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4年《感動中國》獲獎者中,有兩個年輕人——劉翔、徐本禹。他們倆給我的感覺,一個像陽光,一個像細雨。
像陽光的是劉翔。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2004年8月28日,那一天,從淩晨到深夜,在中國的各個電視頻道裏,劉翔不知出現了多少次;在東西南北千家萬戶的電視機前,更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注視著他。他一齣現,人們的眼睛就亮了起來,表情就生動起來,心裏就暢快起來。人們為他的12秒91而驚喜,為他帶給祖國的榮譽而感動。他的姿態和他的眼神讓我想到陽光,晴朗秋日的陽光。
奧運軍團凱旋,劉翔成了最難採訪到的人。9月2日,《焦點訪談》得知運動員們要到中央電視臺來參加一個盛大的電視晚會,估計劉翔會來,於是,我和攝像等在圓樓門口的廣場上。我看到大學生興奮異常,他們揮舞旗幟,打出標語:“劉翔,我愛你!”奧運健兒的隊伍來了,各路記者一陣忙活,眼看著他們走進演播廳,可是,沒有劉翔。臺上唱著,我不知道在唱什麼,只是在想,劉翔應該會來吧!如果《焦點訪談》採訪不到劉翔,怎麼向觀眾説呢!我守在現場,想起上午曾給孫海平教練發過短信,要不要再聯絡一下?忽然,我看見劉翔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悄然坐在觀眾席上。我立刻打電話招回攝像,等待時機。節目正在進行中,越來越多的觀眾發現了劉翔,可以想象,一旦節目結束,他們立刻就得圍上自己的偶像,我還有機會嗎?想了想,我寫了一張紙條,大意是:劉翔,給《焦點訪談》一點時間。這時,臺上已經沸騰了,劉翔身不由己,他友好但為難的樣子讓我也沒了主張。孫教練到底是老練,他説,這裡不行,出去談。臺保衛處長果斷地“殺”出一條路,掩護我們衝出人海,背後一片騷動。當我們來到方樓大廳時,我才仔細端詳面前的這位世界冠軍。他目光純凈,平靜謙和,像是不曾剛剛被簇擁過崇拜過,像是不曾從熱鬧的高處走來。採訪劉翔是很愉快的事,他健康開朗,善於交流,有分寸,也有個性,後來,當他平靜微笑的樣子出現在《焦點訪談》裏的時候,又感染了許多人。
有了這次一面之交,我更多地注意他。在鮮花掌聲中,在媒體的包圍中,在廣告的麻煩裏,我們年輕的冠軍將怎樣走過?2008還有很遠,他的人生還有更遠啊!
當我又一次見到劉翔,是在〈感動中國〉的現場。作為主持人,我怎樣引出劉翔?我想了很久。在2004年8月28日以後的中國,劉翔這個名字是不需要定語的,他成為獲獎者是眾望所歸,沒有爭議,沒有懸念的,能讓幾億人心潮激蕩,怎麼説都不過份啊!然而,怎麼説更恰切更讓人有共鳴?想來想去,我還是想從每個人都有切身體驗的“時間”説起。於是,我説——
“一秒鐘。
一分鐘。
一小時。
一天。
一年過去了。
在分分秒秒的時間長河裏,有的時刻平淡得讓人想不起它是怎麼過去的;而有的時刻卻是那樣絢麗!以至於它過去很久了,現在想起來,我們還能用心跳應和那秒針的跳動。2004年就有這樣一個時刻,這就是8月28日劉翔的12秒91——”
劉翔出現在臺上。笑著,依然陽光燦爛。
徐本禹也笑,但即使笑著,也好象有心事的樣子,他的眉頭始終不那麼舒展,似乎蒙著一層雲。看著他,聽著他,就像在細雨裏。
小徐走上臺,我和他握手的時候,才看見他戴著校徽。我有些意外,想想,又是情理之中。於是有了開頭那些話:是叫小徐?小徐老師?還是小徐同學?
我問到他的學生的時候,他的眉宇間有了更多的雲。他好象看見了他們,儘管隔著山、隔著水、隔著千里迢迢的路。説到自己的學生不知道北京,他流淚了。我以前曾覺得,小夥子是不該流淚的。可眼前的這個小夥子,是在為別人、為窮人、為苦孩子而流淚,這淚,金貴!我想到一位作家的話:流血容易,流淚不容易,因為,血在從血管裏流出來的,而淚是從心裏流出來的。小徐的心太軟了,他的眼淚不是一滴滴,而是一行行在流著,他一定想到了很多,比在觀眾面前談到的更多。
錄完節目,我對小徐有了一份牽掛。趁他還在北京,我邀請他來中央電視臺看看,因為錄象的地方不在臺裏,他其實還沒有看到電視臺,我説,回去後你的學生問電視臺什麼樣,也好講給他們聽。小徐來了,神情輕鬆了一些,他參觀了新聞中心的機房、演播室,機房裏不少人在電腦前工作,我想,把小徐放在大家之間,表面上也看不出什麼區別,可心裏的東西很不一樣,他走進大山,便不再是原來的他了。
小徐回去了。我和他還聯絡著,靠手機短信。1月20日,他説:我走在回村的路上。我眼前好象看到了茫茫大山中的小徐,離開喧嘩的小徐,走進寂寞的小徐。1月30日,他説:在集上遇到一個失學的學生在賣菜一毛一斤只賣了十斤掙一元錢後來我全買了給了她20元她哭了我也哭了。臘月二十八,他説:我在學生家過年在這裡有事做時間挺快的。除夕,他説:我在大石給你拜年。
2月17日,雨水節氣將臨,〈感動中國〉播出。徐本禹感動了千千萬萬人,久不流淚的人為他,為那大山裏的人們流了淚,正逢雨水,真是天知人意!我發短信問他看了沒有,他回答:節目沒有看到這裡只有遠程教育用的電視只有教育臺我今晚給六個學生補習。
這次,我哭了。(敬一丹)
責編:曉星