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com消息(實話實説):
主持人:和晶
嘉賓:武秀君 遼寧本溪滿族自治縣南甸鎮滴塔村村民
鄭淑清 武秀君婆婆
趙星林 兒子
金 松 遼寧晚報特派本溪記者
主持人:歡迎大家來到《實話實説》。今天呢我要講一個非常讓人震撼的事情,在前兩天的新聞節目中間,我們曾經看到過這樣一個消息。武秀君遼寧本溪一個普通的農家婦女,她的丈夫趙勇是當地的一名包工頭,三年前遭遇車禍去世。然而在給丈夫整理遺物時,武秀君卻發現丈夫生前竟然欠下了多達二百七十萬元的工程款和工資款。我就勸我小妹,這怎麼去還呢,不去還得了,讓他們找死人要去吧,現在活人都不還帳,別説趙勇他還死了。然而武秀君並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知道丈夫生前贏得別人的尊重靠的就是兩個字誠信,更何況有幾家發包方也欠了丈夫近三百萬的工程款。不替他還完,我愛人九泉之下都閉不上眼睛,我要讓他對我一百個放心。現在帳還得怎麼樣了,2003年還了一百萬,2004年還了四十萬,2005年還了三十萬,我現在還欠人家一百萬左右。我打算五年之內,盡我最大的努力,一定要把外債還清。
主持人:今天我把武大姐請到了《實話實説》的演播現場,大家認識她並歡迎她的到來。謝謝,武大姐,你坐。我看你這個本子上,2002年12月14日,前面寫的是“終生難忘的2002年12月14日”。這個本子的開始寫了四句話。“天黑總會亮,做人當自強”。第一次你從來不知道丈夫欠了這麼多錢,對不對,你第一次在幫丈夫處理遺物的時候,在房間裏看到有這麼多的鉅額欠款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怎麼樣的?
武秀君:當時一看到這些外債,這個巨大的數字,我是挺驚訝的,我説這麼些外債,我得哪年能還清,甚至説要是現在,有我愛人在的話,要帳都不要,何況他不在了我找誰要去。我誰也不認識,我都不知道哪個工程找誰,哪個領導負責人,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也不能還完。主持人:你發現二百七十萬欠帳的時候,你心裏面有沒有一絲猶豫,反正這筆帳目太大了。
武秀君:但是我也沒那麼猶豫過,我也沒那麼想過,我愛人雖然不在了,但是説他沒走完路,我還要接著走,他沒完成的任務,我還要接著去完成,所以他撂下擔子我還得接,替他擔起來。所以不有那麼一句話嘛説,就是説經商不誠信就是説到什麼時候也不能富起來,做人要不誠信到什麼時候也立不了足。
主持人:商無誠信不能富有,人不誠信不能立足。
武秀君: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但是我是表達語言,表達不出來。
主持人:那麼接下來就是你在趙勇走了以後的這個時間裏,你最大的這個心願就是替他還錢。。
武秀君:對,最大心願他早日給這些外欠咱們要回來,給外欠的帳咱們再付清。
主持人:那你靠什麼還,因為有一些欠你們家的,欠工程款他並不一定能馬上還給你,那你怎麼還呢?
武秀君:這幾年我就幹點小活,像室內外裝修了,外墻粉刷涂乳膠漆,,邊掙錢,邊還債,邊討債。反正一年四季就是説正月初一我能在家閒著,就是説正兒八經休,能休個一星期左右吧。
主持人:剩下的全在幹活。
武秀君:一個是幹活,到年根底下,到秋半截的,工程都完事了那就是要帳還帳。
主持人:你在要帳的過程的裏邊,有沒有覺得,我武秀君從來沒做過的事情,但是我要帳的時候都碰到了,想都沒想到過的事情你都碰到了。
武秀君:那可不是,那都多去了,這三年當中,要帳的千辛萬苦,就是説用坐在咱們各界媒體採訪(的方法)也好,書信的方法也好,根本就用語言表達不出來的。
主持人:在這個你的討債的過程中間,你曾經説自己從來不會叫什麼,撒潑是吧,在你們農村怎麼講。
武秀君:就是説從來要帳不會説放潑,就是説不講理的。從我愛人去世這三年當中,我沒讓,就是一般的時候我不會讓世人見到我掉眼淚。
主持人:武姐的意思就是説她平常還是一個挺文明的討債方式,但有一次她終於這個實在是這個壓力太大,她繃不住了,她也有撒潑的時候,是不是。
主持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壓力,怎麼會把你那種情緒逼到那種份兒上。
武秀君:因為説當時吧就是説通過種種方式,人家説咱們這個工程款都撥在財政帳戶上了。完了我這頭找到這個單位,這個單位給我往那頭支,這頭找到這頭單位領導,這頭單位領導給我往那頭支,那意思就是説,就是領導一句話,一個電話的事,那一直是我跑了能有接近一個月吧,那就是到了臘月二十六那天了,我這寡婦失業的,撇家舍業的,逢年過節、這個家還不敢回,你説到(年)二十六了, 二十七、二十八再有兩天就過年了,我怎麼就是説,也不敢回去面對家人,也不敢回去面對外欠帳的人,反正你不讓我進辦公室,我就硬跟你進去了,進去了你説,你不聽我説,我坐在那我也不走了。
主持人:你沒坐地下是吧。
武秀君:我沒坐地下,我就在那地方,我就連哭帶説,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説眼瞅著再有兩天過年了,我説有家有業,我説你們都知道回家歡歡喜喜過個年,我説我這孤兒寡母的,到現在家都不能回,我説你們要是説實在年前沒有時間攆我走,我説,那我就是在你們這個單位給你們看大門,我説你們前腳回家過年,我後腳我就給信訪辦打電話。
主持人:這個也不算撒潑啊,你説的都是在理中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麼沒道理的話。
武秀君:不是,但是我説這些年要帳咱就是説一進屋,我就心平氣和跟你説,我是哪哪的,是幹哪項工程的,人家説,我就是看看他們有什麼打算,什麼時候能給我付上這個款,你説沒有,那你大約給我個時間,我到那個時間我再來,我不跟人家哭,也不跟人家煩,也不跟人家鬧。
主持人:這是惟一的一次。
武秀君:這是惟一的一次。
主持人:要到了嗎?
武秀君:要到了,要到了,那也是説,那都二十六了。我就是到銀行提款時候,我就是擱那銀行,這頭辦著提款手續,這頭就給人家。
主持人:錢還是熱乎的。
武秀君:挨著給打電話,那錢還沒到咱手呢,我就給人打電話到那等著。這頭拿錢,那頭給人家數錢。
主持人:還債的順序裏邊,我聽我們記者採訪完了之後説,説你的計劃是第一個先還銀行貸款,然後第二個還農民工,就是給他們打工的那種工人的錢,第三個才還像一些企業的,或者是材料商,才能還他們的。你能説一下你這個順序,為什麼首先最緊是先還銀行貸款呢。
武秀君:因為銀行這個貸款這一大部分是靠咱們的信譽和誠信這塊貸給咱們的,我愛人出事之後,銀行這方面,領導和整個銀行這些職員都坐在一起,從主任到信貸員,到這些職員,都分倆去,你五萬,他四萬,都分下去了,分向個人頭上。
主持人:等於説這個銀行的職員已經想到最壞的打算,就是説萬一你們不還,他們自己還,是不是。然後大家分攤下去,你還三萬,你還五萬,你還六萬,等於説你們都替趙勇把這帳還上,就壓根兒沒想到你能去還這個債。
武秀君:我説最近哪項工程就能撥下來工程款,我説你們放心,只要這個工程款到我個人帳戶,我第一項就還你們這個信譽貸款。當時就是説給這些錢送到銀行,那主任接過去,那眼淚在眼圈直轉,沒成想我能這麼快能給這個信譽貸款能還上。後來我説,後來就告訴我,雖然老弟不在了,咱們哥們沒有了,咱們姊妹還得還得接著走,接著處,往後銀行就是你的家,你什麼時候用錢你什麼時候到我這拿。
主持人:那麼接下來要給這些工人還錢,他突然走了以後,那些工人有沒有跟你要過錢,
武秀君:有過,一到年終的時候,或者平常的時候我就給人家打個電話,像是平時的時候不付帳我給你打個電話,給人家個精神安慰吧,我説你們放心吧,今年年前我盡我最大努力大約能還你多少錢。但是就是説我欠的,假如説我欠每個人的帳沒有説,幾乎很少就是説這一筆我就給你還清的。
主持人:你把他們這個工資放在第二位還,你是出於什麼考慮。
武秀君:第一個信譽貸款這是靠咱們信譽貸的款,我説必須得給人家先還這個,第二農民工,我説農民工出來打工那確實是不容易,你説這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掙這點錢,這要是説包工頭欠工人,農民工工資不給,就是到什麼時候咱這個心裏都不得安寧。我就是對我愛人最感觸就是,有一次我愛人回去,就説你能不能想辦法湊點錢,我説得湊多少,後來他説得兩千六百塊錢,我説幹什麼。後來他説四川有一個爺倆過來打工,他得回家收麥子,看看他爺倆的工資擱一起兩千六百多塊錢,工地實在湊不夠,後來那陣正好秋天的時候,這一瞅俺那院子挺大的,都是頂就是那口糧田,栽了一院子大白菜,後來趙勇説能不能給這一塊地的白菜跟我爸賣一賣,看能賣多少,賣多少錢,完了我再湊,不就好湊了嗎。他説,一瞅打工的太不容易,你説咱們給他這點人工費湊夠了,遞給他爺倆的時候,那爺倆跪地下給磕響頭,過來打工這麼些年,沒遇著過像你這樣的老闆,這農民工爺倆走了之後,第二年沒等咱們工程開工的時候,這爺倆過來領了一大幫人過來,就等我們家有活再給你幹。
主持人:武姐有個習慣,就是會經常給趙勇寫信。
武秀君:反正説遇到困難的時候,和什麼事辦不明白,説你要帳遭到説冷落遭到那些白眼,或者説什麼事辦不明白的時候,你説跟誰説,回家跟老人説不敢面對老人,又害怕給他們增加思想負擔,你説跟孩子説吧,當時我愛人出事時候,我兒子當兵走的第四天,他們大夥就説給老大去個信,讓部隊給他一説回來看看我。
主持人:等於説你上面瞞著老人還債的事,你下面還得瞞著兒子父親去世的事,你夾在中間你就覺得沒法説,所以不得不每天寫信。
武秀君:就是説還完一筆帳,咱們我掙的錢也好,是我要回來的錢也好,每當還完一筆債務,我就給我愛人寫封信,就是給他一個心裏安慰,告訴他九泉之下放心吧,你安心吧,你欠的哪筆哪筆帳我給你還清了。這就是説從失去他以後,就是説我最高興的時候了,就是每當還完一筆帳,我就告訴他的時候。
主持人:我看你在2003年4月5號,給趙勇寫的信裏面,我覺得後半一段讓我非常的驚訝,因為在這個武姐的這封信裏,她提到了生和死,提到了人為什麼而活著。我給大家簡單的念一段。雖然人貴生而痛死,但是畢竟人皆有生就有死,而如何面對生與死,那便將人們分出了崇高和卑俗,為什麼説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而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那是因為死了還説活著的。是英雄,是聖賢,他們永遠活在大眾的心裏,而活著的的這些人,説他們死了,是因為他們是惡者,是無賴,是行屍走肉。可見懼怕死亡的人以為人死如燈滅是不正確的,因為他們為人生業績和價值聖者的德行和智慧留于史冊,存留人間,另我們崇敬和神往,給我們的生命力以滋養,並促使我們奮進。她下面是對趙勇的話,他把愛,把情意關灌注在我的心裏,讓我的思念悠悠,終生難忘,終生感到溫暖,體味到生命的可貴和可愛。我真的,我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我特別的驚訝,武姐説她只是一個農村婦女,只受過小學文化的教育,但是我想可能是正因為這個趙勇的去世,給了她這麼多思考生與死,思考著活著的目的是什麼的這樣的時間。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你是帶著對趙勇的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在做。
武秀君:對他一種思念,對他一種就是做人的做法吧。我就是説他就是我的榜樣,我就是説能看到趙勇的為人,在我身上就能體現,也能看到我的為人。
主持人:我能不能理解為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那樣的一種感情。
武秀君:就是説永遠是我今生今世的愛人吧。
主持人: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一下,因為在信中也提到了,説你目前這個所有的精力都是照顧老人,老人身體不太好,然後兩個兒子,一個在讀書,一個剛剛復員回來是不是。然後還要種地,還要還債。
武秀君:還要出去幹活。
主持人:還要出去打工,還要去討債,現在還有,你還,別人還欠你多少債務。
武秀君:現在外欠我的還能有六七十多萬吧,
主持人:就是目前都知道你現在這樣一個狀況了,也知道你是這麼在還債的,還欠你六十多萬。
武秀君:接近七十萬。
主持人:接近七十萬,那是什麼單位呀,你説來讓我認識認識。
武秀君:那是我,本身我生在當地,長在當地。不想説給什麼單位,暴露出來咱們説畢竟説咱們做的可能是面向全國各位觀眾,我就不想説那什麼,人心都是肉長的,通過我這個場面,我不説,就是説將來可能對我的帳,外欠我的帳可能也有所觸動吧,這是我的不説我個人隱私也差不多。
主持人:你境界怎麼比我高這麼多呢。
武秀君:謝謝。
主持人:那是一個單位對不對。
武秀君:是一單位。
主持人:那單位拿著錢還你一個人,你這個人還要用這麼多的精力再一筆一筆給人家,哪怕一千塊錢,她也得費好大的勁給人家一筆一筆再還。他們怎麼想的,我能採訪一下他們嗎。你給我這個機會吧。
武秀君:那就不必那什麼了。
主持人:也許他能成就我成為一個比王志還厲害的記者。你不給我這個機會。
武秀君:我想這個就別難為我了。你看在家裏,我在公公婆婆面前,就是身為兒媳婦吧,我還得當兒子用,既是兒子又是媳婦,在孩子面前,説孩子雖然父親失去了,我説我既是母親還得是父親,面向咱們社會就是説人世間,外欠咱們,就是咱們外結這些世人,我就得是説站起來像男人一樣,得堅強點,勇敢面對現實,得給腰板挺起來,不能説這一個人不在了,我也倒下了,可能我倒下了,可能説外欠的帳也瞎了,別人欠咱們的也要不回來了,那就是説,我就總覺著我要是那麼活著,是對我和對世人對家人都是説不負責任的態度,所以人活著得有人格,有信譽吧。就是自個兒怎麼苦,怎麼難我都能去面對,也能夠從容的對待它。
主持人:你把事做得這麼完美,是不是你自己太痛苦了會不會。
武秀君:痛苦,那我總覺得説,剛才我那日記本上説,那我痛苦的時候就像是説天黑的時候,天黑總會亮,做人就得説當自強,做人要點志氣,所以自個兒怎樣苦怎麼難,那是自個兒的。
主持人:那我為什麼覺得有時候遇到痛苦的時候,這黑天就過不去了呢,你給我輔導一下。
武秀君:我總有一個信念,就是説人生在這個世上沒有過不去的河,沒有闖不過去的關,再苦再難,總能過去這道關呢吧。
主持人:你真得不給我採訪他們的機會,電話也不給我留一個。
武秀君:我沒有他們電話,我每當去找他們要帳都是,就是説我去找他們,人家説來屋了請進,我就是進屋,你要是説沒有動靜,或是人家給我介紹説負來,領導不在,那我就站那走廊等。
主持人:你在他們走廊站了多少次了。
武秀君:那都説不上多少次了,有時候一站三點二點。有時候頭午站兩點三點,下午,你説頭午沒來,領導不在家,到中午了,人家都説坐著車出去吃飯,那我就自個兒出來上大街上依著電線桿著一瞅,人來人往的,那個心情是特別悲傷的時候,就是説這世上人來人往,車來車往的,我怎麼連説句話的人都沒有呢,那時候就尋思,要是有我愛人在的時候,哪怕幫我出個主意,拿個點幫我,就是説我有個傾訴的地方,那就是説,那時候就尋思我愛人要是出事時,哪怕能保住命,就是癱子也好,是能倒在床上跟我説句話就行,那時候是最悲傷的時候。
主持人:那趁你現在情緒比較脆弱的時候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單位了吧。
武秀君:我沒説,我説就是説請給我一個自由吧。
主持人:你一定要自己完成這件事情,是不是。
武秀君:我就不想説,畢竟是説,我就是走到哪,名聲傳到哪,我畢竟還是生在這個當地,長在當地,不能説讓我個人的事,影響咱們有關單位的領導形象,或者是説人品吧。
主持人:做人差距咋這麼大呢?這真是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真是太不容易了。你這樣的一個人,她在家裏,在婆婆眼裏,在自己的孩子眼裏,是不是像今天這個狀態,還是你今天克制自己,甚至是説在這個壓抑自己,我問一下,婆婆來了對不對。我們把大媽請上來。
主持人:剛才武姐説在給趙勇還帳的這個三年您一直都不知道。
鄭淑清:不知道。
主持人:那麼她在房間裏天天算帳什麼的,您當時是怎麼想的,她在幹什麼呢。
鄭淑清:當時我就以為她整理她丈夫生前那麼帳,我不知道有這麼些債,她從來不講。
主持人:她從來不説,她難過嗎,當時,她哭嗎,她在家裏。
鄭淑清:就是當時孩子出事,就接近一個月,就是春節的晚上,我們的鄰居都去了,問了有些男人去,擺了幾桌麻將,調節一下這個家的氣氛吧,一些女人去了,給磨餡包餃子。後來我進屋一看,她捧著她丈夫的照片哭,當時我就哭,後來我就跟她説,我説君啊,你失去丈夫,我失去惟一的兒子,咱們就是跌倒了,咱們得站起來,還得活著,因為你有兩個兒子,我有兩個孫子,大孫子在部隊,走的第三天他爸爸出的事。每次孩子在部隊來電話提到他爸爸,武秀君就像演員一樣坐在電話機前編,告訴兒子你爸爸到新加坡開發去了,完了孩子説,開發去為什麼聯絡不上呢,她説那是山區開發,沒有網絡,一直就這麼瞞著。電話放下了,她就大哭一場。春節晚上那個晚飯,她弟弟和弟妹陪著去過春節,也弄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她多了一雙碗筷,我知道是為她丈夫準備的,準備完之後我們全家都哭了。因為我的兒子生前他是孝順的孩子,從來和父母説話沒有大聲吼過,包括她。老年人嘛,有的時候他們做什麼,我們看不慣,嘴要嘮叨,包括兒子和媳婦面對我們只是一笑,這就是對我們的不滿,完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從來反駁。我失去這麼個兒子我能不痛苦嗎,所以那個春節那是相當不好。後來我這麼勸她,我説為了兩個孫子,咱得站起來,重新生活,她抓住我手説媽媽我再以後不哭了,從那以後我一回不看到她掉淚。每次從外面打工回來都是笑著臉面對我,其實我心裏明白她是裝出來的,通過這回媒體報道吧,我才知道這麼多的外債。確實難為她了。孩子出事農村都有那麼個習慣,有五七,百日,週年,都不是我們自個兒家這幾個人,我孩子的朋友,同學的,都是百十來人去上墳去。回來媳婦都準備點素茶素飯吧,招待招待他們。因為都有縣城去的,都是遠道去的,吃點飯走。當時這些朋友都抓住我的手,有的叫大娘的有的叫嬸子的,説趙勇生前是我們的朋友,永遠是我們的朋友,大娘你好好活著,你放心吧,有我們幹的活,我們就要武秀君幹,她力所能及的活,維持這個家庭生活,現在這些朋友都做到了,他們給她找點活,包括瀋陽開發區那些老闆,因為我兒子跟他們打交道十來多年了,一直這些活都給武秀君幹呢,其實通過這次報道,我也借著這個機會,向開發區這些老闆,我也感謝他們,幫助這個家庭。
主持人:她怎麼在家裏又做兒子又做女兒,又做媳婦,什麼活都是她幹嗎?
鄭淑清:反正她三天五天的回來一趟,給我們撂點錢,買點吃的,用的,看看我們身體都怎麼樣,連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就是恢復到我兒子生前的那個狀況。當時我兒子出事的時候,我三個月我都沒爬起來炕,我都沒邁出門口,趴在炕上,那時候我相當瘦,那時候她也看到我,就是説擔心我。抓住我手哭説媽媽你放心,趙勇沒走完的路我一定替他走完。你好好活著,和我爸保重好身體,這是對我的安慰,我能安心出去打工掙錢,維持家庭生活,我永遠是你兒子媳婦。當時把她爸爸感動得,我感動得話説不上來話,她爸爸感動得拍拍她,君子,你不是我兒媳婦,你是我兒子。所以説現在我就是説她在我們兩位老人心目中,就是當兒子使用了,因為我們依靠她生活,我沒有第二個兒子,我就這一個,完了就是她細心照料也盡到女兒的心情了,就是這麼個。現在她壓力挺大。
主持人:現在你覺得這個家裏邊,有沒有恢復家庭的感覺。
鄭淑清:現在有,現在我講的就是説,我兒子每次我看到他的照片我都得跟他聊一會兒,我説兒子你放心吧,就是説君子對爸爸媽媽照顧的挺好,和你在的時候是一樣,什麼都不缺,現在媽媽惟一的心情就是有時候想他,她們想他,除了想兒子再沒有其他顧慮。生活什麼都照常。你看她自個兒在外頭那麼艱難,她沒讓我和他爸爸艱難過,我們不知道這麼過情況,這麼多的外債,她在外面怎麼苦,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就是通過這次從知道,我還以為以前她一回去給我們買好大包小包一些好吃的,補養品,我以為經濟條件好像挺好吧,要不這麼多東西給我們買著吃。通過這次吧我才看見,這是她自個兒儉省吧為兩個老人富有點,她自個兒苦。
主持人:她讓你覺得生活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鄭淑清:所以説我現在身體恢復到這個程度,就是和我兒子在的時候是一樣,這個功勞就全在她了。真的,她照顧得好。
主持人:我這裡有一封信,這個大媽可能也沒看過,我今天把它從這裡挑出來了,其實這封信正好是夾在裏邊的,武姐,這個武姐的兒子寫給她的一封信。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覺得養這麼個兒子太值了,這個給媽媽説的話特別的溫暖。他説媽媽,從我降臨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秒鐘起,你就一直伴著我,保護我,你用你那陽光般的崇高而博大的愛滋養著我成長,您的一個微笑一個眼神都給我帶來極大的鼓勵,媽媽我愛你。這時候兒子多大了。寫這封信。你好,請坐。叫什麼。
主持人:這是2005年2月24日給媽媽寫的。
趙星林:對。
主持人:你為什麼要突然在這一天給媽媽寫這麼一封特別有感情的信。
趙星林:那天我記得是媽媽的生日嘛。媽媽快要過生日還沒過呢,我準備提前問候一下。
主持人:這是給媽媽的生日禮物。是不是。
趙星林:對,因為我在部隊比較遙遠,打電話有時也聯絡,就是想寫封信。
武秀君:你年前回來之後,回來一看到這個媽媽這個精神狀態和家裏實際情況,看著我心情不高興難過,給我安慰,沒看那個紙上印的都是我當時看到這個信時,我那眼淚實在止不住了。
主持人:就是她説這個信現在為什麼是花的呢,一塊一塊的,就是她看信的時候在哭,被你的信感動了,所以是花了的,你在部隊兩年的時間都不知道父親去世,媽媽對瞞著你。
趙星林:不知道。
主持人:你這兒子為什麼這麼傻。這麼好騙。
趙星林:給我感覺我媽媽接電話的時候,就是面帶笑容的,説話語氣溫柔。我一定都沒想到家能出現這麼大的事情。
主持人:這兩年的時間一點都不知道。
趙星林:對。
主持人:那麼每次在媽媽寫的一封裏邊,這封信我不知道給兒子看過沒有。我真的特別幸運看到你媽用心和淚的寫的信中秋節那一天,你給家裏打電話了,當時還問了爸爸是不是。
趙星林:對,我每次寫家信的時候或者打電話,都能問候爸爸,我媽媽每次她都在騙我。春節就能回來。
武秀君:我説你今年春節回來你爸就能回來過年了。這信我兒子和我媽誰也沒有看著過。
主持人:晚上五點半鐘,咱們那個傻兒子還在打電話,讓我轉告他那辛苦的爸爸節日快樂,我告訴兒子説你放心吧,你爸爸他無論到天涯海角都是你們的合格的父親,都是媽媽的合格的丈夫。2003年9月11號中秋佳節晚,三點半。夜晚三點半寫的一封家書。我覺得能夠在這麼長的時間裏,還是對一個漸漸遠去的人抱有這麼深的思念和愛,真的很打動我。可能每一個人都認為他很懂愛情,可能每一個成熟的人都以為他自己很懂得愛,但是看到這樣的信的時候,還會讓我們意外,原來愛還有這樣的,真是這樣的。
武秀君:這都是用我的心和淚寫出來的。
主持人:説説小兒子,小兒子知道你還債以後,他有什麼變化。
武秀君:那時候孩子就是説,來那唸書的時候,我就一個月給他三百塊錢伙食費,有時候他就是這一個月,這三百塊錢伙食費還得支付當月的這些費用了什麼的,各個兒給各個兒規定一天三塊錢的伙食費。後來一天三塊錢伙食費減下來一半。一天一塊五。
主持人:他減下來那一半幹什麼。
武秀君:早晨吃一根麻花,中午吃一個麵包,晚上幹嚼一袋方便麵。後來他們班主任給打電話説,你快到學校看這孩子這是怎麼的了。他第四節課下樓走不下來,這陣老師和同學給他攙到門衛了,我這陣就往那跑,孩子睜開眼睛看到我的時候,那眼淚就淌下來了,就晃蕩告訴我,媽,你不用著急,也不用害怕,我這是餓的,一會兒就好了。反正那鎮我就是説摟著孩子我就哭了,我説你怎麼能餓這麼樣呢,後來,媽,我這還是昨一下午嚼了一袋方便麵,今早上吃了一根麻花,到中午沒等吃這個麵包我就堅持不住了。這老師也哭,同學也哭,大夫也哭,後來我説爸爸不在了,我説媽媽就是再苦再難,你也得吃飽啊。你得有健康的身體,我説才能是,説對九泉之下的爸爸最大的安慰,也是對媽媽的最大安慰。這時候孩子就握著我的手,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存摺,那就是三百零八塊錢,就是今兒個存幾塊,明個存幾塊,完了掏出來給我,告訴媽,你給這三百塊錢取出去,給我留八塊錢就行。這三百塊錢誰要是再找咱們要帳,買種子化肥咱們就給人還一份。
主持人:他是不是想用這個方式幫助媽媽還債,
武秀君:對,他就是節省一分是一分。
主持人:你覺得他現在這個狀態心裏的情緒好一點沒有,恢復了沒有。
武秀君:反正相比之下比頭幾年要好一點。
主持人:那可以讓哥哥想想辦法嗎?
武秀君:我大兒子也給他小弟做了很多思想工作。
主持人:那這事交給你了吧,這任務。
趙星林:可以,我經常陪他聊聊天,安慰安慰他。
主持人:今天我請到了一位朋友,也是最早報道武姐的一位我的同行,一位記者,我們歡迎來自遼沈晚報記者金松。金松你坐,金松其實這個事你最清楚了,從頭到尾。
金松:我比較清楚了。
主持人:你在了解這個情況之後,你怎麼覺得她有做報道的價值呢?
金松:我想請武大姐把她那個手,她那個手現在那個紗布已經去掉了,我在採訪的時候,武大姐的手是包著一塊紗布的,這個手指頭是怎麼受的傷呢?我想給大家講一下,就是當時我一見面,我就問她,我説武大姐你這手怎麼了?
武秀君:割了,今年正月十六的時候,給父親,就是老公公熬藥,因為她平時都是在外面要帳、幹活,你像今年臘月二十八才把帳要了,反正精神本來就很疲憊了,熬藥時在廚房不小心就是一迷糊,暈過去了,就是説已經迷糊倒了,結果碗碎了,把手的小指頭的筋都割斷了,所以她這個手,現在手指頭還不能動彈嗎,就是我説,她這個本性就是説善良,就是用本性的善良,決定了這種誠信。我説我在採訪當中,我體會到,這一家人就是在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上這種善良、誠信、堅強。武秀君實際上她剛才沒有説,但她跟我在採訪中她説了這麼一句話,她説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她説我的丈夫生前是個誠信的人,他講成信到這種程度,我不能讓我的丈夫死了後讓人指著脊梁骨,説他不誠信,所以説我一定要把我丈夫欠的錢全都還上,這是很樸素的理念,很樸素的理念。
主持人:是不是越簡單的理由,越單純的心反而更有力量?
金松:對呀,她沒有講什麼意思的大話,可能這個事情也不需要大話。
主持人:這個不是看多少書能夠彌補的。
金松:對,你像她這個還債的時候,有很多人都,我採訪了幾個受益者吧,都説想不到,他們説的最多的可能就是想不到。
主持人:我們有他們的採訪,我們看一下,我真是沒想到,武姐能那麼快把錢還我,因為家裏出這麼大的事,一般女人都承受不了。但是我真沒想到武姐能把錢還這麼快。武姐對我們工人特別好,她手裏再難,從來也不拖欠我們工人工資。我覺得這孤兒寡母的,這錢我尋思還不上了,沒尋思她能又還給我了,我從內心裏敬佩這個女同志。我還可以通過電話的形式,因為還有一位朋友不能來現場,來認識一位朋友,然後讓他來給我們講一講他對武姐的認識是怎麼樣的?
主持人:您好,徐先生,我們是《實話實説》的節目現場,現在我這裡有將近八十位的觀眾,但是最重要是今天武秀君坐在旁邊。武姐你還認識她吧?
觀眾:認識,我認識她。
武秀君:徐哥你好,我現在坐在《實話實説》的演播室裏頭。
觀眾:挺好,你這是光榮的事。
武秀君:光榮的事,謝謝徐哥。
主持人:你能不能跟我們觀眾説一下,你對武秀君的評價。
觀眾:我説一下,我與武秀君的丈夫趙勇原來是朋友,2002年12月14號,趙勇不幸因車禍去世了,我深感悲痛,在悲痛之餘,對趙勇留下的鉅額的債權清理和鉅額的債務如何償也捏著一把汗,趙勇的妻子能夠擔負起替夫還債的這個重擔。
觀眾:三年過去了,當2005年2月14號也就是武秀君為丈夫趙勇去世搞三週年悼念活動那天,我也去參加了紀念活動,我一看武秀君家,屋裏屋外擠滿了人。
主持人:大約多少人?
觀眾:大約有接近就有,與趙勇經濟往來的人,包括農民工,搞建材經銷的,銀行的,信用社的等等足足有一千多人。我感覺納悶,趙勇已故三年,經濟往來已經停止了,為何對趙勇這樣唸唸不忘?在嘮嗑當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説,就説武秀君義無反顧的替丈夫還債,他説三年一筆一筆去找,就是説一些債權人都放棄了,而且武秀君就是四處奔波找這人去還這個債,就憑武秀君這種誠信為人我都要來看看。
主持人:我下面問你一個問題,你能實話實説嗎?你知道現在哪個單位欠武秀君他們七十萬?
觀眾:這個事情,這個事情現在能不能等她這個事情,武秀君她自己都知道。
主持人:徐大哥你真聰明。您嘴巴真緊。是不是你們平常商量過不要告訴我?
觀眾:不是,她自己能會跟你們説的。
主持人:謝謝你,我們今天打擾你了,耽誤你的時間了,但是你給了我們一個特別好的解釋,為什麼那天會有那麼多人去他們家?我聽到了這樣一個解釋,感謝你,我們現場的朋友也謝謝你,再見。
觀眾:好,謝謝。
主持人:看樣子你的朋友比我更了解你,也很會保護你。在今天節目的最後,本來我是想讓大家來説一説,
觀眾:這個世界是有奇跡的,今天我發現奇跡就在我面前。
主持人:謝謝。我覺得任何一個人只要有武阿姨這樣的精神,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夠克服和戰勝的,我想對每一個人影響都將是深遠的。謝謝。
主持人:請坐。
觀眾:我覺得整個社會就像一個鏈條一樣,我覺得可能某一個鏈條不誠信了,那和它上面挂鉤和下面挂鉤的可能會覺得好像沒有誠信,我也沒有必要這樣。
主持人:其實到最後受傷害的是大家彼此,是不是?
觀眾:對,對,對,那麼所有人都不誠信了。那如果我覺得當你遇到一個不誠信的事的時候,我覺得應該做的是一方面要維護自己的權益,另一方面你要有一顆包容的心。
主持人:她們其實都是第一次來北京,是不是?
武秀君:是。
主持人:我特別想,如果今天跟大家見完面之後,説完這些故事以後,她們能有時間在北京玩兒一兒玩,在這個街上轉一轉,去買點東西啊,我希望他們在北京的這個過程中間,除了跟大家認識,最重要的是能夠感覺到各位的愛,是一種對陌生人的愛,很多人很難做到這一點,但如果在北京的經歷會讓她感覺到這一些,我會覺得非常的開心。最後我感謝今天所有的朋友來聽了一個這麼普通人的一個故事。如果今天你關掉電視,或者今天你轉身離去,對這樣一個普通人就很快忘記了,那一定是我們的失敗。謝謝大家,我們下次再見。
責編: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