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7年05月15日 15:40 來源:
我和北角有點緣分,每次去香港都住在北角的世紀軒酒店,每次下地鐵都能看見北角地鐵墻畫上的 “北角是我家”。有一種錯覺,北角也許就是我在香港的家。
1998年,當時我作為一個留學生,過境香港。我記得在佐敦吃下第一口牛丸面,眼淚都快出來了,“回家了!”雖然那是我第一次到香港,但我覺得它如此親切!此後,我幾乎每年來一次香港,當然是作為遊客。
這次因為工作來香港,又陰差陽錯地住到了北角,但這次在山上,寶馬山,一住就是三個月。每次推開窗就能看見北角碼頭,清晨能數出灣裏多出的船。山的形狀和那些船讓人想起19世紀末英國人畫的香港,他們身邊往往有馬和比格狗,但他們很少畫鷹。麻鷹們從灣中繞過樓群盤旋上來,從窗前飛過。趙良俊導演跟我説,很多人初來香港都對它很驚嘆,比如羅大佑。
這次才知道,北角過去叫“小上海”,1949年後,很多上海人從內地跑來香港,就像十月革命後到上海的白俄,在北角開始他們的新事業,其中包括黑社會的買賣,現在又有人叫北角 “小福建”。確實,我的福建同事小林就經常操著家鄉話和七姊妹道那些茶餐廳裏的老闆聊天。每到此時,我就感覺到生在北京的痛苦。
這次很少從北角地鐵站下車,因為天后站有小巴49M直達寶馬山。三個月裏我們認識了所有的49M司機,我想他們也認識我們,只是一言不發,用同樣的手勢回答我們的要求。在香港坐小巴,你説出站名後,司機往往擺手而不是説話告訴你他“知道了”。我們的行李與眾不同:三角架、攝象機、挑桿話筒。49M的司機們肯定很狐疑:這些內地傢伙為什麼要在香港待這麼長時間?他們不知道我們要用三個月的時間描繪十年。
拍攝香港的想法來源於我某天早上起猛了,突然想起,香港回歸都快十年了,一定有什麼變化。為了這種變化,我履行了若干複雜的行政手續才來到這裡。跟我一起來的十幾個同事可以説都是被我騙來的,我向他們描繪出的香港種種謎幻色彩,這種色彩非常接近他們的想象;當然,改革開放後流行于內地的港曲、港片也為這種想象增添了很多有趣的注腳,這是他們成長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他們曾想象,只要願意,他們就能見到任何他們想見的人(其中大多是影視明星),這也是從事我們這個行的小樂趣之一。我想,他們現在肯定很失望。因為大多數他們想見的人都生活或活躍在內地,比如劉德華、周星馳、梁家輝等等(這也是十年來的變化之一吧)。而少數他們見到的人也遠不如想象中的“美麗”。比如杜可風。採訪時,他不僅遲到了30分鐘,而且襯衫只係了一個扣,這讓有傳統道德觀的女性很不適應。他的談吐和他的鏡頭一樣詩意而混雜,有些不知所云,從潦草的語言中我們僅能辨認出酒氣。他好象早上就喝酒。但這一切沒有妨礙採訪的質量,我認為,正因為如此,他才是他。一個真人,非常害羞,但性感而感性,邏輯處理不了他那些敏感的知覺,他的感知力強到讓你覺得他比常人多很多神經末梢。
喜歡八卦的人,在採訪完杜可風後得到了一條重要信息,原來他的家就是電影“重慶森林”裏梁朝偉的家。我想那是一棟印度人留下的小樓。杜可風説他喜歡中環電梯旁的原因在於,附近有一個最古老的中國集市,旁邊就是最西方性的高樓大廈。這和我的感受不謀而合。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帶新到香港的同事做“叮噹車”穿過天后、銅鑼灣、立法院到堅尼地,然後徒步走到荷裏活道盡頭,路過水坑口(英國人最初在香港登陸的地點)、鴨甸巴街、文武廟走到域多利監獄,再從中環電梯走到中環集市。這條路線我至少帶人走過十遍,但樂此不疲。它既是歷史,又是現實。最中國的與最西方的、最傳統與最現代的,你都能通過這條街感受到,我喜歡看初到者被這種強烈的衝擊感、戲劇性搞亂腦子的表情。他們越不知所措,我越滿足。
旅遊發展局的林女士手裏拿著攝象機請我們聊聊對香港的感受,我説,香港的魅力在於它的戲劇性。她不明白,我説我喜歡那些很現代的東西,但更喜歡那些古老的東西,不管東方的、西方的,其實它都是香港的。她更不明白了:老的東西,內地企不是比香港多多了嗎?我説,但內地老的東西已經和我們生活沒關係了,但在香港,你一齣門就能坐上開了100年沒什麼變化的電車、小輪,去歷史悠久的茶樓聊天,原汁原味的歷史無處不在。混雜,是這裡最大的特色。港人的英語不如英國人、普通話不如北京人,但他什麼都會,這就是他的優勢,一個真正東西方的凝聚點。
在香港,你會突然有一種錯覺,你離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很近,抬腿就可以走,這種感覺很幸福,也很不真實。
三個月漫長的異地工作,讓我和我的同事們習慣了東西混雜的食品,習慣了和人開口不知要講什麼語言,習慣了隨處都能見到海、見到麻鷹,習慣了不亂扔煙頭、過馬路聽從信號燈的“噠噠聲”,習慣了“言出必行”。在香港,我會經常吻到一種氣味,它如此熟悉;恍惚間走在我熟悉的另一個城市——東京。我曾在那裏生活過三年。我想,那種氣味是某種清潔劑或化粧品的氣味,也許任何一個國際性大都市都在傾銷它。我把這種氣味看作全球化的標誌。令人慶倖的是,香港還保留住了很多別的氣味,它是文武廟裏的盤香味、印度餐廳裏的咖喱味、長洲島的魚網味、上水的盆菜味。
我們在這三個月裏找到了很多十年來的變化,但更多的 “不變”讓我覺得更加自信。一個人很難有這樣的機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接觸這麼多的奇人和精英。這也許是我們在香港三個月最自豪的地方。我們找到了他們,並完全用我們自己的而不是任何官方的方式。我們因為喜歡他們而去找他們,而不是因為任何人需要他們而讓我們去找他們。他們説的很多話,我們都記住了,有些話會讓我們受益終身,而另外一些話,事管國計民生,不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所能評價的,我們只是提供一個平臺讓有責任的人去討論。對於我們來説也許49M更實際,我和我的同事以後肯定會溫馨地回憶起這路小巴,也許還有肩頭被攝象機勒出的血印,和我們以這樣一種不同尋常的方式和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發生的關係。
責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