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7年08月17日 14:00 來源:
來源: 中國青年報
照片:時至今日,張曉家還在挑水吃。(記者 狄多華 攝)
6月7日,高考第一天。等兒子張曉為自己穿好衣服,洗完臉,把自個兒挪到床邊坐好,曹雪紅目送兒子離開,開始“胡思亂想”。
兒子的考試結果怎麼樣,尚不知曉。可一旦兒子考上了,“那可怎麼辦?我不能再讓兒子背著我去上學,我不能再成為兒子的累贅。”
曹雪紅越想越自責:我沒有盡到一點兒母親的責任,相反拖累了孩子14年。兒子的童年被我剝奪了,少年時代也被我剝奪了,我不能再剝奪兒子的青年時代!
淚如雨下,曹雪紅用完全變形的手艱難地拽過一張卷紙,低頭擦拭淚水。
抬起頭,曹雪紅説出自己的心願:“陰曆八月十五,是我兒18歲生日,我想為他做最後一件事,在很大的範圍內告訴我兒:媽對不起你!”
“我再大,我還是你兒”
考場內的張曉無從知曉母親的心思,但他對母親的惦記一時一刻也沒有放下。考試當天中午,他還是沒有聽從母親的囑咐,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為母親接尿、遞水。
張曉不言,但有書信為證:“因家中發生不幸,我親愛的爸爸離開了我們。那是1993年的事了,那時我才4歲。不到一個月時間,我媽媽由於悲痛病倒了。住院命保住了,可留下了嚴重的‘類風濕性關節炎’。這可惡的病魔奪走了媽媽的自由權……”
10歲的張曉第一次寫信向別人求救,也是最後一次。
爸爸因車禍去世後,不出一月,母親高燒不退,七八天説不出話來,千方百計保住性命,從此生活卻無法自理。
住院兩個多月,家中的積蓄全部花完,還欠下了外債。不得已,外公外婆將張曉母子從內蒙古額濟納旗接回了甘肅平涼老家,借住在親戚家。可時間不長,他們就成了親戚眼中的包袱。一輛破舊的手推車將母子倆拉出了親戚家。眼看要流落街頭,好心的大媽騰出自家看守菜地、不足3平方米的小草房,供二人棲身。
兩年光景,他們又被清出搖搖欲墜的草房,租住在另一家四處透風、不足5平方米的伙房內。6年後再次搬家,擠進稍為寬敞的磚房。房東看他們可憐,將房租由50元降到20元。這樣,他們一樣也承受不起,在社區的幫助下,又是兩次搬家。
筆記本上,張曉寫下激勵自己的話語:“真正的強者,不是流淚的人,而是含淚奔跑的人。”
14年,張曉含淚奔跑的背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付出。
常年臥床的母親,剛開始尚能挪動,攙扶著可以自己上廁所。隨後病情越來越重,她一度大小便失禁。張曉每天都要幫母親穿衣、洗臉、刷牙、梳頭,時間稍長,要洗腳、洗澡、剪指甲。生火,做飯,洗衣服,也都是他的事。
曹雪紅記得,兒子四五歲時,開始學著煮飯。麵條做不了,就煮粥吃。鍋臺高,夠不著,踩著小凳,趴在鍋臺上。時不時被沸出的米湯燙傷小胳膊。
上了小學,張曉就開始連揉帶搓地洗衣服。張曉總是讓媽媽穿得乾乾淨淨。
兒子一天天長成了大小夥兒,曹雪紅感到多有不便,不再讓兒子給自己擦洗全身,這讓張曉著了急,常年臥床容易生褥瘡,不洗不行。長大的兒子反過來勸説媽媽:“我再大,就算把媳婦娶了,娃生了,我還是你兒。”
身處青春期的張曉不是沒有一點心理障礙,可他不止一次地在內心告訴自己:“那是我的母親,我為她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我是娘的全部,娘痛苦我就不幸福。”熟悉曹雪紅母子的寶塔社區主任李萍説,張曉活生生地演繹了《寶蓮燈》裏母子倆的患難真情。
“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娘餓著”
“母親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如果沒有母親,我奮鬥下去還有什麼意義?”每當別人誇獎自己孝順,張曉總這樣説。
“久病床前無孝子。”常有人驚嘆張曉的14年是如何堅守下來的?
張曉卻説:“這都是生活中的常事、瑣事。我沒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雖然生活艱辛,但張曉很少哭。“眼淚能侵蝕人的脊梁,讓你直不起腰。”張曉總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不願過多的提起過去,但對於最為艱難的日子,張曉刻骨銘心。那是2000年前。母子倆靠拾別人的菜葉子糊口。沒有面吃,就吃拾來的菜,沒鹽、沒醋,白水煮菜,時間稍長,肚子脹得受不了,娘倆兒口吐綠水。
“我只要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我娘餓著。”張曉自小倔強。鄰居送他一個饅頭,他要留給母親。別人給的好吃的,他總能找出自己不喜歡吃的理由,讓給母親吃。
5歲直到高中,張曉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撿柴火。一個風雪交加的冬日,張曉外出撿柴。天黑下來,仍不見兒子的蹤影,曹雪紅拄著柺棍踉踉蹌蹌挪到路口等待,只見兒子吃力地將一大捆柴火往回拖。將兒子摟入懷中,曹雪紅失聲痛哭。
苦難沒有壓倒張曉。小學階段的張曉,年年是學校的“三好學生”。進入初中、高中,學習也不曾落下。臨近高考,還是班上的十一二名。
張曉打小懂事,知道保護母親,不給母親添麻煩。
最初住在菜園子的草房,狹小的空間容不下兩個人同時站立。冬日的風時常把木條拼起的“門板”掀翻。年僅四五歲的張曉用小鏟子在地上挖個坑,再找來木棍將門板死死頂住。
從菜園子搬出後,家中一度分文沒有,房東又催要房租。沒法子,曹雪紅忍痛賣掉丈夫生前留下的一條毛毯和自己結婚時一幅床罩、一對枕巾。
生活依舊難以維計。因為欠交幾十元房租、電費,房東掐了他們的電。悲憤交加,曹雪紅決定外出乞討。
拄著拐杖,在兒子的攙扶下,曹雪紅爬上長途汽車去了西安。可真坐在了西安的街頭,她怎麼也張不開嘴,伸不出手。一連3天,沒要到一分錢,也沒吃上一口飯。狠狠心,母子倆花3.5元買了一碗麵。可娘倆你讓我,我讓你,誰也不先動筷子。
回到平涼,在好心人的指點下,張曉給時任甘肅平涼武警8670部隊政委的劉春灝寫了一封求救信。
很快,劉政委來到張曉家,送來米、面和慰問金,幫他們渡過了難關。此後多年,劉政委和部隊官兵將張曉一家列入重點幫扶對象,一直關心著張曉的成長,有物質上的,更有精神上的。在張曉幼小的心靈裏,軍人的堅強和勇往直前,深深地感染了他。
每位好心人的幫助,都被曹雪紅記入自家《恩人簿》。曹雪紅時常拿這些教育張曉,教育他要懂得感恩,懂得回報。
“我也有想放棄生命的時候”
“總有同齡人問我:這麼苦,這麼累,你就沒有鬱悶、痛苦、扛不住的時候嗎?”張曉坦言:“我也有鬱悶、痛苦,甚至想放棄生命的時候……”
記得一天晚自習後,推著自行車趕往家中,腳步越來越沉重,10多年的艱辛一幕幕涌上心頭,越想越煩躁,張曉索性把自行車撇在了路邊。
天開始打雷,雨傾盆而下。張曉跪在馬路上放聲大哭:“蒼天啊,你咋就這麼殘酷。”
此時,一道刺眼的閃電擊到一棵大樹上,樹著火。那一刻,張曉的腦子裏突然閃過“鳳凰涅 ,浴火重生”的念頭,精神為之一振。
平時,脾氣不好的母親少不了嘮叨,打罵也是有的。理解母親的病痛,張曉總是默默地忍著,要麼轉身忙自己的事情,從不當母親的面發脾氣,也不訴苦。
可2007年春節的前一天,張曉感到自己再也挺不住了,甚至想到了放棄生命。
年關將至,屋外的鞭炮聲不斷,張曉心亂如麻。房東一遍遍催要房租,學校的110元補課費遲遲沒有著落,高考又要臨近,真不知會怎樣。他鼓足勇氣向母親要錢時,又招來心煩的母親一頓責罵……
左思右想,“撲通”一聲,張曉面向病床上的母親跪倒在地,他覺得再也挺不住了,“媽,你不孝的兒子,先走一步……”
張曉沒命地磕頭,邊磕邊訴説:“媽呀,做兒的沒能力,我本想掙錢給您看病,給您買好衣服,可如今一座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再也背不動了。饒恕你不孝的兒吧,我不想再做任何沒有意義的努力了……”
這是張曉第一次有了輕生的念頭,也是第一次向母親訴苦。病床上的曹雪紅心如刀絞,哽咽難語:“兒呀,媽多少次都有這樣的想法了,只是撂不下你啊……”
“媽呀,我也是放不下您啊……”
哭訴讓張曉漸漸地冷靜了下來。悄聲直起腰,擦乾眼淚,他走進廚房,他為母親做了一頓特別的年夜飯。
回首往事,張曉淚流滿面。可他不後悔,苦難的生活、好心人的幫助,以及母親樸素的教誨,讓自己學會了堅強。
班主任老師劉建軍稱讚張曉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對母親的孝行、對母愛的感悟,能凈化人的靈魂。以我的閱歷,沒有人能比。”
70多歲的鄰居大媽,感慨自己活了那麼大的歲數,沒見過張曉這樣的孩子。
自從一次志願服務活動中認識了張曉,團平涼市委就默默地呵護著張曉。高考前,為讓張曉有一個平靜的學習環境,團市委設立專門的救助基金,把許多好心人的慰問擋了下來,個別媒體的採訪也推到高考之後。前不久,張曉獲得了甘肅省五四青年獎章,團市委把喜訊也留在了他高考之後。
團平涼市委決定在全市66萬名青少年中發起向張曉學習的行動。
這兩天,高考後的許多同學在忙著填報志願。而成績不錯的張曉,想的不是上哪所大學,而是如何不去上大學:“上大學,母親怎麼辦?我又需要好心人的資助。他們給予我的太多了,我不能再接受他們的幫助。我這麼大了,應該自己照顧母親,支撐起這個家。”
張曉一心想的是參軍,之後在部隊考軍校,“這樣我可以把別人的幫助降到最低,在部隊上軍校,儘早為社會作貢獻。”(記者 狄多華 實習生 張鵬)
採訪手記:有擔當方能頂天立地
在平涼,談及張曉,記者聽到最多的字眼是“大孝”。有人感嘆:“一天兩天的孝叫小孝,長年累月的孝就是大孝。”
一個不滿18周歲的男孩,用自己14年的行動實踐著“百善孝為先”的傳統美德。“孝敬、堅強、樂觀”,張曉身上這些可貴的品質恰恰是不少同齡人所缺失的,甚至是一些成年人難以做到的。
“80後”、“90後”的孩子,個個是父母掌上明珠。天長日久,許多孩子把父母的付出視作理所應當,不懂得感恩、回報。而張曉卻把照料母親視作理所應當。
張曉的遭遇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運的。苦難的生活,好心人的幫助,加上母親樸素的教育,讓他始終在心智健康地成長,而不是自暴自棄,走向社會的對立面。
張曉面對苦難自立自強,勇於擔當。僅僅以母子感情去理解他尚不全面,這中間還有責任感。一個熱愛母親的人,必然會擔當更多。有所擔當,方能頂天立地。將來有一天,張曉會明白,他是母親的全部。而母親是他生活的極重要一部分,卻不是他的全部。(狄多華)
責編:趙旋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