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消息(記者/陳詩文 通訊員/韓冬野):一年的時間有多長?3歲的大娃上學了,漸漸淡忘了爸爸的模樣;半歲的二娃咿呀學語,對著婚紗照學會了叫爸爸;而他,被青藏高原的光線曬黑了皮膚,人瘦了一圈,卻成功地把一年的時光拓展得厚實、豐滿。他是清華大學附屬北京清華長庚醫院肝膽胰外科副主任醫師王學棟,是西藏拉薩市人民醫院普外科近5年裏等來的第一位支援大夫。2020年的夏天,他作為援藏醫生來到拉薩,開始了他在青藏高原傳播精準外科理念和技術的圓夢之旅。
王學棟在西藏拉薩
“我沒有想太多就做了這個決定”
細心的王學棟還在北京工作的時候就發現醫院有很多從西藏慕名而來的病人,可惜有些疾病拖得比較晚。這讓他很感慨,如果有辦法早點發現、早點治療,治療的效果會更好。
而王學棟的老師、中國工程院的董家鴻院士不僅是精準外科理念的創始人和倡導者,而且每年都會到西藏、青海、新疆等邊遠地區做肝包蟲病的篩查、義診和手術。大概是耳濡目染的原因,能夠參與救治當地患者的願望在王學棟的心中生根發芽。
北京市“組團式”醫療援藏工作始於2015年中央第六次西藏工作座談會之後。由於要根據西藏當地醫院不同科室的發展需求進行援助,而當地的普外科有一定的技術基礎,5年之後的2020年,普外科終於等來了一次援助機會。從決定報名參加援藏到出發,僅僅不到一週的時間。對於一次橫跨大半個中國、海拔幾千米、將為期一年的工作任務來説,王學棟的“效率”驚人。
2020年疫情的暴發讓所有的工作起步都相對晚了一些。7月下旬,王學棟剛報完名就收到了當月底出發的通知。因為疫情嚴峻,大家需要統一管理。“後天,大概是兩天以後出發。”
王學棟一回到家就趕緊收拾東西,他和妻子數著時間還有不到48小時就要出發了。兩個孩子的年齡加起來不到四歲,正是家裏最需要人手的時候。王學棟回憶,他的妻子給了他無限的支持,主動地挑起了家庭的擔子,才讓他這次“旅程”沒有後顧之憂。
援藏任務地是拉薩市人民醫院,這裡的海拔有三千七百多米。不僅缺氧,而且氣壓很低,氣候極度乾燥。即便是這樣,王學棟就是這樣沒有多想地登上了這趟去往西藏的航班。王學棟記得,“從下飛機到走出機場,扛著大件的行李歇了兩歇”。他的身體活動或者説話説得多了,就容易喘,嚴重的時候會感到心慌。雖然現在已經漸漸習慣了,但王學棟每次手術後會明顯感到更累。
圖為董家鴻(左三)、王學棟(右一)在拉薩市人民醫院教學查房
他從北京帶來的真空包裝的食物全都鼓得圓圓的,就是因為這裡氣壓只有平原地區的二分之一。由於氣壓太低,人體在夜間也變得難以入眠。如果晚上忘記服用安眠藥,每個小時都會自然醒來一次。單位分發了不止一個加濕器,但是早晨起床的鼻子裏經常會凝成血塊。對王學棟來説,這些小困難在治病救人面前就是微不足道了。
經過頭兩周的培訓、科室調研以及壓茬式的交接工作,王學棟了解到,當地普外科的技術是可以覆蓋到大部分的常見病多發病,比如膽囊炎、闌尾炎以及簡單的肝包蟲治療。但是,在治療理念、手術技術、包括臨床研究以及科室制度方面,和國內的大中型醫院相比還是有很多可以提升的空間。另外,有很多手術無法在當地醫院完成,需要轉診治療。
在拉薩的所見所聞讓王學棟立下了第一個目標:已開展的業務,提升;要轉走的患者,留下。
精準外科理念: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圖為王學棟醫師(左一)實施西藏首例4k腹腔鏡膽總管結石手術
2020年8月,王學棟帶領團隊開展了西藏自治區首例4K腹腔鏡膽囊切除+經膽囊管膽總管取石手術。微創的大門在這裡打開,4K/3D/熒光腹腔鏡下大範圍肝切除、胃癌根治術、結直腸癌根治術、胰十二指腸切除術、雙鏡聯合胃間質瘤切除術等多種高難度微創手術也逐步開展起來。如今,他們已奮戰出9項西藏自治區首次開展和3項拉薩市人民醫院首次開展的手術記錄。
2020年10月,拉薩市人民醫院普外科來了一位4歲的患兒索朗格雷。此前3個月,小索朗因為肺包蟲病已接受過一次開胸大手術,那時他的肝部也已經確診感染了包蟲。由於當地的自然環境、衛生條件和文化習俗等諸多因素,這種病在當地比較高發,是一種人畜共患的寄生蟲病。
為四歲小孩行微創右半肝切除術前進行三維手術規劃和虛擬手術切除
根據當時腹部影像顯示,小索朗體內的肝包蟲已經侵襲了右肝大部,兩處病灶,直徑分別已達11厘米和8厘米,緊挨著肝門及肝中靜脈等重要管道。再次來到醫院聽到又要手術時,小索朗十分抗拒,很害怕術後的疼痛和傷疤。
按照小索朗的情況,開腹切除術更加簡單、安全,腹腔鏡下切除病灶雖然創傷最小,但卻困難重重:小兒腹腔空間狹小,而病灶巨大,腔鏡下解剖及顯露肝門難度大,且病灶緊貼肝中靜脈。要腹腔鏡下精準切除,就需要精準的術前評估。
王學棟説,在傳統的外科手術中,探查是主要的手術步驟,即開刀之後,根據手術中發現的情況決定具體的手術方式。但是這種“探查”面臨著極大的不確定性,手術中往往會出現很多臨時要解決的問題,術前準備工作也很難做到位。
而“精準外科理念”其實貫穿和體現在手術前後的全過程,不只包括精準的手術操作,還包括精確的術前評估和精密的手術規劃,也就是最大化降低傳統手術的不確定性,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在術前就要明確足夠的手術相關信息,從而在最大化去除病灶、最大化臟器保護以及最小化創傷侵襲三者之間作出平衡。術前的準備工作做好了,手術基本就成功了一半。
為了根治肝包蟲,減少創傷,縮短康復時間,王學棟與多方聯絡,終於為科室協調到了“三維定量化手術規劃系統”,並借此成立了“精準外科手術合作雲中心”。通過導入小索朗的術前影像數據,建立起三維可視化模型,並在三維規劃系統中進行了多次模擬肝切除,預見手術中的問題並制訂相應預案。
最終,王學棟順利地為小索朗進行了腹腔鏡下右半肝切除術,出血量不到200ml,術後第一天小索朗就可以下床活動。這一技術的引入,不僅改變了肝包蟲患者、肝癌患者“開大刀”的命運,可視化、定量化的三維影像,也改變了拉薩市人民醫院外科醫師們“盲切”的現狀,“精準外科”的理念正在不斷的實踐中深入人心。
一日援藏,終身援藏
在一次查房中,王學棟得知一個孩子闌尾炎術後因切口感染已住院2周多,一問才知是由於一直以來的協作問題,夜間和週末接診的膽囊、闌尾切除等急診手術仍採取開腹術式。這件事點醒了埋頭開拓手術技藝的王學棟,一些舊的理念和制度正在成為科室向前發展的“束縛”。
“單打獨鬥不行,要團隊整合式運作;單靠技術創新不夠,要科室和人才制度改革;單做臨床不夠,要開展臨床研究。”對於這樣的“大動作”,王學棟思路清晰。相較于單純技術層面的提升,制度的改善對病人、科室的影響和益處會更大。
進寺廟為甘丹寺僧人義診
經過反復的溝通協調、上會決議,最終在2020年12月,由麻醉科、手術室等多科室配合,王學棟帶領普外科成功開展了夜間和週末急診腹腔鏡手術。截至2021年6月,普外科完成急診微創膽囊、闌尾切除等手術100余例,無一例切口感染,平均住院時長從原來的9天降低到2.7天,病床週轉率提高了近60%。
王學棟領悟到,當技術和制度都有了,事情的具體落實離不開頭腦中的理念。他想著,“如果我回到北京,本地醫生可以繼續按照這個理念去做、去發展,只要按照這個流程跑下去就可以了。只有全流程實踐過,才能對理唸有更深的理解和體會”。經過半年時間的技術傳授,王學棟不再需要臺臺手術主刀,他的徒弟們逐漸可以獨立開展一些手術了,比如右半肝切除、熒光腹腔鏡膽囊/膽管手術、經皮經肝膽管穿刺置管引流術(PTBD)、肝動脈化療栓塞術(TACE)等。
王學棟在普外科建立起住院總制度,打破科室20年來沒有住院總的現狀,協調全科病患收治、全院會診、週末和晚間急診手術等工作,以培養後備人才;他在大普外下詳細劃分亞專業組,包括肝膽、胃腸、肛腸、疝和腹壁、血管、介入等,打破傳統“大鍋飯”格局;針對性先後派遣5名醫師赴外進修,每週安排一個亞專業組講解臨床指南……
為了提高臨床研究能力,王學棟針對西藏常見病肝包蟲病和膽囊結石,分別申請了院內和自治區課題,並帶領科室團隊和徒弟們進行臨床研究。目前SCI論文數據正在收集,清華大學出版社也對高原特色普外科常見疾病的圖書完成了立項。
王學棟説,“即使我結束支援離開西藏,這些也會繼續運轉下去,這應該就是我們常説的打造一支帶不走的醫療隊。”
再過一段時間,王學棟這一年的援藏工作將告一段落。他忘不了在寺廟和村莊裏給當地民眾義診的經歷。在那些海拔5千多米的偏遠山區,醫療需求依然迫切,健康查體的意識亟待加強。
王學棟和團隊來到這裡之後發現了一些新問題,比如這裡的疾病譜和疾病分期與內地還是有很多差別。有很多課題值得繼續研究,比如對比內地和高原不同的自然環境、衛生習慣下一些疾病的診斷和治療,是否需要做出一些地域性和差異性處理等。研究這些對雙方都是有幫助作用的。
回到北京,王學棟的援藏工作將不會停下來。針對青藏高原地區的“院包科”式的援助工作、課題的合作開展都在有序籌備中。一日援藏,終身援藏。就像他説的:“只要這裡需要,不管我是在西藏還是北京,都會義無反顧、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