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劉壯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反貪局局長

　　主持人：王筱磊

　　編導：崔亞卿

　　2001年6月，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接到一個涉及千萬元的大案，案發單位為中國海外貿易總公司，總公司總經理李小文涉嫌該案。就在辦案人員對犯罪嫌疑人緊鑼密鼓的進行審理階段，有關挪用公款的法律條文出臺了新的司法解釋，使案件定罪出現了問題，按照新的司法解釋，18天之內如果沒有發現新罪，犯罪嫌疑人有可能無罪釋放，如何在18天之內查辦千萬元挪用公款的大案，就落在了劉壯和他所帶領的承辦人身上。

　　主持人：在很多的新聞媒體的報道裏邊就講到一個事情，我也注意到他們用了很多的標題，但是我發現有更多的媒體，他們用一個時間概念來衡量這個案子，叫做《十八天的較量》，這個十八天是你遇到的所有的案件當中，最緊張的一個時間嗎？

　　劉壯：對，這個案子有它的精彩的地方，有一波三折的這麼一過程，再一個他職務也比較高，再一個他影響比較大，這個十八天它只是説，也不是法律概念，就是李小文這個案子，當時起訴到法院，那麼退回來以後，那麼面臨到法律規定的期限，時間不長了，那麼到期你就要放人，你不能超期羈押，不能違法。

　　主持人：但是，當時遇到的問題就是如果不查出來的話，李小文馬上就要被無罪釋放？

　　劉壯：應該是，如果説沒有發現新的犯罪線索的話，那法院就是説，當時司法解釋不構成犯罪的話，那麼你肯定就要放人了，放人了也不是説案子終結，那也有可能還查出問題來，因為單位紀檢監察部門的工作並沒有停，也可能發現新的犯罪線索。但是那個難度就大了，你想人關在裏邊，你外邊做工作，都查起來這麼複雜，難度這麼大，那麼你把人放出去，他再做一些工作，難度會更大。

　　主持人：那怎麼辦？

　　劉壯：我當時就感覺，就是覺得這個事不能就這麼完了，因為你要是沒問題，我們也不會冤枉你，而且確實大量的一些現象，和底下他公司人員的反映，和我們掌握的一些問題，那麼確實李小文是有問題的。

　　主持人：這個案子馬上面臨著要放人，李小文在獄中是個什麼樣的狀態？

　　劉壯：得知這個司法解釋有所變化，對他的認定有難度的時候，他當然是能反映出來他是那種很竊喜，很輕鬆了，甚至又囂張，就是説肯定就能出去了，你們什麼時候放我。

　　主持人：我估計那個承辦人當時聽到他説這句話的時候，憋了一肚子的氣？

　　劉壯：也不是跟他個人生氣，實話實説，不是跟他個人較勁，剛才我講了，海外總公司那種狀況，由於李小文一個人，把一個這麼好端端的國有公司，搞得一塌糊塗，烏煙瘴氣，最後破産倒閉都進行不下去，債權債務不清楚，到底自己有多少錢，有多少財産，欠人家多少錢，人家還欠我們多少錢，搞不清楚。

　　主持人：整個是一筆糊塗賬？

　　劉壯：那麼這個主要責任就在李小文，他是一把手，而且他是有意識地要製造這麼混亂，他在裏邊混水摸魚。

　　經查：李小文在任期間，海外貿易總公司從來沒有做過一筆像樣的生意，而李小文卻有意識的將公司財務打亂打散，使辦案人員無從下手，面對混亂無序的賬本，18天之內辦案人員能查清嗎？

　　主持人：這麼大的一個攤子裏邊，你們要去調查那麼詳細，最後怎麼樣找得到那個轉捩點？

　　劉壯：我們就查他這個帳，那麼這個帳，兩筆錢到了賬號上，看似很簡單，來了錢到帳了，結果一查才發現，他把所有的錢，都分別到他的這些子公司，分公司，一筆一筆地往下，就跟一張網似的，把錢全部都打了，化整為零，打了，那麼這個就像一個網，我們畫那個圖是非常複雜的，大概涉及到他連正常的公司之間的往來，包括他把這個錢，化整為零的夾雜在一起，大概我們查有六七十筆的去向。

　　主持人：查了幾天之後發現有線索的？

　　劉壯：查了大概有一個星期。

　　主持人：這已經有七天過去了？

　　劉壯：對，大概有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那麼後來就還要進一步核實，你這些錢，你用在什麼地方了，結果就發現他和他的親屬，李小文作案他身邊的這幾個人都是他的親屬，表哥表弟。

　　主持人：家族式的？

　　劉壯：對，沒有外人，那麼這些人在外邊做生意，也註冊公司，也幫他打掩護，當時誰也不知道這家公司是他親戚，那麼經過我們查，查到法人，查到這家公司，慢慢回過來再審訊，才知道他們是這麼一層關係。

　　主持人：就是想從口供裏邊拿到證據是很難？

　　劉壯：對，李小文始終不認罪，他不認為自己犯罪了，而且剛才我講了，他一直比較抵抗，對抗，甚至説比較囂張吧。那麼經過這麼查了以後，我們就覺得這個案子就是逐漸地，就是有一個水落石出的過程了，逐漸我們慢慢明朗了，那麼在這麼一大堆線索當中，剛才我講，不可能逐漸地去甄別，那麼你要選突破口，他哪筆可能有問題，用最短的時間內，咱們哪怕查清一件事，先把司法程序走，然後剩下的慢慢有一個過程再查。當時我們在研究的時候，當時我就發現兩筆有問題，我感覺不正常，其中一筆錢就是到了麗斯花園去買別墅了。

　　辦案人員火速趕到位於北京機場附近的高檔別墅區麗斯花園，麗斯花園的別墅是李小文挪用公款買的嗎？劉壯的推斷是否正確呢？通過仔細偵查辦案人員，終於掌握了李小文挪用公款500多萬購買兩套別墅的犯罪事實。

　　主持人：後來李小文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他有什麼表現？

　　劉壯：我們把這些賬目查清楚以後，把這個查清楚以後，再跟李小文交鋒的時候，李小文應該説就知道自己的事全部都暴露了，他開始對抗是因為他有僥倖，他認為你們就抓住我這麼一點事，那麼其它的事，你們根本就不掌握，你們也不知道。那麼這點事，由於法律規定，司法解釋變化，你認定不了我，所以他肯定，當時他很輕鬆的心態，急轉之下，我們突然又，他最不想讓人知道的，最隱秘的那一塊，我們把它揭開了，這時候李小文態度就徹底地，不能説崩潰了，一下就轉過來了，認罪伏法，後期配合非常好，到最終，李小文被判處無期徒刑，沒有上訴 認罪，自己也寫了悔過書。

　　主持人：可以説這十八天是一個非常漂亮的較量的過程？

　　劉壯：應該説這十八天是我們忙忙碌碌，緊緊張張的這麼十多天的時間。

　　主持人：是什麼樣的東西給你們一種信心，就是一定要把這個案子能拿下來？

　　劉壯：剛才我講了，海貿那種狀況，好端端的一個企業，國有企業，國有公司的企業，那麼130余家的分公司和子公司，搞得最後，大家要解散了，散攤子了，分公司有的就回家了，最後這攤子要散了就，而且群眾怨聲載道，反映非常強烈，四處的舉報，上訪，那麼這麼一個人，把好端端的一個國有公司，最後搞成這樣，那李小文是一把手，包括底下群眾的反映，那麼我們分析判斷，他肯定是有問題的，只是你能不能查出來就是了。

　　今年45歲的劉壯自小生長在北京，孩提時代父母就對他提出一個要求：別學壞！父母這種樸素、平實的願望，讓他至今不能忘記；20歲那年，北京公安學校畢業的劉壯如願以償地走上了公安崗位，成為北京市公安局一名預審科的民警；30歲那年，他被調入到北京市人民檢察院，4年後成為一名反貪局的幹部；10年的公安經歷，15年的反貪生涯，鑄就了劉壯特有的辦案風格，經他主辦和指揮查辦的大案、要案就有90件，先後有20位局級幹部成為階下囚。

　　主持人：我這裡還有一本書，《首都檢察十大精品案例叢書》，您曾經辦過的一個案子，記載在這個書裏面，而且這個案子被評為首都檢察十大精品反貪案例，您的故事在這本書的第62頁，它的題目叫做《小金庫毀掉女強人》，這是一個特大貪污案件的一個偵破，這個女強人是兩個人？

　　劉壯：這兩個人是中國五礦，礦産進出口公司的總經理，叫黃愛華，還有他們財務處長叫劉健紅兩個人，那麼這個總經理和財務處長相互勾結，那麼利用她們手中的權利，和她的專業的知識，兩個人互相勾結，這樣的話，經過精心策劃，它不是偶然的一件事，説心動了，去貪一點，不是，它有一個過程。把過去曾經做過的一單業務，那麼現在重新地把這個合同廢掉，從合同帳上反映出來，那一單合同沒做過，以這一單合同為準，你就是從賬面上看，你看不出問題來，因為合同都有甲乙雙方，手續都很完備的。劃款也有很多的，財務手續也都很完備的。她們兩個一簽字就出去了。

　　1999年7月，中國五礦集團在清産核查時，發現原礦産公司總經理黃愛華 、 財務處長劉健紅將228萬多美元的貸款沒有收回，在離任後也沒有及時的交接和説明，而有關業務檔案一直由原財務處長劉健紅個人保存，1999年11月，中國五礦集團公司向公安機關報案。

　　主持人：這兩個人一個是總經理，一個是財務經理，她們兩個勾結在一起作案，後來是出現了一個線索之後，才找到突破口？

　　劉壯：對，最初這個案子，是由公安機關查她，這個單位舉報到公安機關，她因為逃匯罪公安機關把她們採取強制措施的，那麼查這個過程當中，搜查過程當中，發現劉健紅有一個小的筆記本，上面記載了很多的資金走向和銀行帳號，當時公安機關就覺得這個非常可疑，就問到劉健紅，説你這個是什麼錢，上面記的都是什麼，那麼劉健紅説這是我們小金庫，公安機關跟單位簡單核實了一下，單位也説不清楚這些錢是什麼錢。當時公安機關按照涉嫌挪用公款罪，按照管轄移送給我們了。

　　從公安機關追查逃匯的問題開始，到黃愛華、劉健紅二人被依法採取強制措施之前，兩人有足夠的時間串供。她們早已達成默契：把一切難以交代的財務，統統推説到公司的小金庫，簡言之小金庫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定性為小金庫違紀後，更難成為認定犯罪的依據，如何撬開犯罪嫌疑人的嘴巴，找到有利的證據，劉壯認為從與她們業務往來密切的青島某公司入手。

　　劉壯：我們到青島取那個證的時候，我們開始找到那個，就是青島跟她勾結的那個人，她把錢打出去了，就跟她簽訂假合同這一家，那麼找到財務人員的時候，找他的副經理，副經理當時不講，我不清楚，就所有都推，那麼後來我們想，找他的財務人員，我們就把她們倆錯開，找完你，你走我們就把財務人員叫來，在旁邊屋裏坐著，你一走，我就跟他談，我讓你看見，我把他叫來了，然後你走，我在這跟他談，就是你們倆，你想交代她你都沒法交代。那麼你就走了，我在這談，那你走了以後，你肯定就想，我不講，他會講，所以他認為這事隱瞞不了啦，我説第二天肯定就主動來講了。當時我們同事還覺得有點不相信，説不會，看他那性格挺生的，他不會這麼痛快，結果第二天早上，果然來了很痛快就把這個事講了。

　　主持人：這個事情雖然得到口供很難，但恰恰是從口供上發現了戰機？

　　劉壯：對，它就是説，找這個證人取證，它裏邊也有很多我們偵查的一些方法，一些技巧，這些技巧也是經驗。

　　主持人：能不能這樣理解，如果説李小文那個案子是一灘混水當中找到問題，她們兩個人在一個表面很正常的情況下，就是説她們的作案手段更加地隱蔽？

　　劉壯：它這個案子更表現出來職務犯罪的特點，就是利用手中的權利，經過精心組織，設計，那麼她沒有權利她做不成這個事，她必須有權利，那麼她有權利，她要是特愚蠢了也不行，容易暴露，所以她需要一些專業，財務上賬目，合同的簽訂，包括劃款的一些東西，很多需要那就是典型的就是説智慧型犯罪了，咱們説的就是這個。

　　最終，中國礦産公司總經理黃愛華以貪污1352萬元，判無期徒刑。財務處長劉健紅以貪污1449萬元，判有期徒刑15年。

　　劉壯從事反貪工作15年，從來不出錯案，不出安全責任事故，發案單位和嫌疑人家屬沒有任何舉報和投訴。

　　主持人：您是反貪局長，而且是首都的一個反貪局長，從您這個工作的角度出發，您會給別人一種什麼樣的警示呢？

　　劉壯：你比如我們過去辦過一個案子，這個人是一個40歲左右的，他這個兩口子帶一個小孩，他是外地來考到北京上大學，留到北京工作的，小孩上小學，那麼我們查案當中發現他受賄，那麼把人立案，採取強制措施抓了以後，那麼他家裏只剩他愛人和小孩，這個小孩上小學，那麼小孩找不著他爸，就跟他媽又哭又鬧，這樣他媽就領著這小孩到了單位領導，找單位領導，因為小孩他不懂什麼呀，這個母親帶著小孩到單位領導辦公室，一進屋，倆人就給領導跪下了，然後這個小孩，這個孩子就跟單位領導説，説叔叔你救救我爸爸吧，從這個角度説，剛才談到説有什麼警示，就是説一定要在，作為我們，包括我個人，包括所有的黨員幹部，那麼都要謹慎，都要廉潔自律，絕對不能出問題，要警鐘長鳴。

　　2005年2月25日，劉壯被最高人民檢察院評為 “全國十佳反貪局長”。

責編：西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