛倒不了的。而且即使你聽眾不懂他的語言是什麼?你也能從他的嗓音,很雄渾,氣勢磅薄的表達中能感受到這種英雄征戰、殺伐、尚武,視死如歸,這樣一種氣勢,在那個史詩裏面。)
記者:那我們今天來看這樣的藝術價值的時候,我們怎麼樣跟世界上其它的史詩來對比,它到底強在哪兒?
葉舒憲:就是史詩的産生有兩個高峰期,一個是上古時期,文明開始的時候,那麼現在看到的那個,就是荷馬史詩,印度兩大史詩,還有巴比倫史詩,都是那個時候的,第二個高峰時期就是中古時期,中古時期産生的文化帶都是非常集中的,就是歐亞大陸腹地的草原地帶,包括歐洲的那些著名的史詩,《貝奧武甫》,《伊戈爾遠征記》,《尼伯龍根之歌》,亞洲這邊的少數民族的這些史詩都是在那個時期,因為那個時期是歷史大動蕩,戰爭最多的時期,所以這個時候保留下來的史詩呢?一方面見證了草原文化的生活,他們祖先的這種生態,他們的思想,他們的信念,同時呢?他們是一個活化石,見證了歐亞大陸啊,在絲綢之路産生之前,這個草原之路,東西方文化的撞擊,世界歷史的一個樞紐和動力。英國有一個皇家歷史學會的副會長寫過一本書叫《歷史的地理樞紐》,他説歐洲的歷史,應該看做是亞洲歷史的一個附屬品來看,為什麼呢?就是因為草原上的文化的流動把歐洲的歷史推向了前進。
記者:這麼強大的功能?
葉舒憲:所以我們今天看修了一個長城,當成我們中華的驕傲,實際上這個長城剛好是一個定居的農業文化帶和遊牧文化的一個分水嶺,因為定居的人,他在戰鬥力上,社會的機動性上,組織性上打不過騎馬的民族。所以他必須修高高的物質屏障來擋住這個馬背上的民族,所以它既是衝突,也有融合的地方,融合什麼呢?其實中國從古到今,這個漢族就是農業民族和馬背上的民族不斷融合的一個産物。
記者:這也證應了一開始朝教授説到的,是馬背上的民族,是會把口頭傳承的這種史詩藝術呈現出來的民族。能這麼理解嗎?
朝戈金:也不光是這樣的,因為我們在南方很多少數民族中也見到有不少史詩,但是它形態上跟遊牧文化的史詩不太一樣。它比較多的是,比如歌頌文化英雄的,講這個部落遷徙啊,還有講這個生命萬物起源啊,這樣一些,我們有的叫創世史詩啊,或者説神話性的史詩啊,有不同的叫法,但是它總的來講,篇幅這麼恢宏的,在南方少數民族文化中是比較少見的。
記者:像口傳史詩吧,我們現在已經把能整理的都整理成書籍了,放在一邊已經夠了,因為它們那種渡過的生活,歷史文化,我們從其它的史記當中也可以了解到,為什麼我們今天還要集中那麼多的注意力給那種口傳史詩。
葉舒憲:因為書寫對人是一種限制,它既是一種幫助,記載了很多東西,但是它也限制了你口和耳之間的記憶力和感知力,所以我們現在説聰明聰明,不能説明聰,就是耳聰,永遠在目明的前面,它是書寫文化和口傳文學的序列,這是顛倒不了的。
朝戈金:而且把人作為一種物種,在更長的時段來看呢?現在有學者推斷説這個人獲得説話的能力啊,這個大約是十萬到二十萬年之前大約是這樣一個時期,在這樣一個漫長的演進過程中,人的口語的交際的能力,藝術,它的技巧,它的規則,它和這個人的大腦的發育過程啊,它有一個很複雜的關係,在這麼長的一個人類的文明進化過程中,書寫的文明不到一萬年,實際上就是説,有一個外國學者打了一個很生動的比喻,他説如果説我們把人類這個會説話,往前回溯,看做是人類文明一年的話,我們書寫是12月中旬才有的事,我們11月半都是口耳,都是口頭交際啊,完了在這麼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東西,所以我們現在研究史詩啊,它能解決很多問題,比如説信息傳遞的問題,比如説人腦的記憶力和記憶的功能,它如何發生作用的問題,有學者經過這樣一些研究,就是説他就能説得清,原來歐洲學者很武斷的,説人的大腦啊,大概只能限制是4000詩行左右,超過這個,你背不住了,就是説你這個記憶力是有限制的,結果後來看了這個,當時它叫無文字社會啊,無文字社會的酋長們個個都超過這個,很小菜一碟了。
記者:那已經是底線了。
朝戈金:那是太底線了,你要是才會4000行,你就不要當什麼首領呢?因為你看非洲的許多部落都以祖譜啊,對於遷徙的歷程啊,王國的發展啊,這些全是口授的。
葉舒憲:再有就是口傳的表現力是今天人很難想象的。因為它在一個情景中是一個展演的過程,它的聲音的特點,今天從文字上是絕對讀不出來的。
記者:這就像人用文字無法描寫音樂的意境一樣。我想最後的話語權得在朝教授在這些,因為你給予了很多精力在這一片田野上,或者説這種史詩的田野上,今天看到呢?不到10個人的時候,今天看到有那麼多需要整理的工作的時候,您會怎麼樣來看待江格爾?
朝戈金:哎,一方面我認為它是人類文明的一塊瑰寶,它多方面地折射出了這個草原遊牧民族的生活理想和他們的審美趣味,非常珍貴,另一方面它的現狀又很令人憂慮,所以我們這幾年啊,就是動員各方面的力量,也呼籲社會各界重視這個工作,就是説把這個口傳文化,尤其是大型敘事這種東西呢?儘量地搶救保護出來,如果有可能,在局部的範圍內實驗一套,就是這個文化生態的這個,就是叫恢復啊,或者叫復原的這樣一些工作。
如今,會演唱三大史詩《格薩爾》、《江格爾》、《瑪納斯》的藝人(會演唱一部以上史詩的藝人)已經不足百人,並且80%的藝人在70歲以上。
編導:余浩男 主持人:侯豐
播出時間: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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