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鄭州環衛工近九成是“臨時工”

　　2012年10月21日6時，河南省鄭州市商城路北，城市剛剛甦醒，環衛工早已在清掃垃圾。

　　2月19日，農曆大年初十，淩晨4時，河南省鄭州市金水區環衛工李成林（化名）開始清掃路面。從除夕到正月初十，李成林都是淩晨3時就起床做飯，吃過飯後騎著三輪車去清掃路面。“從2005年到今年，我連續9個春節都沒放過假，沒法回老家去看高齡父母，也沒領過一分錢的節日加班費。”

　　李成林只是眾多鄭州環衛工的一個縮影。據相關統計數據，鄭州市（含郊縣）共有環衛工人25800多人，其中，鄭州城區約兩萬人，正式工約為2500人，剩下的87%為臨時工。在一線清掃馬路的環衛工人中，95%以上都是臨時工。這些臨時工沒有假期，沒有加班費，每天起早摸黑，甚至有時需要冒生命危險，大部分卻沒有一紙勞動合同作為保障，拿到手的只是當地最低工資，甚至更低。

　　連著9個春節都在掃地，從沒發過節日加班費

　　2月19日4時許，攝氏零下一度，寒風吹向正在打掃路面的李成林，他打了個哆嗦，朝雙手哈哈暖氣後，又開始清掃垃圾。遇見有口香糖粘住路面的地方，他就取出小刀，一點一點地刮。

　　將近一公里的路面，李成林反反復復打掃，確保路面清潔。要被檢查的人發現有紙屑、塑料袋等垃圾，李成林就要被罰款。“遲到早退都要罰款。”

　　“苦點、累點就不怕，就是感覺對不起老家的父母，我連著9個春節都在掃地。春節期間人少，公司要求我們都得在崗，如果找不到替班的人，就得上班。不上班，就要被扣錢。”李成林説。他今年58歲，2004年年初，他跟老伴從河南駐馬店老家到鄭州幹環衛工。

　　“我有兩個妞，1個兒子，都成家了，家裏8口人只有一畝多地，收的糧食都不夠自家吃。”李成林説，兒子和女兒孩子多，負擔重，他跟老伴也不好意思向子女們張口要錢，於是出來打工掙錢。

　　“工資太低了，一個單班從4點幹到12點半，或者從12點半幹到晚上8點，每月工資才1080元，根本就不夠一個人在鄭州的花銷。”李成林説，雖然自己跟老伴身體有點吃不消，但兩個人都硬撐著，幹的是雙班，從早上4點幹到晚上8點，每月每人能拿2160元工資。“沒休息天，有時市裏舉行大活動或領導來檢查，就要加班，有時加班到晚上10點多，也沒有一分錢的加班費。除了春節前發了一袋米、一袋面和一桶油，價值200元左右的福利，從來沒發過節日加班費，更別提3倍工資了！”

　　不僅李成林夫婦，記者走訪了10余名鄭州市環衛工，他們也都説自己沒加班費，每月只有1080元的薪酬，這是鄭州此前規定的最低工資標準。從2013年1月1日起，鄭州最低工資標準已經上調為1240元。

　　“我們也不敢提漲工資的事兒，曾經有工友要求按照新調整的最低工資標準漲工資，第二天就被辭退了。給多少，我們就拿多少。”李成林説，鄭州市金水區城管局將部分路段清潔工作包給物業公司或者包工頭，而物業公司或包工頭則想盡辦法多賺錢。“原來我們路段有14個清潔工，但物業公司承包後，就將人手壓到8個，每人的清掃任務就加重了，而省下來的清潔工工資都落到了老闆的腰包裏。”

　　李成林説，環衛工對物業公司或包工頭敢怒不敢言。“我們大部分清潔工都是‘臨時工’，沒有‘三險一金’（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住房公積金——編輯注），也沒有意外傷害險，出事後只能自認倒楣，但找個工作不容易，我們不敢接受採訪，千萬別寫我們的名字，也別寫我們負責清掃的路段，我們害怕。”

　　不少環衛工還對“同工不同酬”深感不滿，“憑啥幹一樣的活兒，在編和非在編人員月工資就相差一兩千元錢？”

　　絕大多數環衛工缺乏基本勞動保障

　　2011年7月，河南省財經政法大學學生林根深等用了14天走訪調查，完成了一份萬餘字的《鄭州市環衛工人生存現狀研究報告》。他們隨機採訪了156名環衛工，其中僅有1人是正式工，除那名正式工有“三險一金”外，其他臨時工都沒有“三險一金”，大部分也沒與單位簽訂勞動合同。

　　根據問卷調查結果，90.38%的環衛工最希望擁有的待遇就是“三險一金”和工傷賠償的保障，其中98.1%的環衛工人希望擁有的福利待遇是養老保險。

　　鄭州市金水區環衛工楊清順（化名）告訴記者，他今年67歲，從2004年至今，他在鄭州幹了9年環衛工。“養老保險、人身意外傷害保險都沒有，物業公司還押了我一個月工資。等老了，幹不動之後，該咋辦啊？”

　　環衛工作危險系數較高。“機動車道路上尤其是紅綠燈路口垃圾最多，車子一停，紙巾、煙頭等垃圾就會丟出來。”鄭州市環衛工李玲（化名）説，上機動車道清掃垃圾，安全隱患很大，如果不掃，垃圾會很快成堆。

　　李玲告訴記者，由於流動作業，沒法設置圍欄和警示標誌，所以清掃機動車道非常危險。“尤其是清晨四五點鐘，這些時段光線不好，要是再碰上雨天霧天，反光背心的作用也不大。如果遇上車少人少，機動車的車速會不自覺地加快。出事最多的地方，就是機動車道，尤其是快車道。”

　　有統計數據顯示，鄭州每年發生的環衛工被撞事件有100多起。

　　“91.7%的環衛工人稱沒有人身意外保險。”林根深説，採訪中，一位在鄭東新區停車場工作的環衛工人説，他工作時曾被汽車意外撞上，但最後絕大部分醫療費都是自己承擔的。

　　基本勞動權益為何難保障

　　“我們財政壓力也很大，僅僅金水區，每年投入到環衛工作的費用就有近兩億元。”2月19日，鄭州市金水區城管局市容環衛科科長郭紅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採訪時説，該區目前約有近5000名環衛工，其中99%的一線環衛工是臨時工。他們大部分來自農村，女性基本在50歲以上，男性在60歲左右。

　　郭紅説，由於環衛工作又苦又累，又受歧視，稍有些文化的人都不願意去做。“環衛工大部分是外來務工人員，由於年齡偏大，缺乏技能和體力，幹不了其他崗位，才幹這個。”

　　然而，與其他繁重危險的工作相比，鄭州環衛工的工資水平卻長期在最低工資線上“徘徊”：2011年10月，鄭州市月最低工資標準由800元調高到1080元，環衛工也隨之提高到1080元。而這樣的收入，對年輕人毫無吸引力。

　　郭紅告訴記者，現在轄區的環衛工基本上從原來“40、50”人員轉向了“50、60”人員。“基本就沒有低於40歲的環衛工。我們對環衛工的要求很低，只要身體健康，到公司一登記就可以上崗。就這，能招來人就不錯了。一到夏收、秋收，環衛工人掃帚一放，都回家收糧了，我們就會出現嚴重的用工荒。”

　　2012年10月24日，河南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廳長劉洪濤在河南省第十五屆環衛工人節慶祝大會上要求，足額配備環衛工人和生活垃圾處理場作業人員，依法規範環衛工人的勞動關係，所有環衛系統用人單位與勞動者應依法簽訂勞動合同，及時為其辦理並足額繳納養老保險、工傷保險、意外傷害保險、重大疾病保險等社會保險費，嚴格落實勞動法律法規規定和最低工資保障制度，建立健全職工工資正常增長機制和支付保障制度。

　　郭紅説，由於環衛工隊伍日益老齡化，外來務工人員所佔比例逐年攀高，流動性大及當前社保制度存在的局限性，直接制約了勞動合同簽訂等保障制度的實施。“很多環衛工年齡都超過社保的退休年齡，根本就辦不了‘三險一金’；另外，大部分環衛工來自農村甚至山區，社保手續等轉入轉出不方便；還有，環衛工頻繁更換，有些環衛工幹了一兩天、十來天就走了。”

　　“《河南省最低工資規定》明確規定，月最低工資標準把職工個人繳納的養老、醫療、失業‘三險’包含在內，用人單位可從中代扣代繳社會保險費和住房公積金。簽了合同就必須繳‘三險一金’，很多環衛工人不願意，因為如果幹不夠15年，不幹時只能退個人所繳部分，環衛工覺得還是拿現金實惠”。郭紅説。

　　郭紅説，由於環衛工工作危險性較大，金水區城管局為每名環衛工人購買了100多元的意外傷害險，最高賠付標準為8萬元。

　　對於部分承包清潔工作的物業公司和包工頭通過裁減環衛工、剋扣福利等方式套取政府撥款這一現象，郭紅説，他們對各路段的環衛工人數配置有明確要求，如有裁減現象，他們就對承包該路段的物業公司或包工頭提出警告，拒不改正的，將扣發其被裁減人數的工資甚至終止與相關公司和人士的合作。“我們將這種工作納入日常監管，但監管人員較少，我們很難避免這種現象的産生。”

　　“我們原來每年就給一線的環衛工人安排20多天的帶薪休假，薪金通過福利方式發放，而不是以現金方式發放，所以部分環衛工誤以為沒有節假日加班費。由於他們的春節等假期在平時調休了，就不再發放加班費。”郭紅説，目前鄭州市城管部門起草了《提高環衛工人待遇，穩定環衛隊伍的意見》的文件，正徵求各區有關部門的意見，徵求完之後，報政府批准就可以實施。“草案提出來合理安排人員調休輪休，不能調休輪休的，按規定發放加班補助費，爭取下一步將費用納入市級財政預算，使之常態化。”

　　鄭州市城管系統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負責人稱，鄭州市部分環衛工今年1月的工資確實是按照1080元的老標準發放的。“我們去年12月從媒體得知，今年鄭州市最低工資標準上調為1240元，立即跟財政部門協調，但財政部門以沒接到紅頭文件，媒體報道不算為由，堅持按1080元的老標準執行。”

　　該負責人説，2月19日，鄭州市城管局下發了一份文件，明確了環衛工人的工資標準按照1240元的新標準執行。“我們將根據這份文件再向財政部門申請，如果獲批，我們將根據新標準的執行日期向環衛工補發工資。”

　　記者同時了解到，據媒體報道，在河南遂平，一位78歲的“環衛奶奶”張秀榮目前已經工作36年，但是仍然是臨時工。而在長沙、石家莊等地，環衛工的情況與河南鄭州基本相同，絕大部分都是臨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