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絡電視臺消息（特約評論員：楊爍）“十全十美”是在中國跳水隊包攬本屆世錦賽全部金牌，完成史無前例的壯舉之後，幾乎被用爛的一個詞彙。儘管曝光率極高，但是仔細想想，似乎沒有比這個詞更合適來形容中國隊的世錦賽征程。親眼見證著輝煌的誕生，陪著他們一點點完成奇跡的發生，讓這個夏天變得特別難忘。

    關於紀錄

    在中國隊的15名參賽隊員中，陳若琳、邱波和吳敏霞3個人成為了本屆比賽的雙冠王，而這3個人恰恰都用自身的經歷書寫著某種紀錄。

    7月21日傍晚的月亮灣跳水場，沒有風，一切平靜的出奇，比賽也按照預想的軌跡行進著。然而，倒數第二輪，波瀾驟起。一直領先的胡亞丹在做207這個動作時，出現了嚴重失誤。陳若琳的機會來了。在順利地完成第5跳後，她像奧運會奪冠時一樣，撲到了教練任少芬的懷裏。只是，這次她並沒有讓自己的淚水肆意釋放。究其原因，大概可以歸納為兩點：一來，她擊敗的是自己的同門師妹；二來，她的勝利主要源於對手的失誤。不過，無論如何她在這個冠軍到手之後，悄然完成了一個壯舉，成為單人和雙人兩個項目世界大賽的大滿貫得主。迄今為止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擁有著這個偉大的紀錄。除了陳若琳，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叫郭晶晶。

    站在我面前的陳若琳主動擁抱了我，而且是長時間的擁抱。我理解她內心的不平靜。每天都需要和自己的食欲戰鬥，就著青菜、豆腐熬日子的姑娘，在最近兩年的比賽中，卻一直在輸。你説她不成，她卻依然無可爭議地成為世界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你説她成，她卻總是站在亞軍的領獎臺上。就連胡亞丹崴了腳，休息一個月復出之後，照樣把她甩在身後。一來二去，時間長了，從開始的“不甘心”，慢慢就滋生了“不想練”的念頭，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堅持談何容易。好在這個晚上，金牌給了這個堅韌的女孩兒最好的回報。其實，大賽永遠不只是絕對實力的比拼，從這一天開始，陳若琳對這一點的體會，應該比任何人都深；而從這一天開始，她也應該找到了堅持下去的理由。

    邱波一直是我重點關注的對象，他不是中國男子跳臺的救世主，但是他的確承載著收復失地的希望。原來聊天，總感覺他缺乏自信，沒來由的就把自己的位置往低擺。我曾經給他出過一道難題：在中國男臺周呂鑫、林躍、火亮、曹緣、張雁全和邱波之間，你覺得自己的綜合實力排在第幾位？回答是：最後一位。邱波不是那種口是心非的孩子，他的確對自己的能力階段性地産生質疑與搖擺。以至於世錦賽前，我對他的狀態也會沒來由地萌生一絲擔憂。不過，看到他的賽前訓練，我心裏踏實了。不僅因為他的動作乾淨漂亮，更因為他的表情。有這樣幾幅畫面：一個是他張開雙臂，做出抖動的飛翔狀，神采飛揚地和教練趙文進打招呼；一個是他配雙人時，被火亮晃點，自己奮不顧身地跳下去，起水後，攤開雙手，作出無可奈何的誇張表情；還有一個是趙文進用手給他比劃了一個10，他歪過腦袋，瞪著眼睛，撇著嘴説著什麼，滿臉的俏皮。我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這些，總會不禁笑出聲。同事問我傻樂什麼，我説：男子10米臺的金牌到手了。

    於是，7月24日邱波順理成章地登上了男子10米臺的王座，沒有遭遇任何挑戰，也沒有經歷絲毫波折，領先了第2名足足41分多。當他站在我面前接受採訪的時候，我首先問的是：站在高處，你緊張嗎？他老實的告訴我：緊張，尤其是最後一跳。我接著問：你怕了嗎？他説：沒有怕，我相信我自己。兩年零一天前的2009年7月23日，邱波在羅馬明晃晃的陽光裏，在同樣的情形下，使用同樣的動作失誤，被英國的戴利逆轉。兩年零一天后的上海，他沒有給對手任何機會。

    10年前，首位男選手在一屆世錦賽上斬獲了跳臺項目的兩枚金牌；10年後，這樣的奇跡在上海被複製。當年書寫紀錄的運動員名叫田亮，而今天“男臺王”改朝換代變為邱波。

    13年， 156個月， 56940多天，這些都是記錄吳敏霞進入國家隊的不同時間單位的數字表達，但是它們共同傳遞出的是一個運動員在職業生涯中的不倦追逐。這樣追逐的腳步一直到延續到2011年7月23日18：06，吳敏霞第6次征戰世錦賽的最後一跳。此時，全場比賽只剩下她要完成的這個代號205B的動作。大屏幕上顯示：如果要獲得第一名，需要8.8分。眾所週知，跳水是0.5分的計分進制，因此想得到自己第一枚世錦賽的單人冠軍，需要裁判打出9分，而這對於女運動員來説，需要做到特別完美。

    吳敏霞做到了，裁判齊刷刷地亮出了9分。我身邊的攝像師跟隨我拍攝跳水多年，他也深諳其中的凶險，脫口而出：今天的裁判真給力。而我的感嘆則是：外國裁判的心也是肉長的。在跳水圈沒有人不知道吳敏霞的隱忍，也沒有人不明白她的渴望。只是，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從2001年開始參加世錦賽，用了整整10年的時間，才走完了自己登頂的全部路程。這是中國跳水領軍人物，最漫長的世錦賽奪冠歷程。

    還記得一個月前，我曾經問過她一個殘忍的問題：你在心裏面，哪怕是在心底最隱秘的地方，有沒有渴望過“吳敏霞時代”的到來？她坦誠地回答：肯定有過。因為我覺得有這樣一段輝煌的成就，人的一輩子就很值得了。也許屬於她的時代終究不會到來，但是從此以後，叫她跳水隊的“一姐”應該不會再有人説三道四了。

    關於成長

    胡亞丹因為頭上縫過14針，留下了一道疤，所以即便是笑著，也像皺著眉頭。不過，她只要一裂開嘴，就像有魔力一般，特招人待見。外國隊的教練摟著她不撒手；瑞典的TV4台也在半決賽之後，特意守候，為了對她進行採訪；而美國隊的布迪亞指名道姓地在回國之前要跟她道別。

    不過，10米臺結束後，個頭剛剛超過混合採訪區欄杆的“小不點兒”，站在我面前，卻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眉頭微蹙，那道疤就變得愈發糾結在一起。張嘴就是一串兒自己在比賽中的失誤，以及糟糕變現，像是背書一般流利。其實，對於不懂跳水的人來説，只曉得她倒數第二跳非常糟糕，才得了40多分；而最後一跳卻異常完美，竟然得了滿分。我耐心地引導她，讓她少一些自責，多一些滿足。可是那樣情景下，她已經完全跟不上我的節奏。

    16歲的胡亞丹太過順利了，剛出道就拿了世界盃的冠軍，那個時候距離她進國家隊才剛剛1年零7個月。16歲的胡亞丹也太過強勢了，壓得陳若琳幾乎喘不過氣來，在一次次與奧運冠軍正面交鋒，取得勝利之後，甚至讓師姐差點萌生去意。然而，成長終歸不可能一帆風順，只是別挫敗了自己一往無前的銳氣。

    那個晚上，我其實特別想摸著她的頭，給她講講哈利•波特的故事。沒錯，就是那個頭上也有著一道傷疤，正直、勇敢、有著成長煩惱，而又百折不回的小魔法師。

    何姿的傷情在世錦賽前，掀起了一陣波瀾。厚厚的伸縮繃帶下，一片巨大的瘀青醒目地鑽進你的眼睛，讓你不忍心看，卻又時不時地瞄上兩眼。訓練結束後，發去短信詢問傷情，順便也是送去鼓勵。短信很快回復過來“確實挺晦氣的……不過，沒事啦。過兩天就好了，嘻嘻……感動死我了！”一副天真的小女孩兒嘴臉。

    在接下來的拍攝中，我們捕捉到訓練結束後，她在場邊接受治療時的痛苦表情。可是採訪中，你問她還疼嗎？她會輕描淡寫地告訴你，沒事了。我便以為這是屬於她的倔強。但，這僅僅是何姿的一面。

    雙人奪冠後的第6天，距離她受傷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單人3米板的半決賽，何姿比得挺糟糕，僅僅排在吳敏霞和加拿大的詹妮弗之後，位列第三。慣性地詢問起她的傷勢，她的回答讓我出乎意料，“傷病影響了我的信心，但沒有影響我的技術。決賽堅持比下來就好，沒抱太大希望。”我相信，大腿肌肉的疼痛不會那麼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傷病為什麼6天前可以在缺乏對手的雙人比賽中被“拋在腦後”，6天后卻在競爭激烈的決戰中，被描述成“影響了信心”。也許，聰明的姑娘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到了這種層次的角逐，沒有人會甘願俯首稱臣，只是你願不願意表達對勝利的渴望而已。跳水的確是一項沉靜、而又內斂的自我競技，但是如果缺乏了某種信念，恐怕與冠軍之間1.7分的差距會成為橫亙在面前，永遠邁不過去的鴻溝。也許下一次勇敢一點、堅定一點、坦誠一點，冠軍就到手了。當然，還要多注意一點，比賽之前別再受傷了。

    關於遺憾

    世界大賽從來不是只誕生英雄的舞臺。悲劇的發生，才會使得競技運動如舞臺劇一般充滿張力。只是，沒人情願成為這樣的主角罷了。

    但是很不幸，周呂鑫再次淪落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角色。中國出戰的15名運動員，14個人脖子上都披金挂銀，唯有他胸前空空蕩蕩。以前還能撈到塊牌子，這次更徹底，顆粒無收。我在對邱波進行奪冠採訪的功夫，他已經背起包，頭也不回地走遠了。本來想找工作人員把他叫回來，讓他挺直胸膛述説自己的感受，哪怕是委屈和痛苦也好，後來想想算了，有幾個人願意在眾人面前舔舐自己的傷口呢？

    突然，腦子裏躥出這樣一個寓言故事：有一隻白兔，早晨想去田裏吃菜。跑到一半，發現初升的太陽，把它的影子投射得很長。看到高大的影子，白兔認為自己很偉岸，於是決定去吃高處美味的樹葉。當它輾轉來到樹前，已到中午，太陽從頭頂照下來，影子發生了根本改變。看到渺小的影子，兔子便又心虛地將主意變回到了從前。

    慾望很多時候會變成外在的投射，造成虛幻的假象，在某一個瞬間讓你比實際要偉岸很多，但也許某些時候也會讓你突然覺得無比渺小。只是，在這些變化中，卻始終沒能清晰地感受到真實的自己。

    很多人都詬病周呂鑫的心理素質，我倒認為是他在國內與國際比賽的不同效果，産生了自我定位的偏差。也許，未來不會再有這樣大賽的機會能夠重新證明自己，但人的一輩子本來就是一場競技，別讓這樣的遺憾影響了自己更為豐富的人生。

    秦凱的失誤，是我萬萬沒有預料到的。向前翻騰四週半抱膝這個動作，他練了整整兩年多。我看著他曾經被這個動作折磨得頭暈目眩，無比狼狽。我也見證著他使用這個動作在國際賽場上初試身手，小露鋒芒。更多的時候，這個動作讓他的比賽狀態起起伏伏，成為勝負的關鍵手。直到這次世錦賽，預賽和半決賽他兩次使用，兩次得分破百。他在搏命一般地把這個動作從一無所有，向完美演繹。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上海溽熱潮濕的天氣，使得秦凱在比賽完成動作時抱滑了。巨大的水花砸飛了他的金牌，也使得他創造世錦賽男運動員金牌紀錄的夢想化為泡影。起水後，懊惱的秦凱，甚至用手掌拍了一下水面，一臉的落寞。在沖水區，他用雙手捂住臉許久，頭頂在墻上。然後，便開始了在休息區長達7分43秒的靜默。他的世界那一段時間沒有色彩，一片空白。

    賽後，照例先採訪冠軍，而我其實更急於給我的兄弟送上安慰，哪怕不做例行的採訪，只是低聲説上兩句。我迫切地要求媒體負責人將秦凱送到混合採訪區。此時，攝像師拍了拍我，指了指我身後的墻角。秦凱沒有逃避，而是蹲在旮旯裏默默地等待。然後，看到我招呼他，便勇敢地站在了攝像機前。再堅硬的內心，也會因為那一刻而變得柔軟。只有知道他這兩年經歷的人，才能體會他內心巨大的遺憾，也才能讀懂他眼裏隱隱的淚水。他説，沒得到，是因為上天現在還沒有想給你。但願，上天眷顧勤勞、勇敢的小孩兒。

    關於未來

    回憶其實永遠都是瑣碎的，很多遺漏的細節，不知道哪天，突然變得鮮活起來，但是歷史已經不可挽回地滑向未來。

    對於中國跳水來説，未來並不遙遠，就在1年後的倫敦。到那時，

    澳大利亞的馬修、加拿大的德斯帕蒂也許傷癒了；

    俄羅斯的薩烏丁、帕卡琳娜也許已經復出了；

    墨西哥的卡斯蒂略和依斯拉斯也許能夠完美演繹109C和5355B了；

    英國的戴利高難度的成套動作也許已經熟練掌握了；

    俄羅斯的扎克哈羅夫和米尼亞耶夫也許配合越來越默契了；

    ……

    難怪領隊周繼紅面對包攬之後的採訪，繞著幸福走，不肯享受片刻的喜悅與激動。對於中國跳水來説，未來註定還要有很多故事發生。能不能“十全十美”誰現在説了都不算，只有耐心地一起期待著精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