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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一條船,35000海裏的航行,為什麼他能成為中國環球航海第一人?
記者:靠什麼?
翟墨:是一種精神上,意志力。
記者:那個意志是什麼呀?
翟墨:就一直讓我堅持著,這個事一定要撐下去,
900多個海上日夜,40多個異國他鄉,他經歷了哪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柴靜:為什麼綁在腿上呢?
翟墨:綁在腿上就是萬一船沉了,拿著水刀是想解決自己。
孤獨與恐懼同在,浪漫與危險同行,環球航海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記者:有人肯定會問,翟墨你是想征服大海嗎?
翟墨:不是征服大海,其實征服的還是我自己,
面對面柴靜專訪中國環球航海第一人翟墨,正在播出。
如果你連游泳都不會,給你一艘12米長的帆船,再給你帶上點方便麵和土豆,對你説:你去航海吧?你會是什麼反應?但是真的有這樣的一個人,他就這樣出發了,兩年之後他環球航海歸來。
【人物介紹】
翟墨 42歲
出生於山東泰安
畢業于山東藝術學院
職業畫家 航海家
字幕:2009年8月16日 山東 日照
解説:這是一個中國航海史上值得記住的日子,中國單人無動力帆船環球航海第一人--翟墨駕駛的"日照"號,經過兩年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航行35000海裏,回到了山東日照。兩年前的1月6日,翟墨就是從這裡出發,沿黃海、東海、南海,橫跨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經過亞洲、非洲、南美洲、北美洲、大洋州的40多個國家和地區,完成了令世界驚嘆的環球航海旅程。
記者:你從航海歸來已經五個多月,你現在還會夢在到海上的生活嗎?
翟墨:它已經好像進入身體裏面去了。
記者:怎麼講?
翟墨:比方有時一閉眼的時候,就能感覺到那種狂風巨浪就在你的面前,有時我自己睡覺的時候,從睡夢中直接就能驚醒。
記者:為什麼驚醒?
翟墨:有時被一個,你像我住在樓上的嘛,如果是在睡夢中看到遠處有建築物,建築物不是有紅燈嘛,我就感覺我的船是不是觸礁啊,或者是船與船之間撞了,就馬上就是,起來以後第一件事衝到那個窗口上去。
記者:幹什麼?
翟墨:我想躲開那個地方,然後自己在給自己喊,有好幾次,我自己就這樣醒了。
記者:你喊什麼?
翟墨:喊就是避開這個,屬於那種大叫狀態。
解説:翟墨出生在山東泰安農村,用他的話講,自己是一個標準的"山民"。12歲時他第一次見到大海,而海邊的臭魚濫蝦並沒有給他留下美好的記憶。17歲,翟墨考入山東藝術學院,開始了油畫創作,之後他逐漸成了藝術圈中小有名氣的畫家。2000年,翟墨在新西蘭的奧克蘭市是舉辦個人畫展時,一個偶然的機會突然激發了他對大海的嚮往。
翟墨:在去新西蘭之前,我確實對這個海一點也不了解。
記者:新西蘭怎麼會這麼激發呢?
翟墨:我在新西蘭不是搞畫展嘛,完了以後就在那個地方給當地的一家電視臺,也是給他拍一個專題片,我採訪了挪威的一個航海家,我是第一次上帆船,我上了他的船以後,我就問他,我説你這個船去過多少國家,他説圍地球轉了一圈半,我感覺挺好。我説我是中國人,可不可以坐這個船,他説可以啊,他説你買了船,你就是船長了。
記者:他跟你説完那句話之後,你當時什麼反應?
翟墨:我聽了那句話,實際上我那種潛意識給挖掘出來了,可能這種挖掘更多的是一種自由。
記者:為什麼它意味著自由?
翟墨:因為你可以開著船可以去世界各地啊。
解説:就是這樣一句説者無意的話,改變了畫家翟墨的人生軌跡。他覺得,自己潛意識裏的一種東西被激活了。之後他賣掉自己珍愛的作品,湊足30萬元,購買一艘帆船。
記者:你是跟他談完之後多長時間打算去買船的?
翟墨:我就接著開始找船了。
記者:馬上?
翟墨:啊,找船的時候就先找二手船,因為當時買新船買不了。因為二手船啊,往往它的配製比新船的配製更齊全,我買了一條二手船,是在另外一個,離奧克蘭還有一段距離的一個島上,開船的話需要五個小時。
記者:你當時會開嗎?
翟墨:不會。我就給那個船主商量,我説你能不能幫忙把這個船給我開到奧克蘭。船主挺納悶,結果他就用了五個小時的時間,一齣去就開始讓我去駕船,告訴我怎麼升帆,然後就學會了。
記者:那麼容易嗎?
翟墨:駕船、升帆都是一個比較簡單的事情。但是真正遠洋就需要掌握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解説:或許是從小就遠離家門,翟墨一直很欣賞"揹包旅行家"的生活方式。帆船,給他打開了通往這種生活的一扇大門。
記者:你當時買了這艘船,你知道你要拿這艘船幹什麼嗎?
翟墨:我要去南太平洋一個島國,就是大溪地。
記者:為什麼要確定就要去這個目的地呢?
翟墨:因為當時畫畫的時候,應該説受印象派高更的影響嘛,他在那個地方,他應該説厭倦了巴黎的那種繁華的那種生活,他跑到一個比較原生態的,原始的那種(地方)去做創作,他比較有名的畫,一個叫《大溪地女人》。
記者:那個畫裏有什麼打動你的?
翟墨:我想去那個地方看看大溪地的女人到底漂亮不漂亮。
解説:這就是法國印象派畫家高更創作的那幅油畫《大溪地女人》,高更的許多著名作品都是在這個小島上完成的,在這裡他找回了歐洲文明喪失掉的淳樸和自然。對於熱愛繪畫的翟墨來説,大溪地多了一份神秘和嚮往。
記者:我冒昧問一句,那時候會游泳嗎?
翟墨:基本上屬於那種很不標準的就是,屬於像狗刨那種方式。
記者:那你在那之前,有過任何海上運動的經驗嗎?
翟墨:沒有。
記者:你有過説坐著,比如説遊輪,然後長期出海的經驗嗎?
翟墨:也沒有。
記者:你對海不了解,你對船不了解,你甚至連游泳都不怎麼會,你就準備要出海去環球航行了?
翟墨:應該説我在從買船一直到環球,其實還處在一種就好像創作過程中那種。
記者:你那時候能夠預見到航海當中真正的困難和艱辛是什麼嗎?
翟墨:這個真正航海了以後才體會到。結果我一齣去的時候,我第一次出海,我當時連指南針和那個海圖都整不明白,還有GPS,但是我已投入在海上。結果一齣去的時候,就趕上低氣壓,風向不對,我開始往悉尼那個方向走,我説到悉尼也可以。結果沒過幾天,風向一變又往湯加那個地方走,我説到湯加也可以,最後在海上漂了有28天,我到了一個,南太平洋一個島國叫斐濟,一齣去的時候,遇到了11級的那種狂風。
記者:你這旅行確實有點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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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墨:那個狂風就是,把我那種狀態啊全部給打亂了,而且特後悔,整個那個船,加上腿上還受傷,那次應該説把我折騰得徹底整明白了,最後也特後悔,你説好好的到新西蘭搞畫展,你説買一條船,自己找罪受,最後想如果是船沉了,能漂到一個島上,就在當地就找一個當地人,然後找一個當地的土著人,然後開始搞一個中國餐館,以後再也不航海了。
記者:就準備安頓下來了?
翟墨:對,再也不航海了。
記者:結果呢?
翟墨:結果到了一個地方的時候,這種想法就慢慢慢慢消失了,可能更遠的地方,那種誘惑,那種未知啊然後就,實際上在誘惑著你。
解説:正是這次近似失敗的航海經歷,讓翟墨體會到了大海的魅力,同時也讓他認識到,手掌船舵絕不像手握畫筆那麼容易。經過艱苦的海上訓練後,翟墨逐漸掌握了遠航技巧。2001年,他成功駕駛帆船環新西蘭一週,隨後遍訪南太平洋諸島國;2003年,他又從大連啟航,經過55晝夜,7600多海裏的航行,完成了"中國海疆萬里行"。但翟墨好像並不滿足於這些成績,之後,他有了一個更大的計劃--駕駛無動力帆船完成環球航海。
記者:那你有可能去找誰來培訓你嗎?
翟墨:當時也想,在中文的書裏面,也沒有這樣的一個,就是説航海日誌啊讓我去學習的,基本上是我出現任何問題,是邊航邊學的。
記者:天哪,那好吧,那你出發之前,你給自己買保險了嗎?
翟墨:沒有。因為在中國這個保險它是按噸位算的,像我這個船的噸位不夠。
記者:你人生意外險都不能買嗎?
翟墨:沒有,他們都不敢給我保。
記者:你當時那個船上,出發之前你放了些什麼?
翟墨:主要是方便麵,還有土豆,什麼洋蔥,西紅柿,反正帶了很多的,結果沒出三天,西紅柿、土豆,還有什麼,該爛的爛了,該發芽的發芽了。
記者:是,天多熱啊。那你就這麼走的?
翟墨:對。
記者:除了這些之外,船上還有什麼?
翟墨:船上沒別的了,航行的時候基本上都吃幹的,我還帶了不少山東的煎餅。
記者:煎餅?
翟墨:因為這個能放得住啊,你要如果是像其它的,都放不住了。我一般在海上不吃魚的。
記者:為什麼?
翟墨:我感覺魚和我差不多。
記者:怎麼講?
翟墨:都是在海上。
記者:你把它當同伴了?
翟墨:基本上是這樣的,
解説: 2007年1月6日,翟墨駕駛的帆船在山東日照港啟航了。正式開始了他一個人的環球航海。
記者:我們沒有在海上生存的經驗,所以給我們多講一些細節。你首先告訴我,你睡在哪兒?
翟墨:睡在甲板上。
記者:它是沒有艙的?
翟墨:有艙,這個艙吧,如果是兩三個人都可以輪船著休息,如果一個人的話,你必須得睡在甲板上。因為睡在甲板上你隨時可以解決你眼前所出現的任何問題。
記者:睡在甲板上你就沒有什麼遮蔽嗎?
翟墨:沒有。
記者:那如果有暴風雨什麼呢?
翟墨:暴風雨和海浪上來都在甲板上,就是很難受了,一直是潮濕的,包括現在我一直是,就是航海之前的時候,我的皮膚很好,現在是濕疹一直解決不了。
記者:但那怎麼能,能睡著嗎?
翟墨:累了就睡著了,實在太累了。每天睡兩個小時到三個小時吧。
記者:是沒有辦法很安穩地睡?
翟墨:沒有,因為那個船一走起來以後,傾斜到35度到45度。
記者:那是個什麼概念人在裏頭?
翟墨:你看一條繩子綁在腰上,萬一一個風浪以後,一顛就把你給打到海裏面去了。
記者:你繩子那頭綁在哪兒啊?
翟墨:綁在腰上。那頭是永遠,把整個船就是轉一圈,你走到哪個地方,需要拎著繩子去,基本上爬著,比方到船頭,要爬到船頭去。
記者:你把自己綁在這個船上,是怕風浪來的時候掉下去?
翟墨:對,因為你離開了,特別是在大洋裏面,你離開這條船,應該説船對於一個航海者來説,它就是你的生命的組成部分,你離開這條船,你必死無疑。
遭遇強烈風暴,誤闖美軍基地,他經歷了怎麼的傳奇故事?
柴靜:為什麼綁在腿上呢?
翟墨:綁在腿上就是萬一船沉了,拿著水刀是想解決自己。
與海豚嬉戲,被鯊魚跟蹤,他有著哪些與眾不同的經歷?
翟墨:實際上兩個人彼此之間也是在一種交流。
柴靜:交流?
翟墨:對,我在看它,它可能也在琢磨我。
面對面柴靜專訪中國環球航海第一人翟墨,正在播出。
解説:翟墨駕駛的是一艘無動力帆船,長12米、寬3.8米、自重8噸。在大海中這支帆船隻能抵禦一般的風浪,強風暴是翟墨最不願意遇到的。可是就在他離開中國海域不久,翟墨最不願意遇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2007年7月19日,當他穿越印度洋時,突遇颶風。船上的風向表顯示風暴強度11級。
記者:你給我描述一下,當時的海面是什麼樣子?
翟墨:海面是都是黑灰色那種,浪高在將近七米吧。就順著下來上去,下來上去,就天天是這樣的。
解説:暴風把船上的帆吹成了布條,近七米高的巨浪一次次將他的帆船拋向半空。在與風暴搏鬥了三天三夜後,更大的危機降臨了。由於翟墨買的是一艘二手帆船,老化的船舵經受不住海浪的衝擊,方向舵的螺絲被風浪打斷了。
記者:舵的螺絲斷了?
翟墨:對,舵的螺絲給斷掉了。
記者:那這個舵還能用嗎?
翟墨:不能用了嘛,不能用,下面,就是直接在水裏那個舵,上面有一個接口,我接上了一個備用舵。
記者:這個備用舵是個什麼概念?
翟墨:備用舵是,永遠你不能離開這個舵。
記者:怎麼操作?
翟墨:它就是一個桿,插在下面的那個舵柄上,然後就一直是這樣。
記者:只能靠手動嗎?
翟墨:對。
記者:如果你的這個手停下來?
翟墨:我一停下來以後,整個這個船就是打轉兒。
記者:要靠手來操縱舵,人是一個什麼狀態?
翟墨:其實我就一直在那坐著了,原來是一直在,用方向盤的話,一直在站著駕船的,就是坐那個地方,永遠離不開,實在太累的時候,就把那個舵綁在腿上,迷瞪,迷瞪的時候,稍微那風向一變以後啊,那個舵不是別我那個腿啊,就把我給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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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説:因為手不能離開備用舵,翟墨只能將食物和水放在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同時作為一位有著豐富經驗的航海者,他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將一把水手刀綁在了自己腿上。
柴靜:水手刀?有多長?
翟墨:水手刀有這麼長的?
柴靜:為什麼綁在腿上呢?
翟墨:綁在腿上就是萬一船沉了,拿著水刀是想解決自己。
柴靜:什麼意思?
翟墨:在那種,就是惡劣天氣下,就是那種水深有那麼不可預測的那種位置,我感覺解決自己實際上是一種解脫。因為那種就是太恐懼了,很多人是,説白了就是面對自然的話,如果你身處在那個位置,應該是因恐懼而死。
柴靜:會那麼強嗎?會那麼強的恐懼?會讓人寧可用死亡來逃避恐懼?
翟墨:實際上所有的海難啊,你在大洋裏邊出現了事以後,你面對的只能是死亡,沒有人去救你。在那種大洋下,它有很難去想象的那種,實際上那是一種解脫。
柴靜: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説航海的都會這樣想?
翟墨:應該差不多吧,
解説:就這樣,翟墨在11級的風暴中整整堅持了七天七夜。
翟墨:七天的時間是一直離不開那個舵。
記者:一直這樣?
翟墨:對,最痛苦的就是。
記者:你手,最痛苦的是?
翟墨:最痛苦的是,是方便,小便。
記者:沒辦法?
翟墨:因為船在傾斜,而且基本上,那一個禮拜的時間沒有按正常人的那種方式生活。
記者:你到第六天、第七天的時候有這種虛脫的情況嗎?
翟墨:還沒有。
記者:靠什麼?
翟墨:是一種精神上,意志力。
記者:那個意志是什麼呀?
翟墨:意志,就一直讓我堅持著,這個事一定要撐下去,我要撐不下去的話,就意味著我就不會存在了。
記者:你以前能夠想像自己能夠承受這種極限嗎?
翟墨:過去沒想過。
記者:那個時候,如果你這個航海出來是一份工作,你覺得你能堅持下來嗎?
翟墨:如果是有人逼著我去航海的話,我估計可能航到一半我就崩潰了,我可能就瘋了。
記者:就是因為它是你自己的選擇?
翟墨:對。
解説:與風暴搏擊了七天七夜後,最終,海浪把翟墨的帆船衝到了印度洋的一個小島,讓翟墨沒有想到的是,這裡居然是美國的海外軍事基地。
記者:你當時能看到什麼啊?
翟墨:我能看到什麼,像直升飛機啊,還有隱性戰鬥機都能看到了,包括他那個航空母艦我都看到的。
記者:你當時的反應是?
翟墨:我已經看到島了,看到,就隱隱約約的這種建築物了,或者是軍艦了,就踏實了。然後老遠地就兩個黑點就衝著我來了,
記者:你看到他們第一反應是很興奮地會去喊嗎,還是?
翟墨:沒有。因為他們都很嚴肅的那種,荷槍實彈的那種狀態,我看到他們也笑不出來,但是看到心裏高興,感覺見到人了。上來兩個大兵,就把那個舵給我控制了。就問我帶沒帶武器,因為我的英語很差,然後他説什麼先比劃,指指身上的槍問我有沒有,我説沒有,然後問我有沒有什麼,就是相機,就把我那相機和攝像機全部給我沒收了,沒收了以後,那個駕船的,沒駕十分鐘又交給我了。
記者:怎麼了?
翟墨:因為太重了。
記者:那個舵有多沉啊?
翟墨:那個現在沒法估量它有多重,反正是一直在那掰著是非常用力的。他們就把我押到基地了,押到基地以後一上岸以後,我就一屁股坐在地下。
解説:之後,美國軍人不由分説,把翟墨關進了一座看守所。
翟墨:他就把我關到一個房間裏面去了,房間就我看到的,房間,因為我們有照片嘛,實際上腦子在記憶呢,一張床,一個小便池,一本《聖經》,我説這不是像美國大片裏面嗎?
記者:進監獄了?
翟墨:對,我感覺是給關起來了。
記者:你害怕嗎那時候?
翟墨:那時候一點,一點害怕的狀態都沒有。
記者:都在別人的軍事基地上的荒島被拘禁起來了,你不害怕?
翟墨:那時候感覺能見到人了已經。那時候就是説,很多的,就是在海上的很多的設想,到了陸地上已經不是在設想了,你要如果是我在大洋裏面船毀人亡了,誰也不知道,最多是我朋友知道我在哪個地方,哪個位置消失了,但起碼我到了這個島上能見到人了,如果在這個地方消失的話,起碼能跟人見面了。
記者:可是你看見全副武裝美國大兵也覺得挺親的,是吧?
翟墨:對。他也問我,他説,説我是非法闖入他國領土,要蹲監獄,要罰款,我説不要罰款,我説蹲監獄。
記者:你是心疼錢嗎?
翟墨:不是心疼錢,我可以在這個地方休息,你知道嗎?
記者:終於有張床了,是吧?
翟墨:對,就可以令我休息了,已經很好了。
記者:那你知道真要蹲監獄得蹲多長時間嗎?
翟墨:不知道。
記者:就選了。
翟墨:啊。
解説:隨後美國軍人認真審核了翟墨的證件,當他們得知翟墨是孤身一人環航世界後,居然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翟墨:他就説,我們把你的船給你修好,你第二天必須得離開。
解説:這是翟墨離開美軍基地時,與美國大兵合影的照片。離開這個小島後,他再次孤身投入了大海之中。其實在翟墨看來,遭遇風暴襲擊、誤入美軍基地這都算不了什麼。比這些危險更難以讓人接受的是那種莫名的恐懼。
記者:我曾經在採訪你之前我在想説,如果在海上最難,或者説最難以忍受的會是什麼,然後我就想可能比危險更難受的,會是孤獨嗎?
翟墨:恐懼。
記者:恐懼?
翟墨:那種恐懼我可能,用我的感覺我形容一下那個海。那個狂風巨浪的時候,整個都黑,我的船就像在墨汁裏面航行一樣的,天空是灰色的,然後聲音颳起來,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刮那個聲音跟那個鬼哭狼嚎那個聲音似的,就是那種聲,打在臉上,那個浪打在臉上就跟那個刀削的感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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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在那種風浪當中你會大喊嗎?
翟墨:經常大喊。
記者:真的?
翟墨:就感覺大喊,整個這個海面上,特別是那種一點風都沒有的時候,就感覺那種壓抑的慌,而且那種風浪特別大的時候,你還在忙活,你還在不斷地工作啊,有抗擊的那種力量來釋放,但是風平浪靜的時候,那種壓抑啊,而且靜得很可怕。
記者:你給我描述一下那種靜?
翟墨:靜的就是,他周圍沒有任何聲音,海面就像玻璃一樣的。有時能感覺到自己的那種心跳。
記者:沒有鳥或者魚嗎?
翟墨:大洋裏面十天半個月的見不到一隻鳥。
記者:完全寂靜不動,有任何聲音嗎?
翟墨:沒有,一點聲音沒有,因為我走到大洋的深處,都是在一萬多米到八千多米的,你不覺得下面有什麼東西。
記者:也就是説實際上那種絕對的寂靜帶給你一種恐懼,是嗎?
翟墨:對。
記者:你就像這種絕對寂靜,長的話能保持多長時間?
翟墨:有時一兩天,有時最長的五天。剛一開始的時候那種狀態特別好,要是風平浪靜,一點風都沒有了,你坐在甲板上,你可以來回地跑跑。
記者:對,一開始聽著還不錯,然後呢?
翟墨:慢慢慢慢,隨著什麼,隨著你又對這個海域不了解,你很難去想像就是,將會出現什麼樣的事情,所以那時候是,那時候恐懼實際上來自自身,越想越後怕。
記者:而且你在想像?
翟墨:對,如果真要是在運動中,反而好多了。
解説:雖然這份恐懼時常伴隨著翟墨,甚至讓他到了一種抓狂地步。但更多的時候,他享受著航海生活獨有的那份樂趣。
柴靜:會不會有一條魚也是好的?
翟墨:應該説我看到海豚呀是最多的,它有時,我的船頭船尾呀二十多條,三十多條,有時候是上百條的。
柴靜:真的?
翟墨:然後一直跟著你走,那時感覺是,應該是那是航海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柴靜:真的。
翟墨:也很漂亮,而且晚上的時候發出的那聲音特別漂亮,有時候我跟著海豚的聲音,可以一塊兒喊它一聲。
柴靜:喊?
翟墨:嗯。
柴靜:不會驚散它們嗎?
翟墨:感覺,好像是我們兩個都在互相逗樂趣。
解説:在大洋中航行,碰到的不光是海豚,還有鯊魚。遇到這種海洋動物,可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翟墨從印度洋進入大西洋後,有一條鯊魚就一直跟蹤著他。
柴靜:剛開始你怎麼判斷它是個鯊魚?
翟墨:因為它老浮在水面上,老跟著水的波紋的位置它一直浮起來,它稍微露一點吧,露那種青灰色的那種,然後泛著白的那種。
柴靜:它離你多遠那船?
翟墨:十米左右,一直跟著我。
柴靜:説是那麼説,但是你當時心裏害怕嗎?
翟墨:剛開始沒有,還挺高興的,最後晚上的時候就稍微有點害怕了?
柴靜:怎麼了?
翟墨:怕它襲擊你呀。
柴靜:那天晚上你怎麼過的,鯊魚跟著你?
翟墨:我當時扔那個方便麵。
柴靜:它理你嗎?
翟墨:它也不理我,反正一直也跟我保持一個距離?
柴靜:你當時是不是想説,行,你就把這個吃了你就走吧老先生。
翟墨:是,你也不要吃我。
柴靜:你當時一直沒有睡,一直在看著它是嗎?有放鬆的時候嗎?
翟墨:其實也有放鬆的時候,實際上兩個彼此之間也是在一種交流。
柴靜:交流?
翟墨:對,你想想,我駕著船吧,駕著船的時候,它老在那兒,總有一個東西,就是一個動作在跟你去,實際上就是説人和動物啊,可能從語言上無法去交流,但是從感覺上,可能是一種感應。我在看它,它可能也在琢磨我,其實這種是一種假象。
柴靜:但那種感應在海洋深處存在的時候,對你來説。
翟墨:因為它是一個生靈,這個生靈它畢竟是活的,然後跟我同在一起的話,它就像彼此之間作伴一樣的。
解説:這條鯊魚跟蹤翟墨的帆船一天一夜後,突然掉頭離去了。
柴靜:那它最後掉頭而去的時候,那一瞬間你的感覺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落?
翟墨:有點空得慌,因為沒人跟你作伴了。實際上有時候見到,就是説鯨魚也是這樣的,它跟了你一段時間以後呀,突然你的視線裏沒有了,感覺有點心裏發空。
柴靜:你説這個讓我想起一本書,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正在把它拍成一個電影,這裡面講的一個故事就是説,在海上一個大的馬戲團的船突然被風暴打翻了,這時候只有一個少年和一個孟加拉虎逃了出來,在這個小船上,在海上不斷地漂流,經過了很多天,這個小孩子要不斷地給小孩子喂食物,要跟它鬥爭,要馴服它,最後他們成功地逃到了一個荒島上。很多年之後記者去採訪這個已經成為老人的小孩,那個老人跟他説,其實那只虎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是我幻想出來的,因為比老虎更可怕的是海上的絕望。
翟墨:差不多這個意思。
柴靜:我很難想象,人怎麼會寧可願意置身於危險,也不願意孤獨的。
翟墨:就像我的那種單身環球,實際上挑戰的也是一種孤獨。
了解風土人情,研究民俗藝術,他遇到了哪些不為人知的見聞趣事?
柴靜:你不會在那兒也像阿凡達那樣,碰到酋長的女兒什麼的。
翟墨:那個如果是我要不航海的話,我真有可能在那個地方生活下去。
900多個海上日夜,40多個異國他鄉,他對環球航海有著怎樣人生體悟?
記者:有人肯定會問,翟墨你是想征服大海嗎?
翟墨:不是征服大海,其實征服的還是我自己,
面對面柴靜專訪中國環球航海第一人翟墨,正在播出。
解説:除了挑戰自我外,翟墨之所以航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通過航海進行"文化的交流"。翟墨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停留一段時間,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研究當地的民俗藝術。2008年初翟墨駕著帆船來到了南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亞群島。
柴靜:我後來看到一個報道,但我不知道是否是真實,就是説你擺脫那個鯊魚之後,後來去了一個島嶼,然後在那個島上碰到了一個酋長的女兒,我不知道那個是誇張還是是真實的?
翟墨:對,當時我去了南太平洋一個叫,一個叫塔瓦島的一個,那是一個很原生態的一個地方。
柴靜:什麼樣的原生態的地方,給我們形容一下?
翟墨:那個島上,我在海上航行了應該20多天,我是第一次聞到那種,就是人間的味道,那時候人間的味道,就是那個芬香的那種,就好象你是那種花香那種感覺,在大洋裏面航行永遠是沒有任何味道的。我開始靠近,就是貼近這個島。我用望遠鏡呀,就看那個路上有,就是那個島上那個岸邊有沒有人,就看到他那個人跟黑色的石頭是差不多,就趕緊,他那個礁石跟他那個顏色是差不多的,我逐漸地貼近。貼近以後,出來了一個劃著船的人,是衝著我來的,然後就害怕,怕什麼?因為這個地方不知道是,因為南太平洋有很多的一百年以前的,那地方是吃人的,
柴靜:你看到他的時候他什麼狀態?
翟墨:他給我打招呼,我就問他哪個地方能拋船?他説這樣,你跟我走,讓我跟著他走,他選了一個地方能停船的。一拋錨,那個地方的水呀,就近看的時候,它那種漂亮,那種顏色,我估計畫畫的畫不出那種顏色來,翡翠綠的顏色,沙灘是白色的,而且沙灘很細,浪推到沙灘上那種聲音呀,也是那種,就像音樂裏邊的聲音是一樣的。我就上岸,上他那個,他就帶我去他家裏邊去。
柴靜:你懂他的語言嗎?不懂?
翟墨:就是那種。
柴靜:比劃?
翟墨:就是比劃。
柴靜:他是那種土著人還是説?
翟墨:土著人,穿的都是那種草裙子那種,穿那種很少的那種。她,酋長的老婆給我做了一道菜,它是用椰子汁做的,然後裏邊就放了一條魚,再做了一個當地他們的野菜,啪,給我端上來。
端上來以後也沒有筷子,有手抓著吃,酋長在旁邊給我扇著蒼蠅。他那個地方什麼東西都有。
柴靜:什麼樣子的東西?
翟墨:像椰子、麵包果、芒果,還有,那魚是一片一片的,我在那個地方練了一個地方去插魚。
柴靜:我怎麼聽著像《阿凡達》呀。
翟墨:我在那個地方練了一個禮拜一條魚沒插著,那個地方每天插四五條魚就夠吃的了,生活也特別好。
解説:在這裡翟墨聽到了最原始的土著音樂,看到了最原生態的舞蹈和繪畫,吃到了最好的芒果和椰子,甚至還遇到了一段最淳樸的愛情。
柴靜:你不會在那兒也像阿凡達那樣,碰到酋長的女兒什麼的。
翟墨:那個如果是我要不航海的話,我真有可能在那個地方生活下去。
柴靜:真的?
翟墨:真的,那是一個很乾淨的一個地方,是沒有任何的現代文明的就是,應該説污染,當時他那個女兒想跟我一塊兒去航海,就是他爸想讓我帶上她,因為實際上那時候那種,如果在那個地方生活呀,可能是一件挺好的一件事情。
柴靜: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呀?
翟墨:是波裏尼西亞,我認為那是挺漂亮的,因為波裏尼西亞女人年輕的時候都很漂亮。
解説:但經過幾番思量後,最終他還是婉言謝拒了
柴靜:既然你也曾經有過,就是那裏的那種美和純粹曾經吸引過你想留下來,後來為什麼不呢?
翟墨:可能還繼續想去找一種航海的感覺,因為有了一個這樣的一個載體嘛,需要去接觸更多的,説看到的東西更多,肯定我不會就是説,可能以後我不航海了,我有可能選擇一個那種氛圍的那種,沒有任何的那種,就是所謂的文明的那種,可能以後會找一個這樣的地方去生活。
解説:無論走到那裏,翟墨説得最溜的一句英語就是"哪有中餐館",因為他知道,在世界任何角落,只要找到中餐館,就能找到中國人,而這些海外的中國人都給與了翟墨很大幫助。
翟墨:應該説我整個的環球裏邊,應該説最讓我能激動的是,我在過好望角,過好望角,一個好望角,開普敦的一個俱樂部,給我舉辦了一個盛大的一個Party迎接我,他説你是中國第一個能越過好望角的。我臨走的時候呀,有華人華僑,有當地的,還有什麼,就是白人、黑人都有,然後給我送行。結果一齣那個碼頭,所有的船隻給我鳴笛送行,那個場面感覺,確實一種,應該説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名字。但是知道一個中國人,以後我船上永遠挂的是中國國旗。
解説:經過900多天的環球航海後,2009年8月16日翟墨駕駛的那艘帆船駛入了山東日照港,翟墨回來了,但他的夢想並沒有結束。他説自己將駕駛這艘挂著中國國旗的帆船,環航世界三圈.
柴靜:你覺得你會是一個比較個別的中國人嗎?
翟墨:不是。
柴靜:你怎麼能夠確定?
翟墨:你看我在啟航的時候,中國的海岸線上沒幾條船,現在已經有很多的帆船了。
記者:有人肯定會問,翟墨你是想征服大海嗎?
翟墨:不是征服大海,其實征服的還是我自己,不管我設定的任何一個高度,還是給自己設定的。
柴靜:也有可能有人會説,以翟墨的這個起點,以他接觸帆船的最開始,還是挺原始的,挺粗糙的,那麼你能夠跟那些已經有幾百年的航海經驗的發達國家的人去競爭嗎?
翟墨:我肯定現在有資格跟他們競爭了,是因為我也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標,我想五年的時間,五月底就轉它三圈,這個三圈是第一圈現在已經做完了,然後第二圈是航南極,第三圈是航北冰洋,北冰洋如果是做完了,對,到目前為止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國家能航北冰洋的。
柴靜:為了什麼呢?為了要當全球第一嗎?
翟墨:其實體育的精神也是這樣的,更高更快更強,
解説:在翟墨看來,航海是一種挑戰、一種藝術、也是一種修行,就像唐僧取經,真正有意義的是在路上的過程。
柴靜:也許這個問題太私人了,可以不回答,那你為什麼不選擇結婚呢?
翟墨:快了。
柴靜:真的?
翟墨:嗯,我也想。
柴靜:那你會因為這個有個家庭放棄嗎?
翟墨:不會,我會什麼呢?帶著我的孩子去航海,甚至帶著全家去航海,
記者:也許會有一個孩子看了今天的節目之後,他會想將來要擁有一艘帆船,他要出海,你會想對他説什麼?
翟墨:一定要接觸,你不接觸的話,永遠是,就像大海的魅力呀,一定要遇到驚濤駭浪,如果是你航海遇不到這種驚濤駭浪的話,你不會感覺到大海的那種魅力。其實航海以後才了解,就是人體啊和地球的那個佔的比例是一樣的,20%多是咱們説的骨頭,其它的全是水,地球也是21%是陸地,其它的全是大洋,所以人和地球的這種關係啊是一體的。
解説:今年年初翟墨被評為2009年度感動中國的十大人物之一,在頒獎晚會上翟墨曾動情地説,這次環球航海他曾在聖赫那島登陸,那裏長眠著他童年時的偶像--拿破侖。一百多年前,拿破侖曾説過:中國就像東方的一個睡獅,一旦覺醒,世界將為之震動。
翟墨:到了拿破侖墓地,有一個留言簿,我打開留言簿,上面沒有中文,我就用中文寫了這樣的一句話,"我就是來告訴你,中國已經覺醒了"。
翟墨出發的時候,看上去有點冒失,甚至有點莽撞。可能有人看完這個節目之後會問,這個人經歷了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我們選擇訪問他並不僅僅是因為他達到了什麼樣的目的或者成就,而是這個人心靈深處對於認識這個世界的激情,並且甘願為此冒一切風險。在我們的歷史上普通的中國人曾經遠離海洋,而在今天的這個時代人們可以像翟墨一樣做出選擇,哪怕一個人,一艘船,哪怕一無所獲。但是面向海洋出發就意味著面向未知世界的探索精神,而我們知道人類的創新和進步都來自於此。
責編:劉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