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赴美培訓,榜上有名
選擇大定
(1942)
1942年,我從西南聯合大學航空係畢業,這就面臨找工作了。我們畢業時,班上二十四、五個同學,後來真正搞航空的不到一半,多數同學改行了。
那時昆明很亂,交通也很不方便。後來是陳納德的飛虎隊(注1)從緬甸仰光過來,把日本的飛機壓住了,我們才不受罪了。要不,老百姓老是要躲避空襲,一天到晚非常緊張。
美國飛行教官陳納德是第十四航空隊,又稱“飛虎隊”的創始人。後來我在美國學習期間,在賓夕法尼亞的威廉斯堡,曾經由帶隊的領導帶著,到他的住處拜訪,與他進行座談。他的英文名字是ClaireLee Chennault,他是一個很瀟灑的人,個子不高,面部的肌肉長得很有特點,説話很率直。
陳納德的飛虎隊是1941年8月1日成立的。“飛虎隊”的全稱是“中國空軍美國志願援華航空隊”,招募的都是熱心支持中國抗日的美國青年,在形式上並不是正規軍。不久,他們在昆明初試身手,首戰便給了日本戰機一個迎頭痛擊,在這以後,接連創下擊落日機的佳績。就這樣把“日本鬼子”壓下去了,日本的飛機不像開始時那樣猖狂了。
在我前一屆畢業的同學中,有在貴州大定發動機工廠(注2)工作的,他邀我去。那是國民黨搞的一個生産航空發動機的工廠,後來我們在建設“三線”的時候,還用過這個廠。
大定這個地名是很早採用的,什麼意思呢?是漢族人要“定”苗族人。解放以後,這個地方改名為大方。
畢業以後,我就開始考慮自己的職業。當時擺在自己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可以做買賣。我的有些同學就是做買賣,有一點錢,搞一個汽車,跑滇緬路,販一批貨,就可以發國難財、賺大錢。另一個,就是到大定,去搞航空發動機。
我那時已經有了愛人,畢業的時候我們就結婚了。
説起我的愛人,我們還是很有機緣的。她原名華允娥,是我在揚州中學的同學。在初中的時候,由於是男女同校不同班,也就是同在一個學校,但不在一起上課,學校分為男子部和女子部,所以在揚州中學的時候,我們並不認識。
她初中畢業後,就讀淮陰高等師範學校,後來就當了小學教師。日本人打到江蘇的時候,為了不當亡國奴,她也歷經艱辛,到了昆明。先是在同濟大學,後來通過親戚介紹,來到清華大學的會計處工作。到昆明以後,揚州中學的同學聚會,見到了她,噢!原來還是揚州中學的同學。我經常説,沒有抗戰,我不會上大學,也不會與我的愛人認識。
後來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在我畢業後,我們就結婚了。
我們的婚禮,是清華大學的校長梅貽琦(注3)先生做證婚人。在那時,大學的教授、校長都沒有什麼架子。因為我的愛人是清華大學的職員,跟梅貽琦先生的家屬很熟悉,他知道華小姐要結婚了,很關心,於是我去請他來做證婚人。兩位主婚人,一位是著名的社會學家潘光旦(注4),他的腿有殘疾,行走不便;還有一位是生物學教授陳楨(注5),他和夫人都是揚州人,和我愛人算是同鄉。
我們結婚,按照那時的習慣,在中央日報上登出這樣一則結婚啟事——“1942年7月19日,吳蔚升(這是我當時的名字,後來改為吳大觀)先生與華允娥(這是我愛人當時的名字,後來改為華國)女士在 舉行結婚儀式……”然後,在工學院附近的一個小餐館裏,置辦了一點小點心、茶水,正面擺一張臺子,梅貽琦先生坐在中間,潘光旦先生和陳楨先生坐在兩邊。我們兩個人向主婚人、證婚人和來賓鞠躬,主婚人和來賓都講了話。
那天除了我們尊敬的師長,還有沈元(注6)、張世英等三十多位同學參加了我們的婚禮,到場的人高高興興地在一個紅綢布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向我們表示祝福,婚禮簡樸但很熱鬧。就從那一天開始,我和愛人風風雨雨,走過了半個多世紀。很可惜的是,那幅留著來賓簽名的紅綢布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搞丟了。
前面説過,在我前面畢業的同學找我,要我去大定。那是中國歷史上建立的第一個航空發動機廠,買的是美國的發動機專利,在那裏製造、生産。我帶著新婚的愛人去了工廠的所在地——大定縣羊場壩。
當時我們是三對夫妻同行,都是新婚燕爾,也都是西南聯大的。其他兩對是梁守槃教授(注7)夫婦和潘延齡夫婦。梁守槃先生是老師,他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的碩士,回來在西南聯大機械系任教,教我們內燃機。
從昆明到大定,我們分乘三輛卡車。路非常難走,車子顛簸得非常厲害。途中“啪”的一聲,我的箱子突然從車上被顛落在地,七零八落的,我們趕忙停車,大家下來一起幫忙找東西!
那個地方,真是窮啊!而且是土匪窩!今天是這個村子裏的土匪去搶那個村子,明天是那個村子搶這個村子。我們去了以後,梁先生是老師,工廠另外安排接待,我們和潘延齡夫婦就住在老鄉的茅草房裏。我記得有一天,因為我拉肚子,夜裏起來到外面的一個小山坡後面,蹲在那裏解手,一大群土匪就從我的身邊跑了過去,過一會兒,就看到對面的山頭上火光沖天,土匪在燒房子了。
我們兩家人住一間房子,只能在中間拉一根繩子,把被單挂在上面隔開。就在那個環境下住了一個星期,後來才搬到工廠蓋的房子裏,也是茅草屋,不過比老鄉家的要好一些。
那個廠子是屬於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的航空委員會,屬軍隊編制,有一個警衛連的部隊站崗。但給我們也發槍,夜裏還要排班站崗。因為過去發生過被土匪搶的事件,還打死過土匪,所以一天到晚還挺緊張的。
我們吃水是靠老鄉挑來賣給我們。老鄉很窮,冬天穿不上褲子,就用麻袋片圍著身子,穿著草鞋。一挑水也賣不了幾個錢。真是不毛之地,天無三日晴,人無三分銀,非常苦。
廠房就在大溶洞裏,兩個大溶洞,一個叫烏鴉洞,加工車間就建在那裏。洞的寬度和深度都超過100米,洞高約60米,建的廠房有三層,底層是各類倉庫,中層是機工車間,上層是總裝車間。還有一個叫清虛洞,洞中有一個很大的天窗,可以看到天空,翻砂廠、螺旋槳廠等配套工廠就準備建在那裏。我印象很深的是洞裏面有一種像跳蚤一樣的昆蟲,咬起人來很厲害,奇癢無比。
去了這個廠以後,感到雖然艱苦,但還是挺有意思的。因為那時在學校唸書的環境條件比較差,試驗、實習等都比較簡單。一到大定的工廠,那裏有從美國運來的各種機床,學習的條件很好。
給我安排的工作是什麼呢?在設計課,負責接收從美國來的資料——工藝規程、技術圖紙。有點像我們現在的技術資料室,我一個人主管。這個工作很好,在學校裏只接受了一些書本知識,在這裡可以接觸到大量的在實踐中有用的東西。雖然設計資料不很詳細,但工藝資料是全套的,可以學到的東西很多。那時搞的都是活塞式發動機,還沒有噴氣發動機呢!
據説這個廠建廠的投資是蔣介石50大壽的生日禮金。我在那裏二年多的時間,第一任廠長叫李柏齡,是清華赴美留學的高材生,第二、第三任廠長分別為王士倬、顧光復。有一位副廠長叫戴安國,是戴季陶的兒子,還有一位總工程師是李耀滋,他們兩位都是中校軍銜。
我印象最深的是,這樣一個小工廠,國外回來的留學生有八位,包括廠長李柏齡。副廠長戴安國從德國回來,他是蔣介石的乾兒子;總工程師李耀滋是MIT畢業的;還有錢學渠,他是錢學森的堂兄,是搞機械加工的;張汝梅是搞工具設計、製造的,曹有誠是搞冶金的,程嘉垕是搞鑄造的,梁守槃搞飛機發動機。這些人都是美國、歐洲留學回來的,不少是MIT的碩士、博士。在那個時候,這些人抱著發展中國航空工業、航空救國的信念,在那麼一個艱苦的地方,兢兢業業,不辭勞苦,也真是不簡單呀!
在大定的日子
(1942—1944)
那時的條件艱苦啊!發電用的是老柴油機,用蘇聯報廢的發動機來發電。每天晚上只給兩個小時電,晚上7點到9點,其他時間就要點油燈了。我白天接收資料、校對圖樣,晚上,我就把有關的資料、圖樣帶回家來看、抄、學習,我抄東西的本領是很高的。晚上,我把圖樣放在枕頭底下,第二天再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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