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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見“北京”的機會
《中國經濟週刊》 記者 郭芳 董顯蘋 | 江西報道
6月25日淩晨3點多,年逾六十的周菊英與她的舊日同事一共30多人,“浩浩蕩蕩”地從撫州市臨川區的家裏出發。到達南昌市濱江賓館四號樓時,還只是早上6點多鐘。他們希望在這裡見到中央巡視組,以撫州減震器廠股東的身份,要求臨川區政府返還他們1000萬。
位於南昌市東湖區愛國路216號的濱江賓館四號樓,因為中央第八巡視組在此下榻而聞名。整個夏天,巡視組的部分工作人員就在這裡公開接訪。
與官員的心境截然不同,訪民渴望著這一次與“北京”見面的機會。而且,他們希望巡視組待的時間越長越好。
四號樓前的訪民與工作人員
早上6點多鐘,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這個沿江的賓館雖以濃郁的園林特色見稱,但依然酷熱難耐。四號樓前已經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巡視組正式接訪開始,每天如此。巡視組的接訪從早上7點開始,周菊英和同事們憑身份證和上訪材料排隊取號,號票實行“實名制”,一天的會見不超過100號。
來自萍鄉市的王林在巡視組公開接訪的第一天就到濱江賓館排隊,“人太多了,人山人海的幾百人在擠著排隊,當天僅接訪70人,根本輪不上。”他最後沒有面見巡視組,但遞交了材料。
雖然巡視組同時公開了郵箱和信箱,但絕大多數人還是不放心,仍極力爭取面談的機會,而不是只遞交材料。他們對於“面談”有極高的期待。
為了能儘早與巡視組見上一面,一些訪民半夜三四點鐘便在四號樓前排起了隊。一些訪民為了方便,甚或抱著可能有機會私下碰見巡視組成員的希望,而選擇入住濱江賓館。整個濱江賓館因此幾乎天天爆滿。還有一些訪民就這樣卷著鋪蓋露天住在四號樓旁邊的馬路邊上,天天蹲點。
一位老太太告訴《中國經濟週刊》,她已經來了三次,遞了上訪材料,但還沒能跟巡視組説上話。
無論如何,訪民們不願錯過與“北京”見面的機會。這顯然比到北京的成本要低得多,“關鍵是真的能跟中央的人見上面”。
為使“面談”能達到最佳效果,他們大多有備而來。寫好“狀書”,複印好材料,那是最基本的。舉報材料的撰寫亦與時俱進:大多以“中國夢”開始,中間是堅決支持中央“老虎和蒼蠅一起打”的決定,復而又以“實現偉大的中國夢”結束。
不少人拉著橫幅,制好廣告,像擺地攤的小販,蹲坐在四號樓前一字排開,有的嚎啕大哭,哭訴自己的悲慘遭遇……想盡一切辦法,希望引起人們對自己命運的關注。
儘管巡視組在四號樓前貼出了“敬告”:歡迎反映領導幹部有關權錢交易、以權謀私、貪污賄賂、腐化墮落等違紀違法問題線索,其他個人訴求請到江西信訪局等有關部門反映。
但遠離官場的老百姓所反映的問題絕大多數仍與個人訴求有關,最常見的包括土地房屋的強徵及補償問題、對司法裁判的不滿、醫療糾紛、國企改制的歷史遺留問題等等。不過,這些問題的背後,牽出的往往還是貪腐。
周菊英他們好不容易排上號,接著是長時間的等待。在燥熱、嘈雜等待人群中,突然傳來尖銳的爭吵聲,帶著哭聲。一位上訪的中年婦女與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發生了衝突。她已經與巡視組面見了兩次,當她第三次來要求面見的時候,被工作人員攔了下來。
在這樣的場合,當地政府的工作人員雖極盡克制、和緩,但訪民的情緒極易激動。每天這樣的衝突不斷重復。
來自江西省各部門、各地市區縣的維穩工作人員有相當規模,散見於四號樓前的人群中。“每個地方至少來兩個工作人員,但實際上遠遠不止。”一位負責維穩的官員告訴《中國經濟週刊》,他們的壓力很大,尤其是訪民數量較大的地區,“苦不堪言”。在巡視組的來訪登記上,能算出各地市訪民的數量。他所在的市,前一階段到濱江賓館上訪的人數排在了全省第四,“我們盡可能地勸他們回當地反映情況尋求解決辦法,但願意聽勸的人不多”。
上述維穩官員坦言:“到這裡來,解決問題的概率就高一些,解決得也更快更好一些。於是,現在上訪人員多了一句口頭禪:‘你不解決我就告到中央巡視組去。’”
他們更願意相信北京
訪民對巡視組有著很高的期待。
張崇德快步走出四號樓,滿臉微笑,會見“北京”的過程讓他很滿意:“態度非常誠懇。”因鄰里之間的糾紛,張崇德要舉報他的鄰居。“一位副省級官員的親戚,他太囂張跋扈,已經上訪多年了,也沒有效果。”
旁邊的人問:“會不會又是忽悠?”張崇德非常肯定地説:“不會,絕對不會,他們讓我回去等消息。”
“火爐”的天氣實在太熱,杜華代替他70多歲的母親肖金華來面見巡視組,反映的是其母名下位於撫州市中心的11間商鋪被“強拆”之後,16年未獲合理補償的情況。
巡視組向杜華解釋説,此次巡視的重點是發現省級領導貪腐問題線索,他所反映的問題會轉交給地方調查處理。“巡視組特別強調説,關於轉交地方處理的問題,江西省委專門開了協調會,各地市分管該項工作的副書記全都參加了協調會並且立了軍令狀。中央巡視組交辦的案件,一定會高度重視,雖然不一定會有結果,但處理的情況一定會向巡視組回復。”
巡視組承諾:“一般兩天之內就會把材料轉到相關部門,如果7~10天還沒有任何答覆,還可以再過來,或者打公佈的電話熱線諮詢,不管怎麼樣,一定會給一個答覆。” 這讓杜華感覺很感動,也很興奮。
這一點,《中國經濟週刊》在地方的採訪中得到證實。一位地方官員説:“一麻袋一麻袋的材料正在往地方轉,根本忙不過來。凡是給巡視組去電、去信、去訪的每一件事,我們都要及時處理、批示和回復。”
來自吉安市永新縣畜牧局的基層獸醫賀荷香雖然也獲得了巡視組相同的承諾,但他心裏還是很忐忑:“坦率地説,我們也不敢抱什麼大的希望,只是這樣的機會來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試一下。”自2008年始,他與數十位基層獸醫一起舉報該畜牧局,要求解決他們的安置問題。6年時間裏,他們已經跑遍了縣信訪局、市信訪局、省信訪局以及國家信訪局,但至今未果。“相比國家信訪局要過7道關口,巡視組這個渠道更直接、更快,但能否處理問題,現在還是一個問號。”
王林舉報一位江西省人大代表擁有多國國籍。大約一星期以後沒有回音,他幾經打探,得到的消息是:讓他安心等候,這次巡視組是來真格的,若舉報的這個情況屬實,一定會有處理結果。
浙江人周龍華很是羨慕江西人,他也從寧波趕到南昌濱江賓館。因為這一次沒有駐派浙江的巡視組,他很是失望,決定過來碰碰運氣。周龍華代表村民狀告原村支書非法侵佔、倒賣集體土地,涉案金額巨大。為此,他賣了房子,離了婚,花了7年時間上訪,但至今未果。
與他一起來的寧波老鄉有10人左右,分別來自不同的鄉鎮,事由也不同,但都與土地有關。來江西之前,他們給第八巡視組打了電話,“巡視組建議將材料發到信箱,他們會看到的。”但最後,他們還是決定跑一趟,結果未能如願,他們未能獲得面見巡視組的機會。江西方面的工作人員告知他們,巡視組只接待江西的老百姓,浙江的問題應該回浙江找當地解決。
周龍華説,他們很希望中央巡視組也能早點派駐浙江。
也有人對回復結果不滿意或尚未等到回復結果的,為了讓巡視組更重視,他們會排隊要求再次見面,於是就有了之前訪民與維穩官員之間的衝突。
至7月18日截稿前,賀荷香還沒等來消息,中間他曾打過兩次電話詢問,巡視組給他的答覆是:“既然材料已經到了我們手裏,一定會有回復的。”不過,他仍然決定割完水稻再跑一趟濱江賓館四號樓。
(應採訪對象要求,杜華為化名。本刊實習生上官麗娟、李雪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